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第 60 章
尽管入职第一天就请假实在说不过去,但程母入院的消息太突然,程颜连心神都顾不上缓,当即拎包冲出办公室,心急如焚地往医院赶。路上,她给新上司拨了通电话,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崔总监立刻准了假,还顺带安慰了她几句。
抵达医院,程颜刺溜一下蹿下出租车,一眼便看到正站在门口焦躁踱步的李阿姨。
程家没有男人,平素邻里间格外照顾这对母女,意外发生后,正是李阿姨第一时间跟上救护车将程母送到医院的。
程颜立马朝她飞奔过去,呼哧带喘地急问:“我妈怎么样了?”
李阿姨的脸色不太好,眼角眉梢满是焦灼,她二话不说直接拽过程颜的胳膊:“你快跟我来!”
两人朝手术室一路小跑,李阿姨嘴里开始絮絮不止地念叨:“你要有心理准备,你妈的状况很危急,送来医院的路上已经陷入昏迷。医生初步诊断是颅内出血,还有多处外伤,正在紧急手术中……”她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话实说。
听闻这些可怕的字眼,程颜登时双腿一软,连步子都迈不动了,差点跌倒在地。
幸好李阿姨搀牢了她,拉着她继续疾走:“你妈倒下了,现在你就是程家的主心骨了,你一定要撑住啊!”
她神志不清地“嗯”了一声。
程颜踉踉跄跄地冲到手术室门口,标识着“手术进行中”的红灯亮起,那刺目的猩红险些灼伤她的眼,再加上刺鼻的消毒水味涌上鼻息,徒增人的恐惧,她再也站不住,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
李阿姨忧心地看了她一眼,默默挨着她坐下,心想这丫头可怜了,要是程母有个三长两短,她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盯着手术室那扇紧闭的大门,程颜咬了咬后槽牙,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必须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拆迁计划不是暂停了?”
“确实是听说暂停了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午突然来了一帮人,还开着推土车,他们气势汹汹的往巷子里冲。那阵势把我们几个邻居吓坏了,赶紧跑出来看,心想着就算拆迁也不能蛮干吧!不过那帮人根本没搭理我们,径直冲进多多来,推土车把店门都撞烂了。后来你妈和他们起了冲突,死死挡在店门口,哪知那些王八羔子竟然不管不顾硬把车往里开。人家可是推土车啊,你妈哪里挡得住,脚下一个没站稳就栽倒了。当时地上全是碎瓦砾和玻璃渣,她摔得真不轻呦……”回忆起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李阿姨至今仍心有余悸,语调带着明显的颤音。
虽然不是亲眼目睹,但程颜已能想象出那一刻的惊骇万千——
正是无数次出现在她梦魇中的情境。
原来,真的发生了。
就在她以为一切噩梦濒临终结之时,它却那么突兀,那么可怕的卷土重来。而且这一次,不再是噩梦,而是——血淋淋的事实。
程颜心口一阵拔凉,甚至连每条毛细血管亦感到彻骨的寒意,她全身如筛糠般颤抖起来,哆嗦着嘴唇问:“知道是什么人做的吗?”
李阿姨颓然摇了摇头,“那帮人看到出事了,马上调头开着推土车走了,我们不敢上去拦。”话音未落,她好像猛然想起什么,忙不迭补了一句:“刚才我家老头打电话过来,他听说拆迁的事儿又出现变动了,开发商还是要拆。”
果然与方程式有关。
程颜不禁陷入深深的错愕——
为何眼前发生的种种与6天皓告诉她的大相径庭?
他昨晚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让多多来有事的。可隔不到一天,多多来竟然万劫不复了!而她老妈,此刻正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床上,伤势未卜。
到底是他毫不知情,抑或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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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多多来以及程母突遭厄运,6天皓确实被蒙在鼓里。
他早上送程颜去天空蓝之后,便直接进了公司。从一头扎进办公室开始,他一直紧赶慢赶处理手头的工作,就是准备上午抽空去医院一趟,和方海山重新商量拆迁案。
如果不是中途李助理风风火火跑进来,欲言又止地向他吹了点耳边风,他全然不知方海山竟然有强拆多多来的打算。
临时得知此事,6天皓当场愣怔。
他脸一沉,忽地把视线从手里的文件夹上移开,急声问:“消息可靠么?什么时候的事?”
李助理本来还有点犹豫到底该不该多事,但此时被对方的一脸冷峻加阴郁生生震慑住,他本能地选择了知无不言:“应该可靠,具体何时动手我也不知道,估计就是这一两天吧……”
6天皓的眉越皱越紧,耳边只充斥着一片“嗡嗡”声。惊愕之余,他脑中的某个念头特别强烈——他必须劝方海山打消此念。
他低头瞅了一眼手表,精致的银色表针指向十点,“行了,我知道了,你把我今天全部的行程都取消!”言毕,他连外套都来不及穿,扔下一桌子文件,健步如飞离开办公室。
李助理一时没反应过来,恪尽职守地提醒:“哎——,6总!中午的饭局和下午的会议很重要……”话到最后,他才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屋子空气叫唤。
医院,vip病房。
6天皓风尘仆仆地杀到病房门口,却被一尊黑面门神拦下:“方董有令,不见任何人。”
时间紧迫,他没空和一个保镖周旋,随即喝道:“你眼瞎了?!竟敢拦我的路!”
