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咖啡厅是木质结构的,一盏盏贝壳型的壁灯射出温和的光芒。靠窗的沙发位视野开阔,正对马路,刚好欣赏斑斓的街灯与五光十色的霓虹。
可程颜没有闲情逸致赏夜景,一落座,她再次催促面前的男人:“你到底想说什么?”
6天皓不再受她的情绪控制,至少她肯跟他出来,证明距离峰回路转不远了。他不紧不慢地环视一眼店内,——顾客不多,情调惬意、清幽。于是,他很应景地回道:“你别那么心急,我口渴,先点东西喝。”
她被“心急”二字呛得险些内伤。明明是这男人死乞白赖地找上门好不好,说得跟她急赤白脸地要干嘛似的。
程颜默默吐槽的功夫,他开始慢条斯理地翻看菜单,修长的手指不时轻叩桌面,似乎拿不定主意。姓6的,你就装逼吧!她忍不住加大吐槽力度。只怕照他这般耗下去,等到咖啡厅打烊了,他都不会放她走。
她果断决定——帮帮他:“这里的冰摩卡很好喝。”太冬天的,又晚上,喝下这玩意,就算他不被冻死,也保证失眠到天光。
不料,6天皓“啪”一声合上餐单,爽快地点点头:“听你的。”
他朝服务生招招手,示意点单。除了自己的那杯冰摩卡外,他自作主张给程颜点了一杯热牛奶,加榛果风味。
热腾腾的牛奶很快上桌,丝滑质感,浓郁奶香,夹杂着扑鼻而至的榛子香气,煞是暖身又暖心。然而,这些都比不上6天皓接下来的一句话:“冬天喝点热牛奶最舒服了,你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男人极富磁性的嗓音,以及难得柔和下来的脸部表情,一时间激得程颜内疚感顿生。看着他面前那杯加足冰块的冰摩卡,她心里竟有点……不舒服。
6天皓倒是不以为意地喝了口咖啡,终于言归正传:“跟我回去住吧。”
就是这么句简单而精练的话,瞬间令她警醒起来,她驱散杂念,认真回道:“你不明白吗?我们已经分手了。”
他的眉宇间应声蓄满郁色。
他忽然发觉,当初追程颜时都没下那么多功夫,现在求她回心转意却是一副死缠烂打的节奏,难道她是要把曾经没享受过的待遇都补回来?
算了,顺她就是了,6天皓揉了揉酸胀的额角,好声好气解释:“我知道这次是我疏忽了,我会向方董给你讨个公道的,你随时都可以回公司。在法国那些天,我考虑清楚很多事情,我真的是……”他顿了顿,忽而紧紧锁住她琥珀色的瞳仁,咬牙道出他一辈子从未说过的肉麻话:“我不能没有你。”
程颜握着马克杯的手抖了抖。
一向倨傲的男人罕见地发起柔情攻势,本该令她颇为受用,可当下她却五味杂陈。她微微一垂眸,才将飘到九霄云外的理智扯回来,避开6天皓近乎灼热的目光,她语气淡然:“我不是怪你没打电话给我,我明白你也需要个人空间,问题不在这里。”
“嗯?”他示意她继续。
她不是矫情的女人,索性把连日来堆积在心里的窒闷一吐为快:“你不可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保护我。方董对我的敌意显而易见,除非我离开你,否则他不会罢休的。毕竟他是你的养父,我不想让你为难,我真心觉得累了。”
6天皓无法否认,她此言不虚,甚至是一语中的。不过,这些他亦想过,所以几乎是毫不迟疑地说道:“我以后不会再让方家任何人伤害你了,我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他的口吻不容置喙。
对方瞳仁里的真诚与笃定,一霎时迷了程颜的眼眸。她的喉咙仿佛被堵住了,发不出声,只愣愣地凝睇着他。与此同时,理智与感情在她的心窝里激烈交锋,原本坚决分手的执念竟有些动摇。
见她不说话,他反倒释然稍许,沉默总比拒绝好。6天皓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的骄傲都到哪去了?他已经放□段至此地步了:“你不用急于答复我,我给你时间考虑清楚。”正好接下来的日子,他需要专心处理多多来一区的拆迁事宜。
说着,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首饰盒,缓缓推到她面前:“我这次出差没时间逛街,只好随便选了个小礼物给你。”
原来除了那盆仙人掌之外,他还有后招。
程颜瞥了一眼hermes精致时尚的小方盒,想必里面是条项链。她抿了抿唇,终究没有拿起来:“谢谢你,我想我不需要这种东西。”言毕,她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回家了。”
6天皓眼睁睁看着她转身,又瞅了瞅桌上不招人待见的礼物,偏冷的眼神闪过一丝落寞。他暗自腹诽,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她连他这点心意都不肯笑纳?
