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们都因秘密而孤独

第14章 我们都因秘密而孤独

第14章我们都因秘密而孤独

养一只猫,让自己更孤单。

听一首歌,让自己更寂寞。

蚂蚁爬过窗台,

钢笔丢在书桌上,有风穿过窗子,吹进你的眼睛,空荡荡,白茫茫。

想念一个人和忘掉一个人一样,发呆、发愣、没知觉,

只是一喘气,就会引发心绞痛。

1.有一种疏离,没有距离。有一种温念,没有温度。

小夏不懂,唐柯为什么会忽然疏远了自己。

他和她说话,对她笑,但她忽然就感知不到从前的亲密。他与她之间的默契,仿佛一夜间蒸发得一干二净。

小夏问唐柯:“我们怎么了?”

“没怎么呀?”

“是因为倪雪晨吗?”

“不是。”

唐柯要怎么告诉小夏,他心里贮藏着亏欠才无法面对她。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自以为活得倔强坚硬,原来他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靠隐瞒小夏妈妈的意外来供养的。

唐柯说:“小夏,给我段时间好吗?我想,我会调整好的。”

小夏笑了笑说:“好啊。我等你。”

其实,此时的小夏,心里一片荒凉。她刚刚忆起妈妈的车祸,可安慰她的,却只有倪雪晨。

倪雪晨说:“你不要往坏处想。按你说的,如果你妈妈真的就在你们家门口遭遇车祸死亡,你们早就该知道了。最有可能的,是你妈妈没事,最多是受了伤。”

小夏觉得倪雪晨分析得很有道理,要不然也不会每一年的生日,都会收到妈妈的礼物。

很快就开学了。“失踪”了一个假期的橙汁,一现身就引爆全院。这一次,绝对不是惊吓,而是真正的惊喜。

橙汁的腮骨变得削尖,狮子鼻变得纤巧修长,一双圆眼,开出细长眼角。

她终于剪掉留了许多年的头发,清爽短发,却现出清新可爱的活泼气。

唐柯见到她,惊讶地说:“我去,你是橙汁吗?怎么换了一个人一样?”

橙汁说:“暑假我和妈妈去韩国玩,顺便学学化妆喽。”

“这哪是化妆啊,根本就是易容啊。”

那段时间,高中时代的三人组,又重现江湖了。不论做什么,唐柯都喜欢喊上橙汁一起来。只是这一次,小夏夹在中间,无比沉默。她心里明白,唐柯想用橙汁,挡住自己的追问。

某天晚上,陶颜颜在宿舍里说:“看来男生还是长了眼睛的。橙汁,你这一战,全胜哦。”

橙汁对着镜子,沾沾自喜,说:“什么全胜啊,是小胜。”

“主要是有些人,就那么自不量力。人家不理她,她还非得跟着。”

小夏知道她们是在说自己,但她早已练就了充耳不闻大法。她安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翻看着红色的笔记本。她仔仔细细地回顾着与唐柯的过往,也就有了继续跟下去的勇气。她相信,唐柯不会轻易改变。他一定是有了什么难言之隐。只要她肯等下去,一心一意地等下去,就一定会等到唐柯的回归。

蘑菇社最近越来越忙。陶颜颜悄悄给了橙汁一份资料。那是陶颜颜帮她找来的一份折纸飞机的设计图。当然,这么一个技术含量超高的东西,陶颜颜肯定做不来。那是梁齐思花钱雇了两位设计系的大牛完成的。

陶颜颜给橙汁的时候说:“别说我没帮过你啊。这才叫投其所好。”

社团活动日,橙汁把资料送给了唐柯,他翻了几页,就拍着腿说:“我去!这设计太专业了吧。谢谢你啊,橙汁。”

橙汁调皮地说:“喂,跟我还用客气吗?”

唐柯说:“哇,你是不是鬼上身啊,完全不一样了。”

橙汁捶了他一下说:“讨厌,你才鬼上身呢。”

小夏坐在旁边,跟着嘻嘻笑着,可是笑了一半,忽然就停了。因为她发现,唐柯所有的笑话,都与自己无关了。

事实上,整个蘑菇社好像都与她没有太大关系了。曾经,这里是她与唐柯打发无聊的怪胎聚集地。但现在,却是个为争全国第一的奋进团队。谁还记得,这个社为什么叫“蘑菇”呢。

唯一记得小夏的,大概就是王明号了吧。

有一次,王明号问她:“小傻子,你和唐柯是怎么回事啊?这小子怎么跟浑蛋一样?”

