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 36 章
想来是贵太妃喜欢上坤宁宫的藕粉糕了,娜木钟也就时不时地赏一些到襄郡王府上。曾经门庭若市的摄政王府上现在可以换成门可罗雀四字,多尔衮却不甚在意地沉浸在狩猎的刺激还有美人乡中。
那位瓜尔佳氏侧福晋的陪嫁丫头名叫白兰,人如其名,长得秀丽动人不说,单就一双大眼睛,就让摄政王神魂颠倒的。只是白兰原先叫玉兰,为了避讳,才改了名字。
只是不知道是避讳谁了,小玉儿每每看到白兰可怜兮兮的那副样子,都恨不得伸手挠花她的脸,不过侧福晋应该比谁都恨她。因为多尔衮已经奏请立白兰为侧福晋了,府里有谄媚的早就讨好地喊上一声兰福晋了,多尔衮有一回听见了反倒是特意打赏,还勒令府中人人这般叫。
小玉儿将贵太妃送来的藕粉糕往瓜尔佳氏面前推了推,“这是我姨妈刚差人送来的,皇后宫里的小厨房手艺可算是一绝,你尝尝看。”
瓜尔佳氏勉强一笑,“如今可算是不死不休的局了,唉……哪里吃得下去。”
小玉儿一瞪眼道,“瞎说什么!张嘴就是死啊死的,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了?你要是嫌害怕?趁早去那兰福晋前头跪着去!看她能不能给你留条命,给你们瓜尔佳氏留条命。”
……瓜尔佳氏不说话了,嘴唇倔强地抿了起来,当时听说自己被指给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她也是欢喜和期待的,家里更是喜气洋洋,额娘跟她说,“摄政王福晋十几年都没有生育,夫妻感情不和,你嫁过去了,先要拿住府上的权力,二就是要早些生下孩子,到时候整个王府都在你掌心上了。”
谁知道小玉儿虽然骄纵,却仗着蒙古和贵太妃在府里和多尔衮分庭礼抗,控住府里的大半事务。她嫁过来之后除了些出力的琐事,竟是什么也没有捞到。孩子……孩子更不用有了……
想到这里,瓜尔佳氏手都气得发抖了,原以为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谁知道竟是个喜欢温柔乡的情种……
小玉儿咽下一口藕粉糕,拿帕子掩住自己嘴角的嘲讽,这个瓜尔佳氏初看还是聪明的,如今府里风起云涌,她居然只看得到那个兰福晋。多尔衮再不济,也不至于为了一起子奴才开罪瓜尔佳氏。
原本瓜尔佳一族的时机,就在瓜尔佳氏对多尔衮的怨恨中消失殆尽了。无论前朝还是后宫,从来只有站队正确的人才有继续走下去的机会。
坤宁宫里溢满了荷香,娜木钟信手将一支花苞插入白净瓶,一枝一叶分外素雅,“皇太后怕是要起疑了,让景仁宫的闹腾起来,让姑姑她老人家转移转移注意力。”
绣杏端来用荷叶、莲心泡制出的清心茶,“奴婢怕主子嫌苦,已经在茶里加了蜂蜜,夏天苦热,这茶能下心火。”
“绣杏是越来越会服侍人了。一会儿给皇太后也送去一些。”娜木钟喝了一口,看了看乌兰道,“怎么不回话?”
“回主子,奴婢这是在想,光景仁宫闹腾,可是挡不住太后的眼,要把整件事情撇清,就只有先抹黑了主子,让太后觉得主子是个没气量没思量的。”乌兰嗅着茶香荷香,缓缓说道,“说到底,太后同主子是两姑侄,是自己人。”
娜木钟轻笑道,“姑姑同母后皇太后也是亲姑侄呢,母后皇太后是如何对她的?姑姑又是如何对我这个侄女的?”
