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洗尘宴
“大爷爷,您给讲讲到底什么是虫母,还能比我们的命重要。”
“虫母,虫母回头让周瑜慢慢告诉你,和我走,你回到本家,按规矩得先吃顿接风的洗尘宴,洗刷了这一身晦气。”
“吃饭,我还不饿。”
“洗尘宴是保德宫乃至餐饮行里传承百年的规矩,不能坏。”
面对齐缘的拒绝,齐忠固执了起来。他抓着齐缘的手,在三徒弟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到院子里。于一张椅子前坐好。
“缘儿,在农村没少吃苦吧。没关系,回了保德宫,别的没有,但这山珍海味,也没了,不过荤腥儿管够啊,今儿个我就带你开开荤,见识见识咱们家几百年的御膳传承,老大老三去给缘儿准备那道菜。”
“好,师傅。”“是。”
“大爷,这不太好吧,这么晚了,一回来就让长辈做菜招待我,多过意不去。我也去帮忙。”
“不用,咱们家这道洗尘宴可有趣啊,是那种不需要厨子做菜的宴席。”
“不需要厨子,大爷爷,不是我说啊,哪有菜不需要厨子就能完成啊。”
齐缘听着大爷爷的海口立刻起了困惑。齐缘是闭塞山区的农村人,见识上自认为要短些,但是他毕竟跟着爷爷齐老实走过红刀杀过猪。农村里的豆腐席流水席也还是经历过不少,齐缘以为但凡是作宴,必须要有厨子和负责端菜周转的上食,这没有厨子的宴席,连烹饪都不行,怎么可能成菜成席呢?
齐缘的想法在自己看来有几分道理,但现实却无情地打了他的脸。
因为就在齐缘的大伯和三伯去而复返的时候,他讶异看见他们的手中拿着许多精致的小碟小盆,以及一个格外显眼,以黄铜铸造下烧木炭的开水锅,两人将那些东西放在齐缘与齐忠面前后,齐缘看见那些大碟儿里是白菜豆腐与切码的整整齐齐的羊肉片儿,小一些的碟子里则是加了香菜和花椒油花的麻酱。
“涮锅?保德宫的洗尘宴就是涮锅。”
面对着桌面上的这些东西,齐缘,本能的喊出了这宴的名字,也恍然,为什么大爷爷说这一餐不用厨子,齐缘没吃过涮肉锅,但是他见过且熟悉,因为这东西是老家龟岭村村长的最爱。
齐缘和爷爷好几次应邀去村长家宰羊,杀羔,便都是因为村长要邀请朋友或者领导,是龟岭本地特色的涮猴羊,在村里宰羊取肉是屠户的事情,涮肉喝汤是宴客的事情。
这中间确实没厨子什么相干,这自然是一种不需要厨师的宴席。
这洗尘宴上的快捷但不失特色,那青白相间的菜蔬和红粉色的羊肉,围绕在金灿灿的铜锅前相得益彰,典雅悦目,只是齐缘因中过肉毒对于羊肉有恐惧回忆,并没有动筷子,因齐缘面对美食却不动。
保德宫大师兄周瑜关切的催促,“缘儿,这是给你洗尘的宴席,你得动筷子呀。”
“缘儿在羊肉上栽过什么跟头啊,要不然不会有畏色。”
“老瑜头儿给缘儿弄跳肉来。”
“哦,哦。原来是这样,小子啊,你等等啊。”
“跳肉?”
“就是跳着就是兔子,这个可以吃吧。”
齐缘一听能换兔子肉吃,急忙感谢。
齐忠在得到齐缘肯定的答复后,又对自己这个孙辈问道。
“缘儿,想知道为什么咱们保德宫的洗尘宴是涮菜吗?”
“嗯。”
“因为啊,这是古时候宫廷里的讲究,乃明时马皇后定下的规矩。那时候啊,进宫的皇子大臣都得吃圆锅涮的豆腐和白菜,意预团团圆圆,清白平安,喜臣聚会。咱家虽是白丁,但家人重逢也该套这个彩头。保德宫是古时候宫廷里御厨出来的,以宴立家。祖师爷曾赏咱们大宴三十六,小宴七十二,菜点药膳、瘦良鬼食等,共计一千七百二十一味的手艺,就连写随缘十单的袁简斋都找咱们食伍四族品过菜。”
“保德宫会做那么多宫廷菜。”
“哎,今非昔比呀,手艺传承到我和你爷这一辈人时,还剩下二百一十五道菜的原汤。又到我这三个徒弟手里时,他们只会八十三道菜了。”
“那剩下的一百多道菜呢,”
“你不是不教,是真学不会。”
“哎,还是你好啊。”陪吃的三伯唉叹了一句,同时以一种略带羡慕的目光望向齐缘。看着他莫名其妙,刘大和没有解释,他们只学会八十三道菜的原因,但在给齐缘加送了一块豆腐后,却指着那方块告诉他,“这保德宫虽然没落了,但是传承还在。我们做的菜虽然少,可依旧是实打实的宫廷手艺,全和招牌上的一样。你的洗尘宴,还有明儿的请神宴席,都是别处绝对吃不到的硬手艺。”
“有这么神么?”
