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别拖得太久

第六十九章 别拖得太久

大邺承顺三年,十二月初三。

这一日对于大邺百姓来说,无异于是个永生难忘的日子。

万众归心的淮南王攻取了兆京,昏庸无道的承顺帝驾崩,这就意味着,他们的苦日子也要到头了。

然而淮南王并未即日登基,而是为承顺帝筹备了隆重的葬礼,七日后葬入皇陵,并下令将内事总管李一全葬于皇陵门外,让他永远守护皇陵。

此令一下,满朝皆哗然,要知道皇陵是何等尊贵,莫说太监,就是皇室宗亲都未必能有如此殊荣,淮南王竟将这寻常人永不可及的荣耀给了一个太监。

为此,朝中那些上了年纪的御史文官为表示心中的愤懑,皆向夏侯渊表示了强烈了不满之意,他们本就反对夏侯渊这种强取豪夺方式,认为他这样做不仅谋逆犯上,而且是对祖宗的不孝,如今还让一个身体不全的人守护皇陵,着实忍无可忍。

他们起初在朝堂上群起反对,见夏侯渊并不买他们的账,遂全部静坐在上早朝的金殿前,不吃也不喝,对于送上来的食物看也不看,用他们自以为很有力量的沉默对抗着。

一日下来,这些年过半百的老顽固们就有些吃不消,天寒地冻的冬天,白天尚可忍受,一到晚上气温骤然下降,再厚的衣服也挡不住寒气阵阵入侵,再加上一整日颗粒未进,又有几个能受得了。

远处灯光下,夏侯渊遥遥看着这边,面容冷峻,眸光幽冷。

“你想让他们一直坐着?”身后,楚清欢走了过来,淡淡望了眼那些缩着脖子却拼死抗议的老迂腐,“饭菜好象都没动。”

“他们喜欢坐,就让他们坐着,他们喜欢饿肚子,就让他们饿着。”冷冽的风吹起他领口处的黑狐绒,他的声音如这风一般冷,“我不是夏侯昱,不是他们想怎样就能怎样。借着李一全的事,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对他们低头,做梦!”

“向他们低头,那是不可能的。”楚清欢道,“不过,这些人都是朝里的元老,你若是处置不当,极容易给其他人留下口舌。”

“那又如何?”夏侯渊逸出一声冷冷笑意,“我既已走到这一步,还会在意这些?”

楚清欢摇头:“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你刚夺下兆京,人心最重要,此时有多少双眼睛正看着你,又岂能为这些人因小失大?”

“真正要出头的时候个个都象缩头乌龟,碰到个鸡毛蒜皮的事就翻了天,这些人,就算他们不来这一出,过几日我也是要将他们革了职的。”

“话虽如此,但他们若是死在宫里,到时候恐怕也麻烦。”

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看样子,你似乎已经想好了法子?”

楚清欢只是望着前方,不置可否。

他的眸光便深了深,语调低了下来:“你若总是这么为我着想就好了。”

她转身就走。

他一个大步横在她身前,低头看着她,半隐在灯光下的眸子深若幽潭:“阿欢,我说的是心里话。”

她抬头:“你挡着我,我如何给你解决问题?”

“……”

片刻后,楚清欢立于广场中,身后站着石坚与清河,他们后面是一长溜提着水桶的士兵。

老顽固们皆一惊,戒备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这阵势是要做什么。

却见楚清欢抬起手来,轻轻动了动手背头,石坚就粗着嗓子吼了一声:“开始!”

寂静的广场就象平地里炸了一声雷,炸得当场就有几个老的捂了胸口,疑是心脏病发作。

“哗!”那些提着水桶的士兵二话不说,就将桶里的水倒在地面上,一拨倒完了接着第二拨。

地面上的水立即四处漫延,很快就流向那些老顽固所坐的位置,最边缘上的几人再也坐不住,抖抖索索地站起来,抖着胡子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楚清欢负着手淡淡道,“冲洗地面。”

“冲洗地面?”老顽固拔高了声音,顿时激动了,“你没看到我们坐在这里?”

“正因为看到各位大人坐在这里,这地面才更要冲洗干净。”楚清欢眉目纹丝不动,“大人们一件衣裳就要抵过寻常百姓一年口粮,若是因为这地面不干净给弄上了污渍,洗不掉给扔了多可惜。”

“就算是脏了也不用你管。”另一人不断避让着脚下流过来的水,远远指着她道,“快叫他们停了,不许再倒水了。”

“他们打扫他们的,你们坐你们的,谁也不妨碍。”楚清欢一瞥他的手指头,“还有,这位大人似乎火气有点大,想必是地上太脏了,石坚,你给这位大人的位子多冲点水洗洗。”

“好嘞。”石坚抓过一个水桶就大步走了过去,朝着那老顽固的脚下就泼了过去,末了,还冲着他一笑,“大人,这水凉快,泻火正好。”

