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第七步,压轴表演
告别音乐会在四点钟准时开始,最开始上台的只有车尔尼一人,弗朗茨与白垩则在休息室中等待。
《晨暮》作为大轴乐曲,所定的演奏时间恰好在夕阳落下的时间段,现实与乐曲的配合将给予观众更好的观感。
格特鲁德进入独属于自己的包间,安静地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睛,平和地倾听着。
最开始的乐曲都是老曲子了,格特鲁德全都听过,她可以骄傲地声称:她是车尔尼实名进入乐坛后的第一名粉丝。
无论是流传在乐坛之中的成名曲,还是在音乐家指间的练习曲,甚至是车尔尼匿名时发表的曲子,格特鲁德全部,全部听过,记过,低声哼唱过。
在他们还未争吵的日子里,车尔尼坐在台前,修长的十指在聚光灯下翩翩起舞,而格特鲁德会默默立在舞台后,那近在咫尺的拐角,灯火下的阴影里。
最后一曲奏毕,格特鲁德会等待片刻,然后略过拐角,在只有两人的夕照厅鼓掌。
那段时日车尔尼还未打开名气,车尔尼话多,而格特鲁德话更多。
之后,格特鲁德不说话了,因为她一讲话,车尔尼就直皱眉头。
车尔尼也不说话了,因为他一讲话,格特鲁德就会谈起贵族之间的琐事,以及他的“行程”。
“接下来是本次音乐会的压轴曲目,车尔尼先生的新作——《命运》。”
格特鲁德的回忆突地终止了,那熟悉的音符挽着黑影缓步走到她身旁,然后,把“门”踢开!
温馨的,短暂的幕布扯开了,露出黑黝黝的空洞,恐惧如影随形。
激烈的,高昂的,恐怖的,扭结成疯狂的影子,模糊不清的面容不显得可憎,她只是看向影子的影子。
格特鲁德眼中迸出耀眼的,仇恨的火光来,她的背微微隆起,比起“巫王”更甚!
“车尔尼,你做到了……”
小女儿杀死了兄长,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她只能将目光钉在尘世之音上。
格特鲁德那时只有十二岁,却已然踏上了名为“死亡”的钢丝线,她每晚都会被噩梦惊醒。
她害怕阴影中的巫王残党,更害怕绞死父亲的金律法卫,怡人的朝阳也愈发刺眼。
财富,权力,土地,甚至是自己的身体……她不害怕尘世之音的主人,与“活着”相比,传说只会是传说。
她害怕巫王的影子,那些巫王的余音,他们是她恐惧的源头,亦是斯特罗伯家族沦落至此的帮凶。
而现在,那些巫王残党正混在观赏音乐会的观众之中,查验斯特罗伯伯爵的成果。
格特鲁德取出随身携带的长笛。
扯出尘世之音不难,但如何处理后续要求严苛。
比如创作出能将两段截然不同的尘世之音融合在一起的乐谱,就可以扯出尘世之音,且让其消饵于无形,一并解决找寻容器的难题。
术式不会暴走,扩音器大抵被拆了,所有人都能安然无恙——一次由车尔尼创造出的奇迹,解决了伯爵酝酿数十年的阴谋。
但若不是奇迹,那就一切免谈了。
“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车尔尼创作出《命运》的概率近乎于零,但格特鲁德相信他能做到,并为此做出了相应的准备。
格特鲁德迎着车尔尼的乐声,坦然吹奏出音节。
……
塔斯汀坐在观众席上,垂眸聆听着前方舞台的钢琴独奏,心中淡淡的惊喜与好奇交融。
塔斯汀专程来到维谢海姆,本是想要更改阿尔图罗的任务,但为了不让珂拉起疑,塔斯汀表面上是来验收斯特罗伯伯爵有关于尘世之音的研究成果的。
实际上塔斯汀对尘世之音没有半点兴趣,这种造诣的乐曲确实会让常人震撼,但对于有幸觐见过赫尔昏佐伦的他而言,这尘世之音多少有些滑稽了。
巫王的追随者们盛传尘世之音蕴藏着巫王的力量,巫王能由此复活,真是扯淡!