**
未来几天,6天皓一直没再联系程颜,仿佛再次从人间蒸发了。这段留给她思考两人关系的时间似乎漫长得超乎她的想象,不过她觉得这样也好,时间总会磨平一切,包括她的难过,她的心伤,以及复合的可能。
痛定思痛,程颜开始找工作了。她总不能天天待在店里和老妈大眼瞪小眼,老妈看得闹心,她也闷得烦心。鉴于有在方程式的工作经验,她的求职过程尚算顺利,寄了十来份履历表出去,其中半数走到面试这一关。
她不禁感慨,原来“情场得意,职场失意”这句名言,亦可以反过来说。
期间,她和白慧怡见了一次面。碍于整个星期程颜一直赶场似的面试,所以两人约定星期六晚在和亭日式料理店不见不散。
得知她与6天皓分手的始末,白慧怡不免一阵唏嘘:“方董可真够重视这位养子的,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亲。”
程颜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加州手卷,边嚼边说:“算了吧,那是因为他疼女儿。”
“切,你就不是爹娘生的啊?这些生意人都是冷血动物,只拿自己的闺女当宝贝,不想想别人……”白慧怡并没有仇富情结,但闺蜜这样被方家欺负,她实在看不过眼。
本是句打抱不平的言论,程颜却听出了某种深意,清澈的水眸忽地蒙上一层雾气,思绪不由飘远了……假若,老爸仍在世的话,她也一定会像个幸福的小公主一样,被宠着,被呵护着吧。可谁让她是个没爸爸的孩子呢,活该被人欺。
“诶诶,你别往歪里想啊!”觉察到她的异样,白慧怡赶忙跳转了话题:“虽然我不得不承认姓6的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鸟见鸟呆的极品高富帅,可你做得对,咱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受方家的窝囊气啊!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你忍一时总不能忍一世吧,所以干脆分了得了……我这次特么的绝对支持你!”
听着对方感同身受般的安慰,程颜的眼睛越来越酸,也不知是被wasabi呛的,还是被人说中了心事。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每当做出一个艰涩的决定,便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似乎唯有在外界的认同下,自己才有不后悔的理由。
可惜,这一刻的程颜,根本没有在“悔”与“不悔”之间徘徊,她只感受到无比的……酸楚。
饭局进入后半段,两个女人叫来几瓶梅子清酒,一解千愁。
不料,借酒消愁愁更愁,程颜在一次次追酒后,脑子逐渐开始不过事儿了,就连白慧怡说自己终于狠下心废掉了郭子成那个渣男,她都提不起半点精神道贺。
……
华灯初上,夜未央。
两个高呼着“单身万岁”的女人摇摇晃晃地从餐厅里走出来,在马路边旁若无人地拥抱一番,然后各自打车回家。
程颜本就不胜酒力,加之心烦意乱导致酒意上头特别厉害,她钻进出租车,报了个地名便歪在后座昏睡过去。幸好司机是位心地善良、颇具职业操守的大叔,他在多多来门口停下车,回头瞅了眼不省人事的女乘客,赶紧下车进店叫人。
程母皱着眉,一溜小跑窜出店门,一边向司机道谢,一边付了车钱。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程颜弄进家门,连拉带拽扔上床。
终于大功告成,程母正欲松口气——
哪知程颜一沾枕头突然醒了。
迷迷糊糊中,她抱着老妈鬼哭狼嚎:“我疼,我心疼……疼得没法活了!”