小夏说:“没什么,他可能需要一点儿空间。”

“我看他是欠揍吧。”

小夏说:“没事的,你不用管的。”

王明号说:“你现在不让我管,以后我可能就管不了哦。”

“为什么?”

“我准备休学了。想和几个同学北漂创业。”

“你怎么也把文凭拿到再去吧。”

“我这样的,读也是混日子,还不如早点儿闯闯。”

“好吧,那我先祝你成功。”

“好。”王明号揉了揉小夏的头说,“小傻子,你也要加油!”

2.这一段时间,倪雪晨也很少来找小夏。倪瀚祥一直在推动里德与世界名校的合作,倪雪晨作为倪氏集团的未来掌门人。倪瀚祥想借这个机会,将他推上名流社交圈。

这让小夏感到松了一口气。原本她与唐柯就有了间隙,如果倪雪晨再来插上一脚,只会让麻烦变得更大。

这天下课,小夏回到宿舍,打开自己的抽屉,习惯性去拿她的红色笔记本。可是,原本放笔记本的地方,却空了。

她的手一抖,努力地回想,是不是放在别的地方。

可是她闭着眼,想了许久都没一丝印象。其他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去吃饭。她转过身说:“汁汁,你有没有看见我的笔记本?”

橙汁还没说话,陶颜颜就抢答说:“什么笔记本啊,我们没见到。自己脑子不好,还要怪别人啊。”说完,她就拉着橙汁出了宿舍的门。

笔记本当然是陶颜颜拿了。最近小夏一直频繁翻看,她和橙汁好奇得不行,于是趁小夏不在,偷偷拿来翻看。陶颜颜说:“怪不得她天天看,她脑子不好怕忘了。给她拿走,说不定她就不记得唐柯了呢。”

橙汁说:“日记还是算了吧。反正唐柯最近也不理她。”

陶颜颜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不知道吗?”说完就把日记本塞进书包。

那天陶颜颜带着橙汁一起和梁齐思去吃饭,回来又去有“一等服务”的宿舍去玩。梁齐思的宿舍简直就是娱乐中心,客厅里放着游戏机、飞镖、足球机……两个人玩够了回来,已经是9点多了,走到宿舍楼的走廊,就看见罗欣抱着书,站在敞开的门前不进去。

她们跑过去,看见小夏正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所有能打开,不能打开的地方都打开了。她的头发,乱蓬蓬的,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决绝。

陶颜颜说:“你发什么疯!谁让你动我东西的?”

小夏仰起头说:“还给我。”

“什么啊,什么还给你。”

“把我的笔记本还给我。”

“我没拿,你跟我要干什么?”

“还给我。”

“你脑子不好,自己不记得放在哪儿,关我什么事!”

“还给我。”

“你有病啊!找打是不是!”

“还给我!”

小夏一动不动地站在陶颜颜面前,瘦小的身体,仿佛燃烧着火焰。

陶颜颜一把推开她说:“你让开!”

小夏一个趔趄,跌坐在床上。可她又站起来,大声说:“还给我!”

愤怒的陶颜颜,“啪”地掴了小夏一个巴掌说:“滚!少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你那点儿小伎俩在我面耍还不够格!”

橙汁冲过去,拉开陶颜颜说:“不理她就行了,别动手。”

陶颜颜不依不饶地说:“我告诉你,别把我当那些蠢货男生,装疯装傻的就有人来怜香惜玉。有本事你再翻我东西看看!我打断你的手。”

小夏浑身都在发抖。

那本红色的笔记,是她与唐柯的一切。她已经不能确定,她和他还有没有未来,她不能再失去她和他的过去。

她说:“颜颜,你以为我怕打吗?我从小就被我爸打,打到我18岁。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的伤有多少?你要想打,随便!但是你必须把笔记本还给我!如果你像毁掉那架飞机一样毁掉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陶颜颜在小夏凄厉的眼神中,终是感到一点儿怕了。她咬了咬嘴唇,打开背包,把小夏的笔记本拿出来,扔给她说:“拿去,疯狗一样。”

小夏紧紧地抱着她的笔记本,回到床上,一页一页地翻看。她怕极了,她怕有一天像忘掉妈妈一样,忘掉唐柯。

陶颜颜瞥了她一眼说:“脑子有病的人,真是不可理喻。”

在宿舍里一直默默无声的罗欣,看不下去了。她说:“不是你先偷了人家东西吗?”

