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短篇精粹——所有的结局都是新的开始,只是当时不知道(3)
第17章短篇精粹——所有的结局都是新的开始,只是当时不知道(3)
“我高考考得不好,爸妈很失望,所以就想到了留学。我家的条件很差,留学的费用很大一部分是东拼西凑的,我被架在了那个位置,不留学都不行。可是等真出来了才发现,外面的生活并不像想的这么回事。每次打电话,爸爸妈妈都只会说好好读书,千万别在外面惹事。我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我必须凯旋。”
满满的情绪堵在喉咙口,我干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提高了音调:“可是他们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么辛苦,他们给我寄的钱从来都不够用,我根本不敢对他们说,每天除了上课就是打工,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也从来不敢和同学去聚餐,所以没有朋友,还被说脾气古怪,被孤立……”
“好了好了,都会过去的,都会好起来的。”小段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他把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伸过来,蒙在我的眼睛上。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哭了,我居然面对着一个刚刚才认识几个小时的人哭了。
晚些时候,小段送我回到住的地方,他突然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了一串数字。然后,他给了我一个对朋友的、轻浅的拥抱。
“去睡吧,睡醒了之后,打我的电话。”
【旅伴】
这次旅行完全是一时兴起。学校有一个小假期,清晨醒来我却突然不想去打工了。我来日本一年,明明知道周围有那么多的景色,却从未离开过大阪一次。所以当天我就揣着攒下的一部分钱出发了,心里想的是就让我任性这一次。
没想到遇到了小段,想来真是上天注定。
第二天早上我真的给他打了电话,我想试试看是否有人接,如果他没有接,就全当一场萍水相逢。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小段好像早就知道是我一样,直接用中文打招呼:“早上好。”
我们一起到山上去。京都的红叶正盛,山林间,放眼望去都是那种会让人以为是做过后期处理的耀眼的红色。小段他除了手上拿着一台宝丽来外,包里还装着一台单反,又拎着三脚架,我说帮他背,他笑笑说不用。
“我今晚就要回大阪了。”
小段听见我说的话后,愣了一下,扭过头,问:“怎么这么快?”
“要开学了。”
“给我你在大阪的地址,”他把一张照片递给我,让我在反面写,“照片我会多洗出一份,寄给你。”
那么,我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吧。我在写地址的时候,默默地想。
我们去了大名鼎鼎的金阁寺和醍醐寺,身处幽静典雅的寺院里,能望见对岸的山水以及茂密的红叶在水中映出的绚丽倒影。
外面一对不知从哪里来的游客走过来用英语问我,可不可以帮他们拍照,小段在我身后先一步爽快地答应了。照片拍好后,对方两个人刚要道谢,小段突然将自己的宝丽来递过去,说:“Canyouhelpmeandmyfriendstakepictures?”
照片里小段轻轻揽着我的肩膀,朝我这边偏了一点头,看起来距离非常适当。只是我的笑容那么勉强,一点也不合适后面天然的布景。
照片出来两张,他在一张后面写了一行字,然后把另一张递给了我:“写句话给我。”
我犹豫了半天,而他却早已经写好了,最后我只好写上一句毫无新意的“很高兴遇见你”。他将那张照片递过来,我看到上面写着:希望无无快点开心起来!我在那一刻就后悔了,为什么我不写“希望我们再遇到”呢?
那天晚上,我们告别后,我在车上看着手里那张证明这两天是真实存在的照片,突然觉得有些心醉了。
“我回大阪了。记得给我寄照片。”
发出这条简讯之后,我将头靠在车窗上,幻想着我们可能再见的情形。
【祈祷】
照片是三个月之后到我手中的,在那之前,我每天都期待着自己的邮包,最后几乎丧失了希望。我以为他已经忘了我,之前说的话不过是敷衍我的。
三个月后的一个下午,我却突然接到了小段的电话,看着他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我竟然紧张得屏起气来。
他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地告诉我,他到大阪了。
我赶紧给店长打电话请假,然后跑去接小段。在路上,我兴奋地想着见了面一定要扑过去熊抱他。可是当我看见他站在那里等我时,我所有的冲动都消失了,又变成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倒是他,两步跑过来,将我拥住。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无无,我真想你呀!”
