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7章 乾兴四年
看过了详细的战报之后,李弘益长出了一口气,对曹用行说:“是时候要九郎南下了!”曹用行点了点头,说:“淮南也该平定了。”
很早之前,还在玉门关的时候,李弘益和曹用行两个人手上统共只有两百士兵,那个时候他便梦想着要帮助朝廷扫清藩镇、一统宇内了。曹用行当时只是怀着一腔少年热血,听李弘益讲述他的规划。
李弘益认为,扫清天下当先北而后南,先难而后易。当时听李弘益讲述着他那个宏伟的愿望,曹用行只觉得意气风发,然而一路自西北杀来,只是平定关内,就用了十余年,可以说曹用行是一点一点看着李弘益实现了当初的那个梦想的。
人近中年,人生的阅历和经历,让他也开始变得沉稳成熟,但曹用行却始终相信,李弘益当年向他所说的梦想,就快要实现了!原本曹用行是希望能够与李弘益一起继续携手,征战天下,然而随着官位越做越高,权力越来越大,他也开始恐慌了起来,尤其是越来越多的地方实权派归顺朝廷,让曹用行总有一种自己“德不配位”的危机感。
他自然知道李弘益是向来信任自己的,这是一份从小玩到大的发小感情,也是一份一路拼杀的战场同袍之谊,再加上李、曹两家的利益纠缠,可以说,曹用行如今的地位已经是无比地巩固了。
但曹用行依旧想要证明自己,在出兵潼关之前,战场上最耀眼的是李弘益、李存孝、慕容阎昆,他不过是站在李弘益影子里的那个人。而灭伪梁的大战,曹用行带着朝廷主力硬抗朱温主力大军,基本河南道的硬仗苦战都是他指挥打的,但世人的目光依旧被其余人等所吸引。
毕竟李弘益主导的大唐军队,再度恢复了些许贞观、开元年间的气象,许多人都觉得,就是将自己放在曹用行这个位置,未必就不如他。
是个人总归是有傲气的,曹用行想借助河南之战证明自己,结果却表明,似乎并未达到心中理想。原本李弘益回朝,曹用行主导河北战事,他觉得自己的机会又来了,但是李存勖却偏偏这个时候投向了朝廷。
河东向来是亲朝廷的强藩,为了安抚,朝廷不得不妥协,选择将河北道的战事指挥权让给李存勖,而李弘益大致也明白曹用行的想法,于是安排他为南方战事的总指挥。
虽然可以指挥河南道以南的朝廷大军,将江南、岭南全部平定,这也是一份大功,但放在大唐,这就有些不算是功劳了。就好比高宗朝时期的名将刘仁轨,以青州刺史的身份镇守设立在百济的熊津都督府,遇到了倭国攻新罗。
当时的名将,以打突厥、吐谷浑、薛延陀等草原部族为荣,若能领军北进,便是第一等的名将。而刘仁轨生不逢时,上面有大唐军神李靖等压着,听闻倭国犯边,觉得好歹也算是一份功劳,于是打出了后世赫赫有名、这个时代唐人都没什么感觉的白江口之战。
曹用行学李弘益,也喜欢读史书、兵书,觉得自己就跟李弘益很是推崇的刘仁轨一样,想要建功立业,偏偏如今天下的名将如李存孝、慕容阎昆、李存勖等,能力都要高于自己,他唯独比刘仁轨强一点的是,至少他还有很多机会。
因此自去年随李弘益返回长安,曹用行就努力学习,研究淮河以南的战局,积极学习水战等,就是为了在准备充分、时机成熟之后,一举扫平南方之地。
现在卢龙已经平定,李弘益“先北后南”的整体作战方针依旧不变,但却要根据具体形势作出调整,先将南方平定,再反攻契丹、渤海乃至新罗。
因为根据内阁、枢密院、诸部的数次会议,朝廷官员一致认为,若此时北攻契丹,时机未到,因为契丹在中原大乱的这些年,已经成长成为草原上的一个庞然大物,势力自东北渤海国一直延伸到了阴山一带,若非当年李弘益引丰州兵出击,只怕阴山都要被契丹给占了。
因此在众人看来,契丹已经如同大唐开国时期的突厥了,当然声势或有不如,但若要消灭契丹,至少也得等到中原大定,然后举全国之力攻之了。
元帅府、枢密院的军事官员也都纷纷支持,大唐若要再现贞观、开元盛世,需要战争不假,但盲目的战争却是不可取的。事情总要权衡,从整体的大局观出发,来考虑问题。
于是曹用行在长安小住了年余,难得与家人团聚了一番之后,立刻奉令,带领着令狐泰的骁胜军,以及温韬的义胜军,向徐州方向而去。
虽然时近年底,但诸将、军士都无怨言,立刻整顿兵马出发。义胜军在华州休整了一年多,骁胜军在洛阳也休整了近一年,朝廷军制,对士卒也不克扣粮饷,待遇好,家人生活也有保障,自然也就少了许多后顾之忧。
然后天子李柷行旨,刘仁恭父子不必押解进京,直接在幽州斩首。刘守光在城池未破之前,沉迷酒色了一阵日子后,突然又不想死了。他觉得人生能够享受这许多,若是死了,当真可惜。
于是刘守光派心腹伶人李小喜出城,希望借助李小喜的口才,说动李存勖,他派出的人却是刻意挑选的,因为李存勖也喜欢听戏唱曲。
可惜李存勖现在只是一心想要攻破卢龙,一来要向朝廷和李弘益证明自己的实力,二来也是要为父亲报仇,自然不允,而是命令加紧攻城。在李胜甲军爆破城墙、朝廷大军涌入蓟县后,刘仁恭没有逃跑,而是喝醉了卧在床上,负责看押他的士兵、仆人,早就一哄而散。
而刘守光则在第二日上午被百姓扭送了出来,原来这厮怕死,带了妻妾二人、子三人,化妆躲进了蓟县的佛寺中,却被同样为躲避兵灾藏匿寺中的百姓认出,群起团团围住,然后报告给了巡街的朝廷军法官。
被押送至李存勖面前时,刘守光不复当年威风的模样,跪倒在地,大哭求饶,丑态毕露,大声说:“晋王欲成就霸业,愿求赦免,为王效命!”他的妻子李氏、妾祝氏在一旁大骂:“事已至此,苟活有何作为?愿求先死!”
