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辈子那么长,回忆里怎么能没有你(1)
第44章一辈子那么长,回忆里怎么能没有你(1)
眼下正值江洲最美的时节,阳光像筛网一样把叶片滤得很细,银杏将道路铺出一地金黄。从一条黄金大道望过去,目光的尽头隐约现出一架高高的摩天轮。
谷雨将篮子里的酒放稳,小七在她的旁边,两个人都挎着篮子,穿着很轻便的球鞋。从这条路上车,坐到终点站就到了江边。
小宝在碎石江滩上一跳一跳地跑,“妈妈,太阳公公把蛋黄打到水里去了啊!”他指着水里碎碎的金边叫,也不知道是对哪个妈妈说。小七和谷雨一起瞧着他。
这一年里小宝的个子没有拔高多少,倒是健壮许多,结实的小腿儿将岸边的沙砾地踩出一片清脆的响声来。
小七在地上插了一根树枝,叫小宝看着这条界线,不能跑到树枝外面去。她自己和谷雨拣着步子往水边又下了几步。
今天浪头不小,一半的石阶伸入江里。她们绕过这一片,下一个坡,水面清澈起来。有一些鹅卵石铺陈在礁石的底下,清楚地看到一些小螃蟹爬过去。
“这里这么好,我却没来过。”小七说。
“我也只来过一次。”谷雨说。
“和阿因?”
谷雨点点头,将水中一壶酒轻轻地倒进江水。她的白衣服有一点浸到水里去,湿了一片。小七在后面看着她,这时上前一步,托住她的手,帮她把住平衡。
两人在短暂的分别后,居然又相聚在江洲,不约而同来做这同一件事。她们事先并没有商量,在江洲遇到,也没有感到一点意外。
“那时候总是不敢想,会有什么结果。阿因是……意料之外的人。”谷雨说。
“你会不会怪我?”小七问她,语气里出奇地有一点忐忑。
谷雨摇摇头,“你有没有怪我?其实你一直怪我。”
小七也摇摇头,两人都笑了笑。不知几时,阿因已不再是个禁忌的话题。
小七的气色带了点红润,笑起来眼里也多了一点柔和。谷雨想,这都是在一个爱着的男人怀抱里才会有的滋润。她问小七跟霍思垣相处如何?
“我很感谢他,但我不能拖累他。你知道的。”小七说。
小七和思垣是从外省的中草药种植园回来的,那里新垦了几十亩做紫云英种植园,依山的峡谷边还有大片白牡丹,也是用来做药的。
那地方雨水和阳光都充沛,种植园随着山势分成一浪一浪。思垣一一给小七介绍。比如说那些单瓣牡丹,虽然作药用,但是外观也很美,一样可以作为观赏植物。
牡丹花瓣有一些飞扬在空中,跟秋日的明媚一起交织成碎金一样的光点纷纷落下,混进了泥土里,随处踏脚都是一点一点粉白的碎花瓣。
思垣告诉小七,很多年前,他的祖父就是在这里遇到了祖母。祖母的身体一直不好,祖父陪着她,四处求医,一直到自己也变成一个称职的医生。最后,又在这里垦出了一块地。
“据说,祖父就是从那时候才开始变得成熟。他本来是个少爷,随心所欲,从他遇到祖母,他才明白了自己要什么。”
小七说:“思垣,你的意思我知道。”
他不理会小七有意的阻止,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在你心里我不算个踏实的人,我自负,也幼稚,常犯错。你要是觉得我没资格爱你,我可以退一步看着你。但你要知道我也是从遇见你开始懂了一件事……”他停下来,笑了一笑,像看进自己心的深处,“小七,你是个总把自己弄得很累的人,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好,我很不自量力,但我就是想负担起你的全部。”
谷雨不出声地听着,眼里亮闪闪。“你不要再推开思垣了。”她说。
小七有半晌的失语。最后的余晖在江面游动,风有点大了,气温开始下降,暮色自远处升起,很快与山色融为一体,人的影像模糊起来。
小七想着思垣那一番表白以后,她也是这样地失语过。那时候两人似乎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便一起看着起伏的山势一道道绵延到远方去。
“闵安琪呢?怎么办?”小七终于问。
“你真的在考虑安琪?”谷雨问。小七是真真地变了。小七的眼里总有点哀伤,那些谈到某人倒霉就会眼睛发亮的过瘾劲儿是彻底消失了。
“我现在没有切齿痛恨的人了,只有不愿亲近的人。”小七说,“无切肤之关切者,便无切身之痛恨。”
谷雨想,小七现在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十足的敏感与刻意,也许是对自己的保护。但她们不能摆脱与违背人世,只有在其中小心地挪移与试图改善。谷雨又想,小七明明是想爱的,她需要爱,就跟谷雨自己需要爱是一样的。
“你自己呢?”轮到小七问她,“你跟老韩的事定了?”