那一刻我才敢在心里承认,原来我是真的想念他。
“喏,好怕寄丢啊,所以就亲自送来了。”他交给我一个大信封,里面是很厚很厚的一沓照片。
“你来就为了送照片啊?”我随口一问。
“那你觉得呢?”他狡黠地笑了,“你说我是来干什么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的那句话里有些特殊的意味,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心里却隐隐约约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你知道光之教堂和风之教堂在哪里吗?可不可以带我去?”
沉默了半天,他说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于是我也只能点点头,竭力掩盖自己的失落,说:“大概知道。”
“那这次你带我去,然后……”他随意地一搂我的肩,“将来我带你去北海道,去看水之教堂,好不好?”
将来?他在说将来?
我傻傻地看着他,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放在我背后的手臂没有拿下来,他用另一只手掏出了电话,按开了视频通话。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面孔,不用介绍我也能确定那是小段的妈妈,因为他们非常相像。
虽然隔着屏幕,但突然见到别人的长辈,我还是有些惊慌失措的。
“妈,她就是我跟您说的那个我一见钟情的中国女孩儿。”
说着他就把手机放到了我面前,我有些惶恐地对着屏幕鞠躬,然后才反应过来,转头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小段揉着鼻子笑得欢,完全不打算重复一遍。
“你好,很高兴见到你。”小段的妈妈却率先对我开口,“有空来东京看看我们,我会好好招待你。”
我应着:“嗯,好。”
撂下电话后我才醒悟过来,自己貌似掉进了一个圈套里。这一切来得太快,让我无从反应,也无法招架。虽然,喜悦也是猛烈的、从未有过的。
“无无,”小段看我的反应,有些担心,“你不会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我摇了摇头。
“你摇头的意思是不喜欢,还是,不是?”
“喜欢。”其实从京都回来之后我就已经明白,说一见钟情也不过分,我本身就是一个难以对人敞开心扉的人。我从一开始就对他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熟稔,就仿佛是对着至亲之人。
我和小段就这样在一起了,哪怕只是见第三面。除了缘分,没有什么可以解释这一切的荒诞。我们真的一起去了安藤忠雄设计的光之教堂和风之教堂,我们在里面坐下来对彼此说真心话,我们也在里面祈祷,祈祷如今这般的天光不要过去。
末了,小段拉着我的手对着面前的十字架说:“你的家在南京,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丢了,我一定会去南京找你,你只管等着我。”
“一言为定。”
“绝不反悔。”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受到了眷顾,我对上天说:你给予我的这份礼物,足够补偿那些我得不到的或者已经失去的了。
【失联】
小段是一个很细心的人,我们在一起后每次出去他都抢着付钱。有时候我的自尊心作祟,一定要出,他也不会拦着我,而是在之后帮我买衣服或者吃的作为礼物送回来。
我的生活完全变了。我变得每天都有期待、有光泽,变得爱笑。周围的人都发现了我的变化,她们笑着说,我一定是恋爱了。
接到妈妈的电话时,我刚刚和小段通完简讯,商量着这个周末去拜访他在东京的家,我已经买好了伴手礼。可从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起,妈妈就一直在哭,我被吓坏了,什么事会让感情一向内敛的妈妈哭呢?
“小雾,你能回来一趟吗?你爸爸病了。”
妈妈在电话里没有告诉我爸爸得了什么病,但听她哭成那样,我就害怕了。还没来得及和小段说,我就坐最快的航班回到了家。令我没想到的是,那时的爸爸已经躺在病床上意识恍惚,完全认不出我了。
“你爸爸在你走后不久一不小心摔折了髋骨,骨头长不好,就一直瘫在床上。天热的时候,长了疮和疹子,他又有糖尿病,伤口怎样都愈合不了,就引起了并发症。大夫说,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一年多了……我爸爸在这里躺了一年多,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咆哮着喊:“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原来如此,原来并不是什么眷顾,而是它要收走一样对我来说同样珍贵的东西。
妈妈哭得更凶了:“你爸爸还清醒的时候,坚持不让你知道,他想让你把学业完成了。可是家里真的供不起了。小雾,你怪我们吧,我们没有能力让你过得好……”
“妈,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们……”