张承业也听不过去了,站出来怒斥:“晋王已归朝廷,汝出此言,是要构陷晋王,陷河东于不义么?”李存勖这时候才听出来,当即大怒:“汝父子不仁不义,不忠国家,留你何用?”命人用鞭子抽了刘守光数十,才泄了心中火气,叫人押下看管。
等到内阁行文、天子旨意到来,李存勖哈哈大笑,只觉得李弘益果真善解人意。朝廷并未要求将刘氏父子押解入京师,而是任晋王自处置。于是李存勖命李嗣昭押刘仁恭至雁门,破腹取心,祭奠李克用,因为当年李克用就是在雁门正式起家的,然后在蓟县斩杀刘守光并妻子全家。
李胜甲又向李存勖建议,刘守光躲藏寺庙,而僧人胆敢收匿,可见也是与刘守光是一伙的,应当立即整肃卢龙佛道等场地。李存勖虽然不信宗教,却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了。
好在张承业是个明白人,私下说:“元帅当年在礼部下设宗教司,一应度牒等,都严格控制。且他在关内,劝僧众还俗,此国家大事也。现如今晋王有临时决断之权,这些事宜早做为好。”
于是李存勖开始整顿卢龙佛寺道观等,同时向朝廷再次上表,希望派出文官接手地方,尽快恢复河北道的民事。
浑炜与折嗣祚领兵至渔阳,四面团团围住,听闻蓟县已破,便立即攻城。渔阳只有一万多一点守军,其中精锐不过数千,眼看朝廷大军突至,以为幽州不保,军心不稳,竟然被军情司校尉说动当地世家,连夜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至此河北道仍旧坚持刘氏领导的军队,只有三四个州县残存的小股军队,或百余人,或数百人。李存勖坐镇蓟县,命军队四处围剿,并传令浑炜,立即引兵入平州,占据石城;折嗣祚北去檀州,占据燕乐,防备契丹。
河北道在李存勖的指挥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剿匪、整肃地方、均田、整顿佛道寺庙时,曹用行也领兵来到了徐州。
刘知俊有些不爽,他可是淮南道行军总管,现在突然来了个淮南江南岭南诸道行军大总管曹用行,负责指挥淮河以南战事,让他心里暗自叹息,只觉得果然还是要跟对了人才好。
全师朗与谢彦章,一在泸州一在宣州,隔长江而驻守,却任由杨渥与徐温继续乱战。徐温很是憋屈,若论实力和指挥能力,他远超杨渥,却不得不在朝廷的牵制下,畏手畏脚,现在还没有突破杨渥在庐州的防线,反倒被推了回来,连续丢了数州之地。
他现在已经觉得筋疲力尽,每次眼看要取得突破时,全师朗、谢彦章等人就会出兵,在侧翼牵制,甚至北边的刘知俊也时不时摆出一付要大举南下的姿态来,逼得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收缩兵力。
然而坏事总是一件接着一件到来,杭州的钱镠,虽说在伪梁被灭之后,立即遣使上表,自去伪梁封号,请求归顺朝廷,并且遵内阁要求,运输了一批粮草至河南道,但实际上仍旧是一个独立的藩镇,毕竟中间还隔着徐温的半个淮南。
但是皮光业回到钱塘后,向钱镠详细讲述了自己一路所见所闻,让钱镠意识到,或许自己保持独立的时日不多了。原本还有些两难的钱镠,在听闻刘氏父子俱灭之后,迅速做出了决定,遣使上表至长安,并命大将、武勇都知兵马使顾全武,领精兵万余,出常州,北攻润州,正式加入了淮南的乱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