2嬷嬷
钮钴禄府最近来了两个嬷嬷。
一个姓柳一个姓钱,是宫里面内务府派来专门教甜儿规矩的。
而自从她们来了后,可怜的甜儿便再不复往日的潇洒,开始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岗前培训”中。
“钮钴禄格格您当知道……”一身褐色直筒褂子,两鬓摸的呗光滑的柳嬷嬷,一脸严肃的对正半蹲着身子,努力不使自己晃悠的甜儿道:“天家规矩大,您以后的一举一动,底下的人们可是全都看着的呢,万不能出了丝毫差错,否则不但自个被人嘲笑,也会连累四爷……腰塌了、胸挺起来……”正说着,柳嬷嬷手中的条木板子便轻轻地击在了甜儿的后背上,让可怜的小姑娘嘶的下倒吸了口气,一张小脸蛋憋了个通红。
柳嬷嬷见状,眼皮都没抬的继续说道:“宫里面主子多,上到吾皇陛下、皇贵妃娘娘、宜惠德荣四妃娘娘、各宫的嫔妃、贵人下到您的各位妯娌和朝廷命妇,对待每一个身份不同的人,都要拿出不同的礼仪和态度对待。既不可失了礼数,也不可堕了您皇子福晋的威风……”
对于柳嬷嬷不耐其烦的尊尊教导,甜儿表示她一句都木有听进去。
想想看,一个把全副精力都用来维持身姿,差点儿连气都忘喘了的人来说,她还有什么心思去听别人的话。大概脑海里除了“累”这个字外,便再也没有其他了。
“好了,今天便到这里吧!”对于甜儿的状况,柳嬷嬷是心知肚明,见她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便开口这样说道。
得了令,甜儿缓缓起身,贴身丫鬟珊瑚忙走过来扶住了她。
从辰时到戊时,整整一天的宫廷礼仪课让她筋疲力尽。
身体太累了,人便没什么食欲,在加上背后有个阴魂不散,一个劲儿盯着她“食不露齿,筷不多沾”的柳嬷嬷,吃得甜儿那叫一个胃疼。
晚上,甜儿娘过来时,甜儿正光着一双肿的跟馒头似的双脚,由钱嬷嬷拿着针,一个个的挑着底板处的硕大水泡。
“娘,你怎么来了!”下意识的甜儿就要把脚收回去。
甜儿娘的眼泪刷的下就溢满了眼眶,一颗心跟被揉碎似的疼。
“娘来看看你!”知道不能在这些嬷嬷们面前露出什么来,甜儿娘强忍了心绪,笑着往她身边走去。
“奴婢见过钮钴禄太太”钱嬷嬷行礼道。
与看起来就严厉刻板的柳嬷嬷不同,钱嬷嬷长了张银盘似的和气脸,见甜儿娘一个劲儿的看着自个闺女的双脚,就不禁笑着解释道:“太太不必担心,奴婢泡的这盆水是宫里面秘制的药液,最是舒筋通络,姑娘的脚泡进去,再休息一晚上,明儿准能活动自如。”
甜儿娘听了,心里面这才缓了一口气。
钱嬷嬷一看就知道这母女二人有话要说,寻了由头,便退了出来。
“我的小乖乖,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甜儿娘泪眼蒙蒙的说道。
钮钴禄夫妻二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闺女有朝一日会跟皇家搭上关系,在他们的人生计划里,甜儿要找的是个家庭简单,人品好,肯上进,哪怕家底薄些也无妨,只要能待他们女儿好的男人。因为标准要求的低,所以自小到大,除了七八岁那段时间请人教了些规矩外,对于这个宝贝女儿,他们采用的完全是千依百顺的散养方式。
可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一道圣旨下来,打翻了她全盘的计划。
见娘亲大人目光含泪,面色怅然,甜儿就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了。
“娘,我没事儿!”甜儿笑眯眯的摇了摇娘亲的胳膊:“您都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可有进步了,就是穿着花盆底都可以在屋里嗖嗖嗖的走了,而且啊,我还学了好多好多不同的行礼方式呢,什么上礼、深礼、平礼、福礼可多了,连柳嬷嬷都夸我进步大呢!”
知道女儿是宽自个的心,甜儿娘便擦了把泪珠,笑道:“额娘就知道,我的小乖乖最聪明了!”
“嘻嘻……那是……那是……”甜儿撒了好一会儿娇后又问道:“阿玛和哥哥这些日子可好?”
因为甜儿定了名分,已经算是皇家的人了,而对于皇家来说,除了姓爱新觉罗,其余的人大概都是奴才秧子。甜儿不想看到父兄跪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便忍着相思,让他们不必过来。
“好着呢!就是都惦记着你!”
甜儿低声道:“我也想念阿玛和哥哥。”
见女儿神情低落了下去,甜儿娘忍着心酸赶紧转移了话题:“好乖乖,我来是跟你说一声,你的嫁妆盒子娘都已经制备好了,这是清单,你看看还少什么不?”
甜儿看着手里厚厚的一摞纸,翻了翻,小嘴儿张成了个o形:“娘,您是不是把咱家都给掏空了啊,哥哥可还是光棍一条呢,以后要是娶不着老婆该怎么办啊?”
“臭丫头,乱说什么!”白了胡说八道的女儿一眼,甜儿娘长长的叹了口气,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你嫁的是皇子贝勒,按里说婚礼的一切事宜都由内务府统一办理,咱们家不必操心。可你毕竟是未来的四福晋,这底下多少人盯着呢,若是嫁妆薄了,岂不是叫人小瞧!”