“我跟老韩没事。”谷雨不愿扯到自己身上。
“老韩够耐心的。”小七说,“谷雨,我以前没发现你是这么犟。”
“你知道就好,这次你别想逃。”谷雨用力地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要么就乖乖跟霍思垣先结婚,要么就先去看病然后再结婚……这次无论如何我要把你拴在裤腰上,你别想在我眼皮底下逃走。”
小七耸耸眉笑起来,她很少笑得这样自由自在、心无牵绊。笑意从小七的眼里一直漫出来,让她的整张脸都闪闪发光。
她笑着扶住谷雨的肩膀,“谷雨,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个死心眼……要是命该如此,我也只好认倒霉。”她顿了顿,说,“嗯……你也是我很重要的人。”
说完了这句,小七便弯腰牵紧了小宝的手,替他裹好外套。三个人顺着江滩一步步走回去。
霍思垣从下午起,一直在公司处理各项事宜,他心里的计划早已成型,只待一项一项去实施。最难的一项是——闵安琪。
但闵安琪自从他丢下一切出走,也一直对他不闻不问。直到他回来,她才若无其事跟他汇报一些近况。然后说,有个叫老金的,是谷雨以前的朋友,来找了他几次。
叫老金的人四十上下,穿着浮夸,脖子上挂着沉重的玉坠,夹着一个资料袋,进了门就要求清场,像在演电视剧一样。
思垣不记得谷雨有过这么个朋友,当然,谷雨一向交往很广,其中不乏各路鱼龙混杂的男人。他关上门,看着老金将袋子打开,从里头滑出一叠照片。一张张照片上都是小七。
“不陌生吧?是你的朋友,是吧?”他凑上来的口气使思垣厌恶地往后靠了一靠。思垣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这些照片是谁让我拍的?”老金将声音压低,弄出一个告密者的统一表情,“谷雨。”
思垣垂下的眼不动,烟圈从鼻孔和嘴唇间打了个来回,“什么意思?”
老金将能翻的旧账都翻出来,谷雨是什么好女人?她恨小七入骨,小七出事她比谁都高兴。他说你知道那个罗三宝是怎么来的?老金深陷的眼睛里漫出一丝笑意,“就是谷雨找来的。”
思垣将照片一一列好,在桌上排成一排。照片上是思垣和小七耳鬓厮磨地走在一起,还有小七和阿因在阳光下对视而笑……这是流沙般的昔日,昔日如一套凝固的电影镜头,一首无字的歌,一帧帧,一声声。思垣将那叠照片小心地收起来,也不问老金为什么忽然来敲诈这一笔的理由,他只问老金还有多少?底片呢?
两人接洽得很快,一切条件思垣都爽快接受。说好了全部成交。
老金出了公司,沿着路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路拐口停着一辆车,老金坐了上去,对后座上的男人说:“咱们料得不错,霍思垣那小子,果然是对那两个女人上心得很,都不问第二句,就爽快地付钱。”他又说,“这少爷可是个大头,逮住了就好好诈他几笔,能发大财。”
后座上一直沉默的男人微微点头,见老金越发得意起来,才说:“你以为霍思垣是初出窝的雏鸟?他喜欢了个女人,你就以为他是软蛋?他是心软没错,但你动那两个女人试试看。”
“这些不管,反正不能让他好过。狗日的霍思垣,还有那个祸害小七,一个不能放过。”老金说,眼里露出真正的仇恨。
男人笑了笑,“不用你再去了,要找他们的人多的是。”他一抬手,甩出一个包,“给你的。拿着走吧。”
老金一点不犹豫,立刻拿着包下了车,走出很远他才打开包看那早讲定的一叠叠钞票。他不用去点那数目,此次跟他合作的这人一望而知是个人物,绝不会言而无信,也绝不会被人欺瞒。
老金觉得面对他时自己的心总是提起来的。老金吸一口气,再次掂了掂那个钱包,说:“谷雨,你可别怪我狠,人都是要吃饭的。小七的对头找来了,这回我也没有本事保你。”
小七觉得今天的思垣有点看不透,他靠着墙点根烟,看向小七的目光里带了点玩味。谷雨见他俩这样便抿嘴一笑,带着小宝去睡觉。
小七便往思垣的跟前一坐:“看个够吧。”
思垣仍只是微微一笑,他现在有了他的城府,不愿意说的事别人也问不出来。他瞅着她不说话,眼睛还是带笑的,小七就有点绷不住了。
“没话说我走了。”
她作势起身,却被思垣一把拉回去,“你陪我坐坐就好。”
她陪他安静地坐着,这是江洲新开发的一个景区的度假屋,有独立的院落和两个卧室,一圈落地的长窗。在郊区,空气很好。思垣租下了一套,这时两人坐在门前的走廊上,一时都不说话。任凭暮色暗下来,也没有开灯。
他好像是问了她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小七心里转着谷雨下午的话,嘴上却说:“四海为家,到处耍呗。”
她以为思垣必会开口挽留,思垣却不开口。他今天沉默得很古怪。小七想。她心里不由游进了一丝惆怅,这惆怅也像暮色一样,慢慢地扩大,透过那片奇怪的,离愁般的黑暗,她看着自己心里烛火般摇曳不定的期望。
同样在黑暗中的谷雨拍着小宝也在想,思垣今天有点不对劲。她自己也有点神思不宁。门边有一点异响,听了一听,是小七的房门开了。窗子似乎没关好,一阵冷风袭到了床边,她下床去关窗。
