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姜寒星心里有点发凉。
林明雨显然看出来了她心里的那些小九九。
但她还是嘴硬:
可凡事论迹不论心不是么,他是突然之间来找她的,又不曾给情又不曾给钱的,她有所保留,多想一些自己,也是人之常情吧,就算她果真一片真心,他也未必会真信吧。
又嘴硬归嘴硬,跑路该筹谋还是筹谋好了。
不过姜寒星这人,面上一贯是会装的,林明雨既来夸她,她便也受着,拱手作谢,而后又问:“那若是大人没旁的事的话,卑职边先自行离去?实不相瞒,确实是脚不沾地忙了许多天,累得紧,再者……”
她伸手指了指杨昀。
杨昀宣完旨,就还在原处站着,他这人愣头青,不经意间难免得罪人,他叔父又新失了势,难免都有些避着他走,他也惯不爱搭理人,于是就成了现在这样,周遭人来人往,热热闹闹,他在其中,像是更漏里静止的水滴,看着还怪寂寥的。
“说起来还多亏了小杨大人,卑职总应该去道声谢。”
他自己都跳出来到明处了,姜寒星也没什么好再替他遮掩的,所以她就这样说,林明雨也就这样点头,大家都很泰然自若的样子:“那是自然,你且去吧,咱家这便做了主,准你的假。”
准不准的,反正事已至此了。
姜寒星都不等林明雨把话说完,便已转身走掉。
她本来是不准备搭理徐桓之的,他们之间自然还有很多的话要说,很多的事要理清楚,但她现在并不想同她说,她已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了这么久,就让她随着心一会儿吧。
但徐桓之跟个阴魂一样,刚林明雨说话的时候,他也并不说什么,没他这个人一样,她转身要走,他却又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姜寒星目不斜视,却最终还是同他说了话:“徐主事算从来无遗策,恭喜了。”
他就是这个事的最大赢家,包括他老师王首辅在内,谁都没他赢得这么痛快,承诺给周臣的公道他真能给,他这边又片叶不沾身,谁也没牵扯进去。
按说他赢也同她不相干,但姜寒星这人就是小心眼子,天生妒妇,她见不得人并不顺遂她,还过得太好。
徐桓之也很客气:“还得多亏寒星姑娘在其中出了大力气。”
周围各忙各的,他俩说话又跟个昆仑山上矗立了百年的石头似的,哪怕是杀父杀母的大事,也绝对一点脸都不上,所以这时候要是有谁不经意间瞥一眼过来,准还以为是在闲话家常呢。
其实姜寒星牙冠早都已经紧咬着:“你本来就没想着我能说服杨昀是吧。”
杨昀今天之所以在这里,姜寒星并不觉得是因为自己那天的话其实打动了他,只不过杨昀下定决心晚,所以才拖到了现在,就是刚刚好赶上了。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刚刚好的事,杨昀也不是那样的人。
姜寒星当时已事无巨细同他说了这事对她的重要性,如果是因为她,以杨昀的性格,做这件事之前一定是会来同她说的。
杨昀没说,因为徐桓之又去了。
尽管不想承认,姜寒星却也不得不承认,杨昀跟前,她是不太会说话的,因为一些她自己也没弄清楚的原因,她就见不得杨昀一拧头说蠢话。
如果杨昀非要这样,她就会也跟着上头,继而就是说蠢话做蠢事,一拍两散。
——而杨昀经常这样。
徐桓之究竟是怎样同杨昀相处的,姜寒星也没见过,但她知道,徐桓之与杨昀之间关系,也并不浅,徐桓之或许也会有一些能叫他动容的事,但他的事,显然并不关乎杨昀。
他肯定是比她更能说服杨昀,不然为什么现在更胜一筹的是他。
对于姜寒星的诘问,徐桓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谢她:“但寒星姑娘去这一趟,还是很有必要的。”
姜寒星脚步有点慢了下来:“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徐桓之并没回答她,只是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杨昀忽然抬起头,目光刚好落在这边,徐桓之往后那一步,让杨昀目光落过来时,视线范围内刚好只姜寒星一个。
话才说一半,一直狗皮膏药似的徐桓之却忽然退开了,临走前,他也拍了拍姜寒星肩膀。
——她这肩膀最近可真是真多人拍。要不她直接卸下来给你们拍完了拍妥当了再装回去好了,姜寒星正有点有火没地方发,却听见徐桓之开口:“要走尽快。”
她一愣。却没等她多问什么,徐桓之已扭头走掉,而杨昀,已经开始往这边来了。
刑部大堂就那么一点,姜寒星还本来就在往这边走,杨昀三两步就到。就在他在她面前站定的那一瞬间,姜寒星忽然想明白了。
徐桓之是用什么说服的杨昀。
姜寒星心想:他是因为我。
杨昀这个人,就是很浅,心里想什么,都摆在明面上,都跟他说这样不好,他也还是要这样,然后吧,又浅,还又真。姜寒星跟他能有什么交情,但她真心说了她的难处,他便就也念着她的难,不然他也不会当时在她面前便纠结。
所以她先去一趟确实是很有必要,她去了,掏心掏肺的说了自己的事,杨昀心里才会有记挂,而且反而越是因为当时没答应她,越是要记挂。
这个时候徐桓之再去,徐桓之多会说话啊,肯定不会跟她一样,说着说着就掏真心,掏完了又生气,徐桓之肯定会跟杨昀说,他是有办法的,有办法叫姜寒星不为难,也有办法叫他也不违背他的本心。
所以他跟你说的办法是什么呢。
姜寒星这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杨昀先开了口,急急忙忙的:“我没把那个清单交出去!”
知道你没交出去。
姜寒星看着杨昀,他人白,别说是伤口这种,稍微熬点夜眼底有点青都十分明显,如今他这眼底的青痕,看着可不像是只熬了一个大夜。姜寒星想起先前他宣读的那份圣旨,不知为何,忽然之间,就有了一种十分想笑的感觉。
笑完之后,又喟叹:“所以你就给十三道七十州赋税文书都看过来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