陶颜颜转过头,凶悍地说:“要你多事!”

3.整整一夜,小夏都在翻看她的笔记。橙汁清晨起来,发现小夏抱着她的笔记本,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眼睛失神地望着前方,毫无光彩。

橙汁从上铺爬下来的时候,小夏忽然站起来,说:“汁汁,笔记本里面少了一页你知道吗?”

“啊?少了什么?”

那一页,记述着小夏在山上迷路的那个夜晚。然而每一个字,都让橙汁怒火中烧,她一气之下,撕掉了。

陶颜颜也醒了,她披头散发凑过来,说:“你想要那一页可以,但要答应我们一件事。”

“什么?”

“退出社团,在纸飞机大赛前,不许和唐柯来往。”

“为什么?”

“你答不答应?”

其实,小夏不是早已在社团里被边缘化了吗?唐柯对她,也是越来越冷。她干脆就当是给唐柯时间去调整吧。

小夏点点头说:“好,我答应,还给我吧。”

“怎么可能现在给你。”陶颜颜终于扳回一局,小有得意地说,“你乖乖等着吧,等比完我就还给你。”

小夏缓缓地坐下来,不再说话了。

这一天,小夏没去上课,一个人躺在床上,仔细回想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第一次那么痛恨自己的脑子。

她记得那个临海的山崖;她记得唐柯找到自己的激动;她记得他拉着她的手,迷路在夜晚的森林;她记得他们发现了那座残破山神庙;她记得夜空中喧嚣的星光,也记得密林里低喃的虫语蛙鸣。只是,她每次想到和唐柯坐上那张长长的木桌,后面就是一段幽长的空茫。

她有一种感觉,那一夜一定发生了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事。

可她越是急着回想,越是一无所获。就像一首特别熟悉的歌,唱到高潮前的一刻,却莫名卡壳,怎么也想不起它后面的歌词与旋律。

小夏问赵文仲:“我还能想起来,是吗?”

失去这一天记忆的小夏不得不找倪雪晨,请赵文仲帮忙。

还是在倪雪晨的书房里,赵文仲帮她做了一次催眠,但不太成功。小夏总是很难进入状态。小夏感到非常沮丧,她殷切地说:“赵医生,我一定会想起来的,对不对?那么久以前的事,我都记得。刚发生的,一定不会忘是不是?”

赵文仲有一点儿为难:“这个不一定。失忆的原因很复杂。你之前想起的事,是因为心理因素造成的失忆。有幻觉的产生,代表它们还在你的大脑里。所以通过深度催眠就可以唤醒。但像你这样大脑受过损伤的人。也许越是新的记忆,越难记住。因为还没有储存牢固,就被抹平了。大脑里没有,催眠也没有用。”

“那我是再也想不起来了吗?”

“我不是说了,不一定,要看你具体的情况。我和雪晨会定期见面,你跟着一起来好了。”

从书房出来,倪雪晨一直在外面等小夏。他大概了解了情况,知道发生了什么。送走了赵文仲之后,他问小夏:“想起来了吗?”

小夏摇了摇头。她犹豫了一下,说:“雪晨,你……能不能帮我要回来?”

如果倪雪晨想要,要陶颜颜去死,大概也不是难事。可是帮小夏要一段有关唐柯的记忆。那怎么可能。

倪雪晨随便找了个理由说:“你知道陶颜颜是齐思的女朋友吧?”

小夏低下头,说:“我明白了。”

“如果那个比赛结束之后,她再不给你,我就帮你要,好吗?”