一桶水哗地泼下去,周围几个立即跟着遭了殃,哪里还能再坐,只能被迫站起,那身老骨头却因为坐得久了,行动都显得不太稳当,让别人看着揪心。

一时间,站起来的占了大半,其余几个眼见着水漫了过来,哪里还能不明白楚清欢的用意,却是宁可湿着也不肯起来了。

站起来的那些个个气得须发倒竖,脚下鞋袜尽湿,却谁都不肯离开,踩着那冰冷的水,硬是准备顽抗到底。

夜间的气温越发的低,很快,倒在地面上的水都结起了冰,那些誓死不肯离开的老顽固微微变了脸色,此时就算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那些坐在地上不肯起来的,心里更是叫苦连连,整个屁股大腿都冻得跟掉进冰窟窿里似的,老胳膊老腿更是一阵阵地作疼,可望着周围一片亮晶晶的地面,就凭他们这些,还能走得出去?恐怕没走两步就把一身骨头给摔碎了。

“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们这些朝廷元老如此无礼?”有人怒声质问。

“你们别管我是什么人。”楚清欢站在边缘,用脚尖踩了踩冰面的牢固度,示意石坚清河继续泼水,泼完了,才接着说道,“你们只需知道,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冬天露宿一晚,到了明日各位大人就可以成为永垂不朽的大英雄,整个兆京的百姓都会为大人们的勇气而鼓掌,到了清明节,大人们的坟前更可以受到无数百姓的祭奠,今晚的英雄事迹也会广为流传,被万民称颂。”

“你——”有人翻白眼,晕了过去。

士兵们暗暗发笑,清河与石坚更是不留情面地笑出声。

不远处,身披裘衣的男子会心微笑,柔和了脸上的冷毅线条。

“叫淮南王来!”年纪最大的一名老顽固抖着胡子躬着背,声音在风里抖得不成样。

“王爷公务繁忙,这点小事无须惊动他。”

“小事?”老头子差点背过气去,“我们这些三朝元老,哪个不是看着淮南王长大的,现在我们撑着这把老骨头在这里受冻挨饿,他竟然对我们不闻不问,还说是小事?”

“大人认为呢?”楚清欢神情一冷,“淮南王不日就将成为大邺新主,你们这些大人不但不替淮南王分忧,还处处加以羁绊,这就是你们的为臣之道?”

“正是因为淮南王分忧,老夫们才要在此死谏!”老头子重重哼了一声,“忠言逆耳,淮南王若是听不进忠言,今后的皇位怎能坐得长久?今日他若不听从老夫们的劝告,老夫们就算冻死在此,也绝不离开。”

“当真不离开?”

“当真不离开。”

“有骨气。”楚清欢不清不淡地赞了一句,意欲转身。

“这不是骨气,这是老夫们作为臣子的气节!”老头子在她身后高傲而又轻蔑地加了一句,“跟你说了也不懂。”

“气节?”楚清欢似是听到不可思议的事一般,止步回头,语调上扬,“你们还有气节?”

“怎么没有!”老头子将脑袋仰得更高,几乎拿鼻孔对着她。

楚清欢看着他微微地笑了。

一笑,那清冽的月光似乎也暗淡了些许,周遭的空气也跟着冷了几分,而地面那层反着晶光的冰面,更是泛着层层寒气,那寒气从裤管里渗了进来,一点点往上,直至蔓延至全身,整个人都仿佛被冻住。

“你说你们有气节,那我倒是想问问。”楚清欢的笑意渐渐冷了下来,眼眸更是如刀锋边缘的那一层寒光,直直地朝他们逼了过去,“若你等真有气节,君王无道,为臣者为何不誓死进谏,上表忠言?若你等真有气节,君王自尽,为何不以身殉节,却要在此苟且偷生?若你等真有气节,为何不为路边无数冻死饿死的百姓冒死请命?”

她的眸光自众人身上掠过,眼看着他们的脸色一分分白了下去,才一字一句地道:“敢问,你们身上当真有气节这东西?当真确定不是被狗吃了?”

“你!”老头子抖着胡子,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字字句句,都如实质般敲击在他们心里,掷地有声。

从不敢有人当着他们的面说这些,倚仗着他们的资历地位,更没有敢当面质问他们这些,正因为如此,平时他们跟人说话都鼻孔朝天成了习惯,此时却不得不低下头颅,第一次认认真真地打量着眼前说这些话的人。

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子,与他们的孙女差不多年纪,身姿挺拔如修竹,气势凛然如刀锋,但他们的孙女却绝对说不出这些话,没有这个本事,也没有这个胆量,风采神韵更及不上她的十分之一。

“你们若是想以拒食和静坐来要挟淮南王,想让他的意志跟着你们走,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这个如意算盘打错了。”楚清欢冷冷道,“如果淮南王今日依从了你们,那就不是淮南王。他能走到现在,凭的不是运气,他的心,也没有你们想象中的软。”

“这个世上每日都有人死,前几日死的人更多。你们觉得这些人的性命不值钱,我却觉得比你们要珍贵得多。你们的命,我从来不在乎,若想死,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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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夏侯昱入葬皇陵,李一全随葬于皇陵外。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那些反对声最强烈的老顽固最后都没了声息,对于那晚的事,他们也绝口未提,一个个表现得坦然自若,好象什么都不曾发生,甚至于连他们的绝食静坐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越是如此,其他不明内情的人就越是想探究,没过多久,朝廷内外对于当晚的情形也就了解得七七八八。

据说那天晚上,老顽固们不仅湿了裤子鞋袜,还红了老脸,最后十分听话地在淮南王的士兵护送下回了家。

因此,对于淮南王身边的那个女子,他们更为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气魄,让她敢于对那些谁也不敢得罪的老迂腐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又究竟是怎样的身份,让淮南王那些强兵悍将对其尊敬爱戴有加?