有没有力量暂且不谈,还借助复活,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寒碜了?
想到这里,塔斯汀不禁在心中啐了所谓的“同僚”一口。
到底是一群渴求力量或过往权力的平民和贵族,他们眼中的陛下和明里暗里的舞台剧没什么不同!
不过今天的时间倒意外地没有被浪费。
塔斯汀望着台上的钢琴师。
优秀的才能,他开始对所谓的研究成果感兴趣了,准确来讲,它会与这位音乐家有什么联系呢?
“接下来是本次音乐会的压轴曲目,车尔尼先生的新作——《命运》。”
《命运》?新的曲作,却没有宣传甚至声明。
一黑一白的卡普里尼在此刻上台。
是直旋角。
塔斯汀打起精神,认真观察着弗朗茨和白垩。
当乐曲响起时,塔斯汀眼皮一跳,本能地感到曲子有问题。
疯狂的乐声犹如暴雨来临的黑夜,而到了后半部分,又一转平缓的曲调,似朝阳在呼唤。
塔斯汀细眉皱起,他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那些飘在舞台上,用源石技艺具现的谱线和音符正随着演奏的推进愈发凝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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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把尘世之音处理掉?!
虽说塔斯汀对尘世之音不感冒,但尘世之音被销毁代表着一个态度,这份叛逆塔斯汀于情于理都应当作出审断。
但还不等他发作,几缕细微的风裹挟着音符流进舞台,它们在夕照厅的源石回路系统上碰撞,又在下一刻钻进源石技艺的辉光下。
塔斯汀宛如被人当头一棒,面色大变。
但他分辨那几缕波动,回路样式是增幅阵法,这哪是什么音乐厅,分明就是一座法术要塞!
那音符已经让乐曲不稳定了,那个伯爵的目的不言而喻!
“塔斯汀大人,您有什么困惑吗?”
一直在塔斯汀身旁端坐的高塔术士眼见他的表情在短短数秒多次变换,心底一紧,不知是哪里惹得塔斯汀不悦,急忙询问。
残党的话将塔斯汀从惊怒中点醒,他立刻冲她低吼:“赶紧带人走,术式要炸了!”
虽然不太理解塔斯汀的说辞,但高塔术士还是严格执行了命令,仅十数秒,全部成员相继离开座椅,一同向音乐厅外走去。
……
“车尔尼先生,我们搞砸了吗?”
车尔尼没有回答,他还在演奏,试图驱离格特鲁德留下的音符。
但曲子只有一遍,音符已然落下,往后的乐声便是对它的延伸。
尘世之音已经被他们拽出容器,现在正于谱线中流动,一但演奏终止,失去约束的尘世之音就会将他们撕成碎片。
车尔尼僵硬的手指开始尝试几块琴键。
“白垩,黑键,听我说。”
车尔尼平静的话语中夹杂着不曾展露过的温柔:“我有想过格特鲁德会谋取什么,但我选择视而不见,因为我一直相信她不会干涉我的音乐会。
但她不仅做了,还做的彻底,现在尘世之音失去容器,乐曲终止时就是我们的死期。
但继续演奏,音乐厅会不断加强尘世之音中的术式,夕照区会因此被摧毁。”
车尔尼直言:“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一意孤行,接下来,将由我作为术式的容器,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白垩,《命运》以黑键为始,以你为终,乐曲再添加一段临场演奏,把主导权交给我。”
车尔尼说完,三人不再言语。
台下警觉的观众在听到真相后,一股脑地冲出音乐厅,连带着把劝人离开的行板和克劳特架了出去。
感谢架人的高质量贵族吧,现在夕照厅里只剩下车尔尼,白至,黑键,以及格特鲁德了。
格特鲁德嘴边靠着长笛,她自然不会让车尔尼如愿以偿。
她太了解车尔尼了,了解他的兴趣,了解他的性格,甚至于明了他谱曲的方式。
以自己为容器?这可不行。
“换一个人吧,如果不愿意,我们死一块,也好。”
格特鲁德已经准备好干涉乐曲,车尔尼也知道格特鲁德有能力干涉他的临场演奏。
双方神经紧绷,心有灵犀间,不约而行。
然异变突生。
对于循环而言,起与终并无差别,就在乐曲终了的那一刻,弗朗茨先声夺人!