母亲的一片苦心,甜儿何尝不明白。
他们家虽是满洲八大姓的钮钴禄家,但却不是嫡枝,只是不知道歪了多少代的旁系,自己阿玛也不过是个微末的六品小官,领的还是农部的闲职,要不是额娘善于经营,在老家那边开了几个脂粉铺子,他们家只不定得过程什么样子呢!
她手里面这沉甸甸的一摞厚纸,那得是父母攒多少年,才能攒出的家底啊!
“娘,我不能要这么多!”
“怎么不能要”甜儿娘不愿意的挑了挑眉毛:“你是担心你哥哥不乐意?放心——”
“不是的!”甜儿忙打断了她的话,搂着母亲的脖子,撒娇似的说道:“哥哥那么疼我,您就是把咱们家的桌椅茶壶都陪送给我,他也只会点头称好。”
“那你怎么……”
“娘,我是这样想的”甜儿说道:“女儿毕竟只是四爷的继室,不是嫡妻元配,嫁妆就是薄些,别人也不会瞧不起的,可若是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和它人挣个长短,反而叫人笑话。”
一个六品小官儿的女儿,家底能有多少,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倾家嫁女,纵然是父母的一片慈爱,可是落在别人眼中,怕也只是个笑话。
“所以,这嫁妆盒子,只需三十六抬便好,母亲再把珊瑚、翡翠、碧荷、燕草、刘宝柱家和赵宝刚家的两房陪送给我,让女儿在贝勒府里有人可使,便足够了!”
见母亲脸上还是一片不同意的样子,甜儿便祭出了耍赖、撒娇、胡搅蛮缠等十八般绝技,直缠的她娘笑出声来,不过嫁妆的数量在甜儿娘的一再坚持下,还是变成了六十四抬,此事才算落定。
甜儿的“岗前”培训日子,依然饱含血汗的辛苦进行着。
在整整两个月里,她由一个娇娇孺孺,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的小懒骨头,变成了个亭亭玉立,熟知各种礼仪的大家闺秀,其中的孙甜苦辣,简直是倾尽三江、倒尽五岳、也诉说不完。
“格格,内务府已传了话过来,奴婢们这便要回了!”柳嬷嬷和钱嬷嬷过来告辞。
甜儿听了,眼睛霎时一亮,粉粉嫩嫩的小脸止不住的就划出朵笑靥来。
“咳咳咳……两位嬷嬷辛苦了,这段日子甜儿受益颇多,在此谢过了!”甜儿微微俯了下身子。、
两个嬷嬷偏了下没敢受,只说道:“格格言重了,是奴婢应当的。”
当天中午得了信的甜儿娘特地摆了桌酒席,又各送了每人两百两的银票。
至于甜儿,在终于可以脱出牢笼的兴奋过后,反倒升出了丝丝不舍的意味。想了想,她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两个荷包,礼物虽小,也算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吧!
青灰色的小油车上,钱嬷嬷正与柳嬷嬷说着闲话。
“老姐姐,你看钮钴禄家的格格如何?”
柳嬷嬷翻看了下手里的红色荷包,闻言,居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如不如何,不重要,只要她有那个命能在贝勒府里站住,就算是造化了。”
“唉!你说的也是!”想着四阿哥的孤星命,钱嬷嬷不由也皱起了眉头。
如她们这种一辈子都在宫里熬着的人来说,什么阴私事没见过,心里面其实是不信什么鬼神的,但是关于四阿哥“克妻”的事,她们两倒是深信不疑,要说为什么,因为这是两人亲眼所见的。
就在差不多半年前,四阿哥的第三位福晋死了后,皇上其实是又指了一位格格的,那位格格也姓钮钴禄氏,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她们两个就是在那时,奉命去教导她礼仪规矩,可谁想到,那位格格命薄,不知怎地受了寒,发过一场烧后,人便不中用了。
好嘛……
这四阿哥不仅能克死自己的老婆,现在连未过门的老婆也克死了。
当时京城中留言四起,若不是皇上以雷霆手段砍了好几个人的脑袋,四阿哥还不知道要被攻歼多久呢!
自己的儿子命再不好那也是自己的儿子,岂容它人放肆,于是皇上的震怒便降到了钮钴禄家以及她们这些曾伺候过格格的奴才们身上。
就在举家灭亡之际,也不知道谁给钮钴禄大人出了个主意,说是远房有个同枝女孩儿,曾被大觉寺的妙义法师批过命运,说是大富大贵、旺夫旺子、福寿双全的命格,若是把这女孩儿举荐给皇上,许是圣上一喜就能绕过他们呢!
谁想到就是这么个不是主意的主意,居然真成了!!!
钮钴禄大人保住了脑袋,没过多久又使了法子,寻了个远地,离开了京城。
而她们这些枉受鱼池之灾的人也平平安安的回了宫里。
因为是亲眼见着的那位挺文静的小格格是怎么在一夕之间就莫名其妙的没了的。所以柳、钱二人对于四阿哥的“克妻”论,那是深信不疑啊!
“唉!这人啊都是命。”钱嬷嬷深深地叹了口气。
“是啊,都是命。”摩挲了下手中的桃红色小荷包,看着上面扭扭曲曲的绿色小草,柳嬷嬷不经意的就想起了甜儿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儿,还有那受了自己批评,在半夜里爬起来偷偷练习的行为。
“人是笨了点”柳嬷嬷想着:“可还挺有骨气的。
”
傻人有傻福,那孩子许就有那福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