虽然说哲哲在世时,帮过大玉儿很多,但……也比大玉儿对娜木钟好不了多少。乌兰对往事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她那时候已经跟着哲哲了,“奴婢给主子讲讲从前的事儿吧。”
科尔沁草原上姑侄同嫁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如今科尔沁准备给福临送来的也正是娜木钟的侄女,她哥哥的女儿。
乌兰的故事,是从大玉儿嫁给皇太极那个晚上开始的,她看得真真的,哲哲狠狠给了大玉儿一巴掌,她拦住了大玉儿去找多尔衮的脚步。一开始的皇太极很喜欢大玉儿,不仅仅因为大玉儿的美貌聪慧,更因为某个喇嘛预言的那句“母仪天下”。
就像是一只宠物或者精美的饰物,发现了不可挽回的瑕疵之后就放下了。乌兰无数次看到哲哲因为海兰珠的得宠而叹气,也看着如今的皇太后在宸妃的针对下步履维艰。
只有那个孩子……哲哲和大玉儿都拿命护过,为了福临,哲哲无奈地亲自叮嘱大玉儿用过往的情意稳住多尔衮,稳住福临的皇位。
福临不记得他的母亲生他时候的九死一生,不记得自己洗三时候的阖宫冷漠,不记得皇太极甚至举剑要杀他;同时,他也看不到多尔衮野心背后想拿他当儿子看的“妥协”。
这些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每一个人心里都愿意为彼此做些什么,可最终却敌不过“权力”,敌不过“大清”。
娜木钟听着她不曾知道的过往,心里愈发看不上福临,他没有皇太极专宠宸妃的魄力,只会用自己的方式和自己的母亲抗争。
姑姑也不过是个女人……
只是可惜,她不得不为自己争这一次,她做过一次义父的弃子,这一次绝对不要再成为科尔沁的弃子,而且,不再将所有依靠托付在帝王虚无缥缈的宠爱上。她艳丽骄傲如同花王牡丹,倾城倾国地傲视一切,但她心底仍然是那苍茫草原上的格桑梅朵,纵风雨不能使之折腰褪色。
当晚,太后正在用膳,景仁宫忽然传来消息,皇后发作了乌云珠,原因是她对端顺妃不敬,而且和皇帝吵了个翻天覆地。
太后当时就摔了碗,“皇后不是最懂事的么?一个妃嫔,说了罚了便是,她怎么又和福临吵起来了,这还像夫妻么?!”
皇太后不是不知道自己对皇后冷淡了,可是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只有让她知道皇后说着尊贵,可离了她和福临什么都不是,她才会真正的安分。
“去把皇后叫来!再让太医去瞧瞧贞嫔有事没有,还有端顺妃,她有着孩子呢!”皇太后一点吃饭的心思都没有,手上的筷子似有千斤重。
苏茉尔上前替她收拾了,又盛了一碗汤端过来,“格格您好歹喝口汤,奴婢熬了很久呢,大补的。”
皇太后点点头,一勺勺食不知味地往嘴里送,送到最后一口的时候,皇后到了。
娜木钟尽管刚刚在景仁宫偏殿砸了好一大通,但还是衣着整齐干净,绯红色的旗装下摆上是阴绣云纹,细看来似烟般袅袅盘旋,飘渺灵动。
“臣妾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圣安。”
“哀家能不能安,你这个皇后不是最清楚了!哀家到今天才知道,你那些个体贴大度都是诓哀家呢!不要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哀家不知道!”
“臣妾就是看不上她。”娜木钟清清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臣妾可以对宫里每一个妹妹都好,可就是她不行……”
……皇太后顿时脸色气得发白,就像当日宸妃那样娇气的一句,“谁敢去永福宫就是和本宫作对。”
小玉儿在娜木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为物伤其类,可皇太后却在乌云珠身上看到了姐姐海兰珠的影子,甚至之前隐隐的姑姑哲哲的影子,那样不动声色的,贤惠的对待每一个妃嫔,但却对海兰珠下了黑手,她知道,她从来都知道那个孩子是怎么去的……
皇太后那一瞬间败给了自己,败给了过往,姐姐在哭呢,姑姑也在哭,姐姐在哭她的孩子,可姑姑在哭什么?啊……她在哭多尔衮的无情么?
魔咒般的三个字,皇太后惊醒,警觉地看着娜木钟,“去慈宁宫门口跪着,什么明白了什么时候起来!”
“姑姑也要为了那个贱人和我翻脸么?您和皇上都一样,都一样中了那个女人的邪了。”娜木钟的表情像是在哄孩子般的和熙,“那我去跪着了。”
让整个宫里,包括您自己都认为,我娜木钟只是一个空架子,什么都不是我做的,什么也都是我做不了的。
端端正正跪下,娜木钟最后飞快地溜过一点笑容,从前的福雅也是被罚跪过的,只是这会子却是自己求来的,倒像个调皮的孩子,笑看着大人无意义地管教,然后一转头,又闯下滔天大祸。
最后一眼抬头望去,残云半遮,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