“黑键!别做傻事!”
弗朗茨仍在抢夺主导权。
“你们都是不明不白牵扯进来的,只有我,只有我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阴谋,我才是最该死的那个!”
弗朗茨自顾自地说完,随着乐曲重启,尘世之音顺着谱线流向了“起点”。
然后掠过!
“都在说谎呢,车尔尼先生,黑键。”
白垩终于开口,他还是那样平静:“若是论寿命,从与黑键合奏开始,我就只有一周的时间了,失代偿机制,会先杀死我,因为我身上的尘世之音是残缺的,一旦因合奏启动,就不会停下。
我认识字,我看得懂资料。
黑键,你明明不想死,却还要逞强,若不是如此,尘世之音也不会到我身上。”
“黑键,你还在抢夺吗?”
弗朗茨不答,笛声急促。
“别白费力气了,你不想死,黑键,你好像就爱对抗命运,而我,我也有好多话想说,但好像来不及了。”
曲子只有一次,一切都不过是过往音符的延伸。
尘世之音融入白垩的躯体,毫无悬念,乐曲终止,一切结束,再宏伟也只余死寂。
格特鲁德在包间沙发上仰躺,对她而言,巫王残党脱不了矿石病,复仇成功,那两个巫王后人的结局她并不关心。
“或许我真应该感谢吉奥,在外面做满了手脚。”
格特鲁德只是静坐在沙发上,目送三人离去。
你这样会感染矿石病的。
白垩望着弗朗茨,没有规劝出声,如果弗朗茨在这感染了,或许会因此好受些。
“黑键,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呢,能不能趁现在告诉我?”
“弗朗茨·冯·乌提卡。”
“我叫克劳德·冯·乌提卡哦!新加上的姓呢!”
克劳德开心之余,又有些失落:“我应该在硬币上刻上名字的……”
“我会刻。”弗朗茨紧接着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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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德身上的源石结晶又生长了一小截,弗朗茨行动得更快了。
“别着急,弗朗茨,离开音乐厅又有什么用?先慢些好吗?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弗朗茨一口气扶着克劳德上了拐角,但不等他回答,他就吃了满脸的“沙子”!
“花粉?”车尔尼在后面刚看清,那花粉就跃到他身上,对着他“踹了一脚”!
……
径直来到广场,塔斯汀心如死灰。
只见夕照厅墙外,扩音器贴得密密麻麻,明目张胆到生怕其他人看不出这里有阴谋。
这么多扩音器,整个维谢海姆肯定都在术式的影响下了。
乐曲虽然进入了第三部分,巫王残党阵脚大乱,塔斯汀无力地叹息。
他们这些莱塔尼亚的术士,分辨感染者一眼便知。
虽然外表没有变化,但他对周遭的能量感知的变化却表明,他自己已经进入矿石病感染初期了。
“嗯,这位先生,请让一让,您挡到我了。”
矮小的女孩从手上捧着的音箱后探出脑袋,一只小巧的圆锥独角露了出来。
东国的鬼族?
塔斯汀挪开位置,这只仅有他胸口高的鬼族少女抬着比她人还要高半个个头的音箱小心地走到精心搭建的舞台前。
舞台的占地面积很大,除了少数人认真地视察状况外,大部分乐手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这些年轻人有说有笑,在舞台上搭建着小小的混乱。
但这种没有礼貌的行为已经无人在意了,台下的贵族要比他们混乱得多。
来看杰斯顿伯爵的热闹的贵族们在发现自己感染矿石病后方寸大乱。
他们有的大脑自发反应呆若木鸡;有的为证明自己是正常人无杖施法,结果使体表突出源石结晶;有的更倒霉,被急性矿石病发作逼迫到精神崩溃。
他们自己成了热闹本身。
塔斯汀顿感奇怪:难道他们没人发现矿石病的大规模感染现象吗?