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们都叫她姑娘,连个军衔都没有。

山上起了风,有零星的雪花落了下来,偌大的皇陵安静地坐落在半山腰,送葬的队伍已被遣返,风声过处,幡旗摇动,枝叶飘零,山间空空作响,显得更为孤寂冷清。

随行的石坚清河与杨书怀将一些祭奠之物放到一座墓前,摆放好瓜果碟盏,点起蜡烛之后便无声地退了开去。

夏侯渊默然静立,山风鼓舞起他身上的狐裘,袍摆翻飞,他的背影萧索而孤傲。

许久,他倒了三杯酒,一一洒于墓前,又将所带的纸钱烧于火盆,这期间,他一直沉默着,纸钱燃起的火光映着他俊挺的侧脸,如墨的眉犹如刀刻。

“在我九岁那年,宫里起了火,着火的地方正是我母妃的寝殿。”指尖一松,一张纸钱落入火盆,他看着那火舌将它卷起吞没,再化为灰烬,缓缓道,“我赶到的时候,大火已蔓延了整座宫殿,火势太大,连近身都不能。我当时力气太小,被宫人们拉着根本无法进去救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殿倒塌,最后烧成一片瓦砾。”

他的语声很平静,听不出来里面的情绪,然后楚清欢还是听出了里面的沉痛。

“事隔一年,我父皇说我犯了错,不仅废了我的太子位,还将我送到了淮南这片苦瘠之地,并让我一生不得回京。”他似自嘲地抿了下唇角,“其实那所谓的错根本子虚乌有,但我并不怪他。那时候他的身体已每况愈下,我母妃又没什么深厚的家族背景,我那时尚且年幼,他若西去,我性命堪忧。他并不曾对我说这些,但我能理解他的苦心,只有如此,我才能在兄长们的虎视眈眈下保全性命。对于一个没有实权又地处偏地的弟弟,不管是谁继承皇位,毕竟都要顾及声名,不能对我赶尽杀绝。”

他的眸光落在火盆里,却又仿佛穿过了火光,回到了久远的记忆。

楚清欢蹲下身子,拿起纸钱一张张放入盆中,默然未语。

“因为这句一生不得回京,这些年来我一步都未踏入过兆京,每到我母妃的忌日,只能悄悄回来,远远地朝着皇陵磕上几个头,连纸香蜡烛都不能点,就怕被人发现。”雪渐渐下得稠密,落在他发上,脸上,他却似无所觉,“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力气大一点,勇气再足一点,是否就能将她救出,而不是让她孤零零地躺在这里。”

“你不必自责。”楚清欢将最后一张纸钱放入,火光瞬间将它吞噬,她的面容平静如水,“谁都有力不能及的时候,何况那时你还只是个孩子,宫里那么多人都无能为力,你又何必苛责自己。至少,你已经凭着自己的能力站在这里,可以为你母亲烧上一柱香,再也不用顾忌别人,不是么?”

火光渐熄,身边的人久久没有回应,她抬头,却落入一双如渊般深邃的眸子里,那双眸子里映着淡淡的光亮,映着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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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雪下山,两人都没有骑马,身后一行人也都牵着马远远地跟在后面。

楚清欢拨开横挑出来的一根树枝,随口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举行登基大典?”

“等过了年吧。”夏侯渊侧过脸来,将手里的伞往她那边靠了靠,“你觉得呢?”

“这是你的事,我没有意见。”

“你就不能给点意见?”

她脚步一顿,又继续往前走:“别拖得太久,总归不过一个仪式,办完了事。”

“有道理。”他笑了笑,却道,“总归不过是个仪式,不急。”

楚清欢看他一眼,这男人为了这一天准备了那么久,付出那么多,现在倒是不急了。

“夏侯昱死了,宫里那些女人你打算怎么办?”

“按祖制,伺候过先帝的后妃会送往宫外的别宫,没有伺候过的可以给予一定补偿发放出宫,不愿出宫的也可以去往别宫。”

楚清欢嗯了一声,这倒是跟她了解的历史差不多,不过听说大邺皇帝的祖先曾是乌蒙族,而现今的乌蒙族还保留着“父死则妻其后母,兄死则妻其弟妹”的习俗,便随意地问了一句:“有继承皇位的同时接收先帝后宫那些女人的惯例么?”

问完,便觉得身边的男人眼神深了深,她挑眉:“有什么问题?”

“你倒是问得仔细。”夏侯渊眸中笑意深深,“称不上惯例,不过你说的情况确实有,如果喜欢先帝的某个妃子,可以将其留下纳入后宫,只是这种情况极少,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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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宠:最强狂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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