原本涵养极高的男人,这一刻,却耐性尽失,满脑子只剩程家的便利店。因此,电光火石间,6天皓一把拂开对方壮实的手臂,准备硬往病房里冲。
新来的保镖是练家子出身,脑袋一根筋,横竖全顾着守门。眼见6天皓的手就要触到门柄,他忙不迭狠狠扣住男人的手腕:“6总,您不能进去!”
这个精准的称谓激得6天皓愣了愣。
原来,方海山找来这么位保镖,堵得人正是他。
一丝不祥的预感倏地涌入6天皓脑中,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然反手回扣住对方,“砰”地扬臂挥出一记重拳,直击保镖的面门。
大概全然没料到西装革履的男人出手如此之狠、准、快,保镖防备不及被打得眼冒金星,只见两条鲜红的鼻血瞬时从他的鼻孔里喷出来,样子惨不忍睹。他“哎呦”一声惨叫,忙捂着脸蹲□。
就这两下子也配当看门狗,方海山真是越来越没水准了。6天皓轻嗤一声,整了整西装,大步流星推门而进。
病房里安静至极,只环绕着电子仪器发出的“嘀嗒”声,似乎丝毫未受到外面那场争端的干扰。
听到窸窣的脚步声,躺在病床上的方海山缓缓睁开眼——
看清来者,他眼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惊讶。
这位养子身体好,每周去两次健身房,门口的练家子败下阵来纯属正常,但他万般没想到6天皓竟会动手打他的人,因此心生些许不满。
对视须臾,方海山收敛了眉宇间的失望,平静如水地念了句:“你来了?”
6天皓可没有那么镇定,他强压下心头那团呼之欲出的怒火,冷着脸直奔主题:“你准备强拆多多来?”
方海山不置可否,又闭上眼,淡声道:“如果你是为这事来的,你可以走了。”
对方清冷、傲然的态度终究将6天皓心里的那团火勾了起来,一向沉得住气的男人这下真的动了怒,口吻冷硬:“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接ceo这个职位?我就是为了帮程家保住多多来!既然你铁了心要拆,那我现在就辞职,请你另谋高就吧。”
被这番话一刺激,方海山阖着的眼皮遽然抖了抖,一切的疲倦和冷淡瞬时间烟消云散,他“嚯”地瞪圆鹰目,喘着粗气怒斥:“你这个不孝子,是不是想气死我?!方家白养了你二十年,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养育之恩?!”
“养育之恩”四个字像一柄利刃,猝不及防刺进了6天皓的心坎。
俯视着养父那张虽显凌厉但却掩饰不住苍白及病态的脸,他的呼吸有一瞬停滞。二十年来,正是这位与他非亲非故且毫无血缘关系的男人抚养他长大,养大于生,他本该感恩,本该报答,事实上,他一直以来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哪怕是面对与他锱铢必较的方剑齐,他亦十分拎得清自己的位置,从未主动出击过一次。假若不是为了程家,他可能真是位事事顺着养父心意的“大孝子”。
念及此,6天皓那双深不可测的瞳仁里涌上一丝丝动容,他艰涩地动了动薄唇:,态度有所软化:“爸,我从来没求过你,这次算我求你——”
在他稍事停顿的一片刻,静寂的病房里突然想起“咚”一声闷响。
伴着这突兀的声响,方海山骇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看向床尾——
6天皓居然双膝一曲,硬生生跪在了地上!
忽略掉对方满目的错愕,他微扬着下颌,一字一顿说:“我求你把程家的店留下。”
这么倨傲的男人竟选择如此卑微的方式以求成全?
方海山显然被深深地震撼了。
惊涛骇浪不足以形容他当下的心情,老人那张万年刚毅的脸孔随之掠过一瞬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心疾首,毕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养子,——6天皓从小就异常倔强,遇事从不肯低头,他的冷清,他的寡淡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这一点颇随他的生母。
所以,他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6天皓会为一个女人卑躬屈膝地跪在他面前!
程颜对他果真有那么重要?
这回换做他老人家呼吸不顺了,凝睇着那双执拗的眼睛,方海山只觉一阵心悸,心脏又不舒服起来,他颤抖着唇,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天皓,你来晚了一步……”他重重吸了口气,才续上气息,阴恻恻道:“多多来在半小时前已经被拆了。”
依旧跪在地上的男人身躯狠狠一震,眼里最后的一丝光骤然熄灭。
沉吟两秒,6天皓冷冷地说:“从今以后,我和方家断绝一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