不,情况已经如此明显,这些乐手与其说是无人注意,倒不如说是满不在乎。
大抵是收到了消息,年轻的乐手们几步跨出,呼吸之间调整好站位,那些五光十色的乐器伸出半透明的细线,插入主人身下的小缺口内。
吉奥头戴礼帽立于台前,随口对台下的观众们讲道:“接下来是由我,吉奥与在下的乐团‘生态之泉’演奏的曲目《高塔阴影下》。”
之后便不多作关注,吉奥回身面对自家可爱的师弟师妹们,无形的丝线穿入他们的心脏,生命的律动愈加勃发。
指挥棒正对中心下压,利亚德触碰电子合成器,沉闷的巨响,电子音混杂的声浪在下一刻凭空升起。
电子乐器的优势在于情感的激烈变化,因此它们并不适合团体合奏,人愈多,极端的情感愈少,变化就愈死板。
不灵活了,不如不演奏,但兴趣的事不容马虎,所以吉奥选择了妥协。
古典乐贵精,少数的乐手在让乐曲不会太超前的同时,最基本的秩序也会因此而现,吉奥就不需要费心维持大局势了。
身为指挥者的吉奥只需全身心地投入到一件事上——求同存异。
巫妖的丝线连接生命,生命之弦的律动牵扯着情感,吉奥要感受,要共鸣,从中摘出剧烈的,浓郁的个人之意,将这些独一无二的音符引到古典乐手们织出的谱线里。
复杂的音色在经调整后才展现出来,如浪涛般连绵不绝。
他享受这样的过程,人那极端的音符独一无二,其共性却是人之共性,充满崇高之精神,像高悬的星海,奕奕生辉。
一首乐曲的主体由吉奥支撑,其维护乃至更进一步就要主领们的配合了。
贝斯手在宏大的乐声中更加可有可无,但潜默移化同样不可小觑。
卡蒂斯的节奏挑动心神,大自然的妩媚大抵如此,但情感的高峰,笞心魔小姐并不保证。
架子鼓手们张弛有度,多余的冷静便要抽出空来,掌好团队的锚。
萨利亚鼓声井然有序,完美不属于自然,如何构筑自得的秩序,固定情感者对心灵的关联有独到的见解。
利亚德仅一人,但起点只能由他择定,电子合成器不常响,手指轻点是新的枝条。
生命充满高效的巧合,乐曲只展现一次,关键节点容不得差错,花朵绽放,黄金比例赏心悦目。
电吉他是团队的主体,繁忙之余,要有果决敏锐的心。
克雷里德往往紧随其后,突兀的温差成风,娇贵的种子迅速萌发。
花草树木,枝节盘桓,维谢海姆就此转变成一座温室。
塔斯汀在台下微微愣神,有古典乐敲定的大框架,他不至于一窍不通。
我不理解,但我大受震撼.jpg
观众的情绪早就被捋平了,满面愁容的感染者们突然被四处飘扬的花粉糊了一身。
随后他们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矿石病消失了,他们摇身一变,又成了莱塔尼亚的贵族!
劫余后生者望向奇迹的缔造者,吉奥径直走向夕照厅,对着车尔尼,弗朗茨,克莱德摘下礼帽。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吉奥·冯·乌提卡,我们还是亲戚呢!”
吉奥随即回身,又面对讶然的贵族说道:“不过我更喜欢你们称呼我为生命冠冕,克鸿纳德思利贡。”
圆滑的螺旋纹路展现着吉奥更纯粹的,直系的血脉,旋角的阴影下,奇迹不再是奇迹,而是证明,是昭示!
影响全城的力量,治愈矿石病的传奇,始源之角的阴影,无论吉奥的目的,不论吉奥是阴谋的参与者,抓住这场机遇的做法只有一个——
“各位愿意举荐我和我的乐团吗?”
响应者四起,颂名者亦有之,巫王的余音头颅低垂,塔斯汀不得已,面留迟疑,单膝下跪。
吉奥坦然承受。
“这就算是……初入政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