小夏点点头,也只能这样。

他们在院子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初秋的阳光,漫散在院子里,空气里泛着慵慵的暖黄。

小夏说:“雪晨,你们有钱人,为什么总喜欢陶颜颜这样的女生?”

倪雪晨笑了,说:“小夏也开始有攻击性了呢。”

“这算是攻击性吗?”

可是想想,就算放在一年前,她也不会这样轻易挑起对另一个女生的指责吧。她逆来顺受的性格里,终于生出了脾气。而这种脾气,是唐柯赠予她的。当一个人喜欢了,爱了,就会生出一种决绝,一种不顾一切,一种宁可改变自己,也必须维护爱情的心意。

倪雪晨说:“其实,不是有钱人喜欢陶颜颜这样的女生,而是只有这样的女生才可以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下来。她们要时刻警惕,不断PK,视所有接近她们目标的人为敌人。”

“她们不累吗?”

“你为了唐柯这样不累吗?”

“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追求的目标,爱情也好,金钱也罢,没有区别。不能说你因为爱情就高贵,她为了物质就低贱。评判一个人好与不好,不应该看她的追求是什么,而是看她追求的方式。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比较欣赏许攸宁的,主要还是通过提高自己来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在打击别人方面,差陶颜颜几个段位。”

“你太偏激了,这样说喜欢你的女孩儿,感觉好奇怪。”

“因为她们在我眼里,就很奇怪。背地里钩心斗角,玩弄心机有什么用?她们根本不明白,其实她们就是《天方夜谭》里的那个女人,国王留着她,只是想看她明天还能有什么新花样。除非她们真有本事讲足1001个故事,否则,早晚要拖出去……”

“你自命国王,是不是也有一点儿……那个了。”

倪雪晨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不是自命,我就是。”

如果别人说这样的话,小夏会笑,但倪雪晨这样说,她毫不怀疑。

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实力。

小夏不由得感叹:“怪不得,你爷爷不喜欢小白。他像你们家族的另类。”

倪雪晨忽然说:“对了,你还没去看过雪阳吧。”

“嗯?”

“他就埋在后院。”

倪雪晨口中的“后院”,不如说是“后山”。从宅院的后门出去,还要走好远。

那是山中的一片宁静的墓园,埋葬着倪家的先人。

倪雪晨带着小夏,穿过几座墓碑,最后停在一块汉白玉的石碑前。小夏在那方石碑上,看见了小白的照片。

依旧是记忆中的小男孩儿。

小夏轻轻跪下来,说:“小白,我们又见面了。你到底还要不要告诉我,我们为什么会相遇。你把秘密带去另一个世界,我是不是要等到死了以后才可以知道。”

倪雪晨眉头一动,仿佛想起什么似的。

他说:“小时候,我最害怕来这个地方。有一次,我问雪阳。我们死了,可不可以不埋在这儿。这里太可怕了。雪阳说,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只会躺在地下什么也不能干,活人才可怕。以后你就会明白,其实这里比外面的世界美好多了。”

小夏缓缓地站起身,说:“他的想法,总是那么特立独行。”

倪雪晨却问她:“小夏,你说雪阳为什么要把藏宝图画在他死的地方?”

小夏一瞬间愣住了。

小白是在暗示,安葬他的地方,就是他藏宝图的位置吧。

小夏环视眼前的墓园,喃喃地说:“你有带他的藏宝图吗?”

倪雪晨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那张浓紫萤绿的照片。

4.小白绘在墙上的“藏宝图”,的确就在倪家的墓园。

倪雪晨和小夏,在墓碑间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终于停在一棵巨大的橡树下,茂密树枝,伸展向深蓝的天空。

他们在树下,翻翻找找了半天,终于挖到了一只陈旧的铁盒。倪雪晨抚去上面的浮土,小心打开,里面放着一部没有电的旧手机。小夏从背包里拿出充电宝连上,开机,上面显示有几十条未读短信。看日期,应该是雪阳自杀前,陆续发来的。

倪雪晨拿在手中,呆呆地凝望了许久。

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秘密吧,终于缓缓展现在眼前——

“雪晨,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看到。总之我一定已经变成一堆灰烬,埋在你最害怕的地方。原谅我,没有把我知道的秘密告诉你。因为我们都太弱小了,改变不了现实。我想,如果你听了我的话,顺服于这个世界,你一定不会找到这里。只有当你能够看穿我自杀的小把戏,当你找到了那个能读懂藏宝图的女孩儿。我想,你才会有能力掌握自己的人生。我把这些秘密告诉你,你才可以选择过怎样的生活。我要从哪里说起好呢?就从爸爸带我出去好了……”

那一年,倪雪阳刚刚10岁。尽管他是个性格古怪的孩子,但倪见然对他的关心,仍然让他感到格外开心。

倪见然问他:“喜欢和爸爸出来吗?”