我跟妈妈抱头痛哭,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世界里那刚刚掀开黑幕的明亮一角,又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就这样,我在国内住了下来。妈妈的意思是让我先办休学,有机会再去读,我却直接办了退学。我拜托同学帮我收拾好东西,寄了回来,只留了那张写着“希望无无快点开心起来”的照片在那里。
我停用了在日本用的号码,一想到小段在那边会怎样疯狂地寻找我,便偷着流了好几晚的眼泪。
可是如今的我,背负着爸爸的生命、家里的欠债以及太多太多无法预知的未来。我真的无法保持那样平静的心境去面对小段了,我不希望这一切被他知道,那样好的他,值得更好的人来配。
爸爸勉强坚持了三个月,临走之前他突然清醒了,认出了我。他很高兴,握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毕业回来了,我也只好骗他说是。当天晚上,爸爸便安静地去了。我和妈妈为他守了三天三夜的灵,我哭了三天三夜,为了再也看不到的爸爸和我未知的人生。
爸爸走后,我在离家不远处找了一份工作,工资中等,我和妈妈省吃俭用着,努力想把之前的债务还清。
魏曼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我生活里的。他很高大,说话直来直去,不懂得什么浪漫。但是他会在我扛不动饮水机桶的时候,从后面不动声色地接过去,感觉一点都不吃力的样子;他会在我生理期不小心弄脏了椅子,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机敏地从旁边丢一份报纸在我的椅子上。
那时候,距离我与小段失联,已经过去一年了。
【承诺】
和魏曼认识了半年之后,他向我表白了,很郑重其事地等在公司门口,有着像少年一样的拘谨。
我也已经是二十过头的年纪了,妈妈希望我能遇到一个不错的人,然后结婚生子,这样她也好安心。妈妈总觉得她和爸爸没有给我好的人生开端,希望我能经由嫁人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不都说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人生吗?我知道魏曼是个好人,而且家庭条件也不错。别看他和我在同一个地方工作,可同事都清楚,他算是个富二代,出来工作不过是玩玩而已。
我如果能和他好好交往,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我就是说不出口那个简单的“好”字。最后,我还是摇了摇头,拒绝了他。
“为什么?”他想要一个理由。
可我说不出理由。我怕我说出来所有人都会笑我。
我就是怎么也忘不了,忘不了我和小段站在光影的十字架前郑重其事地许诺。我记得我们一起爬过的坡度缓和的山峦,那一片片火红的枫叶,路过的各种诡异的神社;我记得我们每一次的对视,每一次的拥抱;我记得我们在异国他乡说着属于自己的语言。
这些是我们共同的回忆,我以它们为赌注,赌他不会忘记。
但如果我对别人说起,他们一定会觉得我傻,他们一定会觉得那不过是一段遇见,不作数的,更何况,都已经过去了。
魏曼显然误解了我的沉默,他完全没有气馁,而是信心满满地说:“没关系的,我还有时间。”
那之后魏曼的攻势变得强硬起来,他开始迫不及待地对我好,所有人都很羡慕我,只有我觉得困扰。后来,他终于找到我家去了。作为同事,我只能请他进门。妈妈对他的印象很好,催促着我早点应允。
就在我的心有了一丝丝动摇的时候,一天晚上妈妈突然叫我,等我跑过去,妈妈指着收音机说:“刚才里面说寻人,寻一个叫吴雾的女孩。”
“是同名吧。”我没多想,那时收音机里已经在播其他的内容了。
“可是年龄什么的说得都一样啊,”妈妈喃喃地说着,“真奇怪,真有这么相像的人吗?”
我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却心神不宁。第二天我在网络上搜索了那个频道,重新听了那则寻人启事,我的眼泪在主持人说第一句话时就掉落下来。
“一位自称小段的先生,想找寻家在南京的吴雾小姐。她今年二十一岁,曾在日本留学,眼角有一颗泪痣……”
我在工作的地方泣不成声,魏曼过来问我怎么了,我却只是摇头。我跑出去,拿起手机输入收音机里说的那串号码,可突然间,我的冲动就消失了。
我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找回他,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恨我吗?他找我究竟是因为不舍,还是仅仅只是牵挂?他还好吗……我越想越害怕,手都抖了起来。
“是朋友吗?”
魏曼不放心我,追了出来,看见我举着手机,上面有一串号码。
我没说话。
他出其不意地抢过我的手机,替我按了拨通键。我惊慌失措,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电话很快就接通了,我听见了小段的声音。
“喂?”
我用力深呼吸,心却还是跳得那么快。
“喂?”
“是我……”我咬着手指掉泪,“是我啊……”
——“你的家在南京,如果有一天我们走丢了,我一定会去南京找你,你只管等着我。”
我终于,等到他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