门被轻轻地叩响了两声,思垣抬起头,见小七闪了进来。
“别说话。”小七低声说。
他便不出声上前抱住她,将她抱了起来。
小七的眼前升起一片红海。她感到自己正在漂浮,但思垣强烈的心跳一声一声震荡着她,那强有力的支撑始终存在,她不由得抓住他的前襟。
她还没有理清自己为什么长夜无眠,为什么在无眠的夜里她会来找思垣,但她想也不用去理清了。他手的动作,身体的节奏,都是一个提醒,一个懂得。连他的抚摸,他的进攻,都成了一种承诺似的东西。
小七感到自己完全敞开了,她的毛孔仿佛都打开,汗液流出的时候,身体也随之打开了。最后敞亮的是心里的一点痛。她心底里积压的那些过往,都随着溶解流了出去,那些她自己也不愿回想,不愿触碰的角落,都被他的光照亮了。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是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要的感觉。她忍不住触碰他,立刻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回应,是那么有力,那么坚决。她也让他触碰自己,同时她也自己触碰着自己,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很新鲜,碰一碰都是痛,像新长出了皮肉。
在最后的一刻,她躺着,听着他的喘息。她寂寞已久的身体找回了舒畅,四肢虽懒洋洋却有种温煦的力量,仿佛换了新血。看着他又把头扎进她的胸前,她摸着他汗涔涔的头发,感受到他也像新生般纯洁。他与自己的身体纠缠在一起,卷曲和舒展都那么严丝合缝,宛若天成一般舒服。她想,他以前可没给过她这种感受。
思垣像听到了她的心声,问她:“谁给过你这种感觉?”
她说没有,谁也没有。
她说话之前已主动地吻了过去,她的话都淹没在他的吻里。她说以前的人都只想占有她,或者跟她厮杀。这是头一次,她感到自己在获得。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到了,但他俯身托住她的后脑,看不尽似的眼对眼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水雾散去,便清亮得像一颗星。
天明的时候,他俩抱在一起睡着了。再醒来时,两人相视一笑。他们彼此都知道,一个新的美好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小七想,她一定要告诉谷雨,关于这一夜。
但小七没有找到谷雨。谷雨的床上被弄得很皱,白天换下的衣服还丢在地上,谷雨和小宝都不见了。很显然谷雨没有来得及换上衣服,就这么穿着睡衣不见了。
思垣说这很奇怪,这个套间虽大但也只有一个大门,可并没有见谷雨出去。小七咬住嘴唇站着紧张地想了一下,去窗口看了看,脸越来越白,她丢下衣服去换鞋。
“你去哪儿?”思垣立刻拉住她。
她说:“谷雨被绑架了。”
思垣吓了一跳,说她悬疑剧看多了。
小七问他白天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人。听思垣讲完了老金的事,她的眉毛抖动起来,“他们找的是我。”
思垣说:“我们先报警……”
“不能报警!”她一下子把他的电话夺过来,“是他来了……”
“谁?”
“战烈。”
听到这个名字,思垣像被火烫一样浑身一抽紧,他不说什么又去拿手机,小七再次打掉它。
“我说了不能报警!”
“能对付他的只有警察!”
“谷雨不能有一点事!”她对着他吼,“还有小宝!”
谷雨睁开眼时,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梦中。房间是陌生的,很大很空,四周都是灰扑扑冷飕飕的混凝土的味道。
这是个仓库。如果是梦,也太逼真了。她才发现房间里有个人。那人上前来,俯身冲她笑了笑。
她魂不附体,“陆明,你怎么会在这儿?”
“谷雨,我们的新生活开始了。”
她跳起来,而他已经压在她身上。她随着他的动作,只将头和大半个肩膀转来转去,不停地叫着小宝。陆明一手捂住她的嘴,告诉她小宝很好;另一手继续动作。
她停止了叫唤,等着陆明做下一步动作时,她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
陆明抬起流血的嘴,想也没想就给了她重重的一记巴掌。她被打蒙了,一头栽到地上去。再睁开眼,仍是被陆明抱着。他似乎是不想再动她了,只是紧紧地看着她,神气是情急紧张的。
陆明见她醒了,他将头埋进她的怀里。她看着他的头顶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白发,她想,这可怎么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