他说:“喜欢啊。”

“那你记住,这是咱们父子两个人的秘密行动,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能告诉别人。”

倪雪阳非常郑重其事地答应了。可是他后来发现。他和父亲的秘密行动,毫无秘密可言。每一次出去,都是先见一位儿童心理专家,然后再带他去商场的儿童游乐中心玩一会儿,去接触陌生的朋友。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太无趣了。唯一有趣的部分,大概就是回家之后,倪雪晨问他,哥哥,爸爸都带你去哪儿了?

他就会故作神秘地说:“那是秘密。”

有一次,倪见然去日本,也带上了他。就在他们入住的温泉酒店里,倪雪阳第一次遇见了小夏。从此,他们常常在商场的儿童游乐中心里见面。

“雪晨,你会不会觉得我和小夏还蛮有缘分的?开始我也这么想,可后来我发现不是,一切都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人和人之间,没有缘分,只有原因。原因就是爸爸和小夏的妈妈在约会。我和小夏不过是他们掩人耳目的道具。妈妈那么精明,也一定想不到,爸爸会带着我去偷情吧。”

那一刻,倪雪晨恍然明白,父亲为什么会挑倪雪阳了。因为在父亲眼里,倪雪阳木讷自闭、少言寡语。父亲一定是觉得看起来笨笨的倪雪阳不会发现他的秘密,可事实上,他错了。

正因为沉默,才让倪雪阳有颗聪灵的心。

倪雪阳永远不会忘了带着小夏偷跑上18楼的那一天。他仰起头,看着巨大的玻璃天顶说:“如果我们打开结界,发现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怎么办?”

小夏说:“那也总比没看过好啊,对不对?”

倪雪阳转过头,说:“傻瓜,结界已经打开了,只是你还没看到。”

是的,结界打开了。

在乘着透明电梯升上18楼的时候,倪雪阳就已看见倪见然牵着陈安晴的手,坐在一家牛排馆的窗边。烛光透过酒杯,摇曳着暗昧不定的红。

晚上,倪见然开车带着倪雪阳回家。

倪雪阳坐在后面,低声说:“爸,你是不是在和另外一个女人约会?”

倪见然浑身一颤,把车子停在路边说:“你听谁说的?”

“我看到的。”

“这件事,你不能和家里任何人说你懂吗?你答应过我,不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能告诉别人。这是我们的秘密行动,对不对?”

“我都10岁了,不是小孩子。间谍游戏真的不合适呢。”

倪见然有点儿尴尬,说:“那你想怎样?”

“我想知道为什么。”

倪见然沉默了一会儿,只说了一个字,“好”,然后发动车子,一路去了里德附中的2号楼。

5.没人知道历经80年的2号楼里,藏匿过多少周而复始、流转轮回的情事。也没人知道,究竟有多少少年,坐在616的教室里,萌生过爱与恨的情愫。

倪见然说:“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了一个叫陈安晴的女孩儿。我也是在这里,结识了一个叫靳卓言的朋友。”

时间退回到倪见然的高中时代。他和靳卓言一同喜欢了同班的陈安晴。可是尽管靳卓言写了无数文采飞扬的情书,陈安晴终是爱上了倪见然。不过这段青葱的感情,最终还是败给了现实。倪瀚祥知道了陈安晴的存在,断然分开了两个人。倪见然破例没在里德读大学,就被直接送去了美国。而陈安晴最终嫁给了靳卓言。

倪见然说:“我是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你妈妈的。她很好,与咱们倪家也门当户对。我按着你爷爷的意思娶了她。我欣赏她,尊重她,但我不爱她。”

倪雪阳说:“陈安晴,就是小夏的妈妈吧?”