“不懂了吧。缘儿,讲功夫前先考考你,缘儿,你知道这涮锅最早是给什么人吃的吗?”
“既是宫廷菜,皇上?”
“给死人吃的。”三伯刘大和一句话,齐缘正嚼细豆腐的牙齿,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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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人。为什么说涮锅是给死人吃的?”
“这里边儿有门道,师傅,他老人家说过,我国膳菜源流早,乃始托于夏商时的皿宴鼎烹,鼎者,国之重器,是宫里煮肉来祭祀神鬼的玩意儿,后来才渐渐演变成了你面前的铜锅,成了活人口里的嚼食。自秦代以前,爱吃涮锅的名人极多,比如做都江堰的李冰,魏文帝曹丕、明孝帝朱佑樘,还有清朝的乾隆、嘉庆老儿,那都是锅餮。”
“这么个死人吃啊。”
齐缘听过三伯的解释,心放了下去。
“别看涮锅,吃着简单可讲究和技术贼多。陈芝麻烂谷子,咱不提,单说近的,咱保德宫传承备料,那就是一绝。指着切菜切肉的手艺,旁人就比不了。不信的话,你去看看这盘里的豆腐。”
齐缘听着三伯的话,下意识低头望向大盘子里的豆腐,紧跟着瞳孔一紧,顿时五体投地了。
细看下,齐缘这才发现那盘子里的白豆腐竟然根本看不出被切过的痕迹。只有刚才三伯下过筷子的周边,才产生了极其细微的规整刀力,而筷子力量没有触及的地方,依旧宛如一块完整的豆腐摆在盘子正中。
望着这看似不起眼的细节,齐缘心惊,齐缘学杀猪刀时,曾经亲爷说过,如果一个人下刀快,刀也疯,那么切除的缝隙是可以达到极细乃至于不见的地步的。且刀锋的宽度越窄,便越说明此人的刀工上乘,这是天下用刀人皆准的事情。不论是厨子、屠户、匠师还是杀人的刽子手。
“这是您切的豆腐?”
“我不行,这是老大。”
“周大伯好刀工。”
“老瑜头还差得远呢。你大爷爷当年的刀法才牛呢,我听大师兄说,当年保德宫还在北平的时候,有个秦来顺的切肉,师傅不服气,非要和咱们庖刀鬼赌赖食宴。”
“啥是赖食宴?”
“就是旧社会厨子斗气时一手一定胜负论输赢的诡宴,这赖食宴比的是厨艺啊,斗的是生死,做的很大,输的人啊要剁手斩脚的。”
说完赖食宴的凶险,三伯又告诉齐缘,那秦来顺的大师傅恰好就是个切涮锅肉片的出身。此人有手艺,却不好好混琴行,仗着有个叫哈赖虎的地痞撑腰,非要抢保德宫在官乡上的店,当年掌刀当家的齐振良没办法让大儿子齐忠出面以赖食宴的方法,和那家伙做决斗。
在赖食宴上,秦来顺的大师傅表演了一套,据说传自贺兰山口外蒙古营的马片刀绝活,把一块水牛肉放在一张宣纸上,又把肉切成如纸薄的细片,然后他拿起垫肉的宣纸,让众人看。
那宣纸上除了牛油,竟然一个刀痕都没有。
“这么齐的刀工。大爷爷怎么应付的?”
“师傅把他那张垫肉宣纸拿了过来,用一把九回火的执己桑刀,沿纸条使出了一招分浪斩,从中间直接给丫变成两张了。”
“啊,把宣纸从中央劈开。您这说的是神话吧,太扯了。”
“我刚入门那会儿也不信,不过老周就会这手啊,虽然他不能劈开宣纸,但劈个牛皮纸没问题,是吧?师傅,是吧师傅,师傅,师傅,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