程母被她嚎得浑身一哆嗦,顷刻愁云满面,头脑不禁想多了些。
老实说,自从老伴离世后,程颜这丫头格外早熟,十几年来一直是她的贴心小棉袄,和她一起撑着这个家。不论发生多大的事儿,闺女都鲜少在她面前掉眼泪,更别提是像现在这般撒泼。
哎,女儿这是该有多难过,才能哭成这样。程母如是想着,只觉心如刀割,她暗暗后悔,早知道打死她也不把闺女“卖”给姓6的,那男人简直太不靠谱,一连几天居然连个人影都不见。
估摸程颜一时半会安静不下来,程母遂在床沿上坐下,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哭吧,哭吧,哭出来就不难受了。”
**
又过了几天,6天皓依然没有半点音讯。
时间真是好东西,果然可以把任何人都变成健忘症患者。现在,程颜即使偶尔想起他,也没有最初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了,她觉得自己大概已经麻木了。
这天傍晚,她在最后一场面试结束后,匆匆忙忙往家赶,因为老妈在电话中说煲了猪肺汤,等她一块儿吃晚饭。
然而,刚拐进巷口,程颜迅疾的步履猛地一顿。
她赫然看到一辆施工车横在巷口。
某种不祥的预感陡然从她心底冒出来——
不会是拆迁吧?
不可能,她很快摇了摇头,逼迫自己打消这个可怕的念头。
一眨眼的功夫,隔壁的几位阿姨分别从不同的楼门里走出来,扎成一堆聚集在巷子里窃窃私语。这种有组织、有纪律的话唠团体基本上每个社区都有,程颜曾默默给她们取了个无伤大雅的绰号——“长舌妇集团”。搁在以前,她顶多礼貌性地和她们打个招呼,根本不会停下来凑热闹。
但是,今时今日大不相同了。
因为她们议论的话题似乎和停在巷口的那辆施工车有关。
程颜的脑神经一紧,鬼使神差地驻了足。
她三两步凑过去:“那辆车是来做什么的?”
一帮五六十岁的妇人突然见有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加入团队,立刻像是打了鸡血,各个精神抖擞,其中一位李阿姨快人快语:“听说是维修公共污水管道的……”
程颜绷紧的眉心陡然松弛下来,暗怪自己草木皆兵了,“我还以为和拆迁有关呢。”
被“拆迁”二字一刺激,李阿姨颇有鸡血注射过量的趋势,连声调都直逼程母的分贝等级:“诶?你没听说最新消息啊?”
“嗯?”她一头雾水,耳膜震得生响。
群聊的意义不外乎是重在参与,杵在一旁始终没插上嘴的王阿姨着急了,她见缝插针地抢白道:“开发商那边今天传出最新消息,据说咱这片社区暂时不拆了。”
程颜当即陷入怔忪。
一时间,她全然顾不得如释重负,各种疑问俨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她的脑海,严重干扰脑电波的运作,简直是理不清,剪还乱。
她索性把所有疑惑全丢给长舌妇集团:“为什么?消息可靠吗?”
这次白姓阿姨成功抢夺发言权,神秘兮兮说:“开发商那边换了位新领导,一上任就下令暂停这个项目,具体原因不是很清楚。王阿姨有个远房亲戚正好在开发商的公司里工作,这些消息都是从他那边听来的,应该是真的。”
新领导?难不成此事与6天皓有关?
程颜半信半疑,又隐隐觉得大概只是“巧合”而已吧。
不容她仔细琢磨,被点到名的王阿姨自豪感倍升,一副“功劳全是她的”得意样子:“也不算亲戚啦,传话的人是我姐夫的妹妹的同学的表哥……”
关系扯得可真够远的,程颜险些被这错综复杂的称谓给绕晕了,她赶忙挥挥手:“谢谢你们啊,我妈等我吃饭,先走了。”
挥别长舌妇们,她快步朝店面走去。
区区几步路,她一直犹豫是否该给6天皓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消息的真伪。可几次三番,程颜把手机掏出来,揣回去,再掏出来,又揣回去……直到她被自己机械的动作折腾麻烦了,也没拨出那通电话。
算了,她最终决定——放弃。
……
就在她跨进店门的那一刻,她的手机突然响了。
看了眼来电显示上闪烁的名字——
程颜的呼吸忽而一窒。
是6天皓。
电话接通,她听到一副略显疲惫的男声:
“我、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