倪见然点了点头:“雪阳,我不指望你现在就能明白,大人的世界常常身不由己。我没想过会再遇到曾经深爱的女人。我不能再错过。”

倪雪阳问:“爸,喜欢一个女孩儿,是什么感觉?”

“嗯……就是想照顾她、保护她、心疼她吧。”

“那你和陈阿姨这样偷偷地来往,是为了照顾她、保护她、心疼她吗?”

倪见然没想到会被10岁的儿子问得哑口无言。

倪雪阳也没想到,他一句话,就此改变了每一个人的人生。

倪见然回到家后,第二天就提出了离婚。他宁愿放弃一切,也要和陈安晴在一起。倪瀚祥气得暴跳如雷。

陈安晴也下了决心,离开靳卓言和小夏。

陈安晴和靳卓言办好离婚手续,已是四个月后了。那天晚上,倪见然送她回家取东西。其实,她是找个理由来看小夏的。因为她听说小夏被醉酒的靳卓言打伤了头。可是靳卓言死也不让她见。此时的靳卓言,已经被酒精毁掉了,再不是那个抄100遍情书抄到吐的少年。

他接受不了嫁给自己十几年的陈安晴,对倪见然依旧深爱如初。他的心里只有愤恨和暴戾。

“陈安晴”这三个字再也不代表爱与初恋,只代表深痛与背叛。

倪雪阳在短信里说:“雪晨,还记得爸爸和爷爷大吵的那天吗?我发现爸爸提前收拾好了行李,放进车子,所以我就偷偷躲进后座。我看见爸爸把陈阿姨送回了家,又看见陈阿姨哭着跑出来。我还看见小夏的爸爸,抱着昏迷的小夏,冲进车库。陈阿姨哭得更厉害了,于是爸爸就抱住了她。我真的、真的不喜欢看见爸爸抱着她啊。所以我坐起来,问她,阿姨,以后小夏是不是和我一样,要少一个人爱她了。”

“雪晨,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做得是对,还是错。爸爸要离开我们了,我只是想留住他。陈阿姨被我问得崩溃了。小夏爸爸的车子开过去的时候,她哭着跑下去,一直追,一直追。爸爸就开车跟了过去。我用力摇着爸爸的胳膊说,你不要去追,你不要我和雪晨了,你不爱妈妈,也不爱我们吗?结果爸爸一乱,撞上了陈阿姨。”

“雪晨,我从没有那样害怕过。陈阿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爸爸抱起她,叫她的名字,摇动她的身体,她都没有反应。我哭着说,爸,你快点儿打120啊。可是,你猜他打给了谁?”

“是爷爷呢。”

“雪晨,爸爸就是个例子。如果你没能力反抗,就做个顺从的人吧。不用想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不用费心想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更不要去想爱谁,不爱谁。你听他的,就一切OK。你看,后来爸爸听话了,不就被安排得很好吗?”

是啊,倪瀚祥只用三天,就安排好了一切。派人清理了车子,收走陈安晴的证件,送她入院。他还为倪见然做了个不在现场的假证。后续还要准备公布海外发展计划,并由独子倪见然出任CEO,名正言顺地出国。

倪瀚祥大概唯一没安排到的,就是从不被看好的倪雪阳吧。

而倪雪阳就在这三天里,悄悄安排着自己小小的计划。

是某一个清晨,倪雪晨问他:“雪阳,你都快过生日了,为什么不开心呢。”倪雪阳说:“一个人知道了太多的事情,就会不开心。”

是啊,倪雪阳怎么会开心起来呢。他的心里,装载了太多不该属于10岁的沉重;他的眼睛,看到了太多不该属于童年的丑恶。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像国王的理发师,在地上挖一个深洞,埋进一部手机,把心里的秘密传进去。

那三天,他也在等,等小夏妈妈生或死的消息。

因为,如果她死了,他就是凶手。

而他才10岁,背负不了一生的自责。

倪雪阳说:“雪晨,你真觉得墓园里可怕吗?我觉得这里很好,很宁静,很安全,很美好。即便曾经有些人不够善良,但埋葬在这里,就会变得平和安详。活人的世界才可怕。每个人都违心地做着另一个人。或许,也因为我们生在一个特别的家庭吧。所以没有选择,不能选择。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把你画成别人的样子吗?这样你就不是倪雪晨了啊,就可以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旧手机里的最后两条,是写给小夏的。

倪雪阳说:“小夏,不知道你有没有机会读到这条短信,我爸爸说,喜欢一个女孩儿的感觉,就是想照顾她、保护她、心疼她。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可是,我却做了那么多伤害你的事。我没想过,会在最后的时间里,再次遇到你。谢谢你送我的礼物,谢谢你陪我庆祝最后的生日。请不要怪我凶你离开。因为快要来不及了,盒子里的干冰,要化了。”

“小夏,我再和你说一个秘密吧。你知道,我今天去医院干什么吗?我是听到大人在说你妈妈的消息,偷跑来看她的。还记得那张推过我们中间的担架床吗?那上面躺着的,就是你妈妈。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原谅我没有勇气告诉你。”

小夏读完最后一条消息的时候,一瞬瘫跪在地上。尽管她在心里,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妈妈或许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真正知道的一刻,仍无法接受这个惨白的事实。

巨大的心痛,如海啸般拍压过来,让她窒息。

原来,她和妈妈就住在同一家医院里,可是她们最终没能再见一面。

倪雪晨拿着手机,像一尊雕像,凝固在树下。他张着嘴,想叫却叫不出,只能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小夏喃喃地说:“我们为什么要找小白的秘密?我们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点儿希望?”

倪雪晨跪下来,抱住了小夏。

两个不会嘶喊的人,紧紧地抱着,抱着,仿佛要绞尽身体里所有的痛与泪。

6.晚上,小夏没有回学校。她觉得自己没有精力,再去应对丝毫的刻薄。

靳卓言看到小夏回来,感到十分意外。因为家里还有一位客人。

靳卓言介绍说:“这是杜小姐,我们诊所的护士。”

小夏看着两个不自然的笑容就明白了。

她完全没想到,爸爸竟然恋爱了。

她强撑起笑容,故作轻松地说:“我回屋了,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小夏走回房间,掩上房门,笑容也一瞬收没得无影无踪。

她躺在床上,没开灯,黑暗中的身体,像一副空壳,没有生息。

终于知道了妈妈的消息,但心里却空茫一片。她是该怨恨小白吗?还是倪见然?爸爸?他们每个人都在推动着死神的脚步,可每个人又都情有可原。

她不准备把妈妈死的消息告诉爸爸了。

他刚找到幸福,不该打扰他。

她只能把悲伤埋进深深的心底,一个人承受,一个人消磨。

这一刻,她好想念某个人的怀抱,好想靠进他的臂弯,默默流一会儿眼泪。

可是那个人,却变得好冷,好远,远得感知不到一丝温度。

她拿出手机,发短信给唐柯。

她说:“唐柯,你在哪里呢?我今天好难过。我终于知道我妈妈去哪儿了。原来她早在一场车祸里,去世了。”

此时,唐柯也在家里。妈妈在朋友圈里晒空药瓶。他买了药,送回去,可是妈妈却在坚持带病打麻将。

唐柯厌烦又无奈地躺在床上,像高中时的某个无聊的夜晚。

他想给小夏打电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叫她起床尿尿的玩笑,怕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吧。

小夏的短信就在这时来了。

他看着屏幕上的几行字,心情直跌进谷底。

这是他最怕知道的消息。提醒着那100万的代价,就是让小夏的妈妈悄无痕迹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客厅的麻将声传进来,让他感到极度烦躁。“哗哗”的噪音,像是肆意嚣张的嘲笑。

他做错什么了吗?没有。

可他终是要为母亲贪婪的选择埋单。

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冲进客厅,一把掀了桌子说:“滚!都给我滚!”

所有人都惊吓地看着他。妈妈捂着胸口,尖叫着说:“小兔崽子,发什么疯!你要干什么?”

“我要……我要……”

唐柯愤怒地瞪着妈妈,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能说什么呢?

他可以说什么呢?

他“砰”的一脚,踢飞了凳子,扬长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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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夏天长达3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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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们都因秘密而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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