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总有一天,我们要走出魔法的结界
第15章总有一天,我们要走出魔法的结界
真要命,
你的手指就这样枯萎了。
露珠一样的眼晴,晒干在阳光里。
你的头发卷曲起来,
又脆,又黄。
你的身体,流出暗绿液体,散发着腐坏的芬芳,你只剩下一把骨头了,
但依然莹白,像曾经的你,堆放在夏日的岩石上。
1.小夏真的不见唐柯了,但不代表她不能想他。
她会看他的朋友圈,看他的微博。这会儿上课。这会儿在啃鸡腿。扔飞机撞了胳膊,看起来好像很痛呢。论文三天写了800字,再也敲不动了……
有一次,他们在食堂门口遇见。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半晌说不出话。
还是小夏先开了口。她说:“嘿。”
他说:“嘿。”
她笑了笑。
他也尴尬地笑了笑。
他问:“怎么退出社团了?”
她答:“嗯。就是想退出了。”
“这可是你的社团。”
“现在……不是我的了吧。”
又是一段引发尴尬症的沉默。
唐柯说:“我……先吃饭去了。”
小夏点了点头,可又忽然叫住他,说:“唐柯,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在山上的那个晚上,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
“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你不记得了?”
“我有点儿记不清了。”
唐柯的嘴角,漫过一丝苦笑。
他说:“小夏,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是天意呢?”
小夏紧紧咬住牙齿,抵过一阵阵痛,才说:“是我做错了什么?还是那天发生了什么?”
唐柯摇了摇头说:“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我只能告诉你,我心里有一点儿阴影。面对你,我会抬不起头。所以我需要些时间去调整我自己。”
说完,唐柯就转身走了,高高的背影,有一点儿仓皇。
倪雪晨说:“小夏,你何必费力去追问原因,知道结果就够了。一个自傲的男生,是无法忍受自己在女生面前抬不起头的。所以不需要原因也可以猜到结果,他只会离你越来越远。”
“我不信。”
倪雪晨说:“好,我就看你能骗得了自己多久。”
这一段时间,倪雪晨很忙。倪瀚祥有意推动他在联合办校中的作用。让他参与和名校的谈判,介绍中方情况,提出创意和构想。倪雪晨也的确表现出惊人的才干,把各项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为此,他和小夏见面的时间也就很少了。只有偶尔和赵文仲见面的时候,才会叫上小夏一起咨询。
小夏已经不再执念于用催眠去追回丢失的记忆。她只想舒服地躺在沙发上,说说闷压在心里的难过与悲伤。
有一次,她问赵文仲:“我现在这样,是不是太灰暗了?”
赵文仲说:“能说出来就还好。最近帮我留意一点儿雪晨吧。”
“雪晨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就是太好了。完全没有一点儿负面情绪,也是一种不正常。”
小夏回想了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倪雪晨变得不悲不喜,不冷不躁。他甚至会和她谈起唐柯,还会开一点儿玩笑。
寒假,小夏把自己闷在家里。
靳卓言问她:“怎么不见你那个男朋友了?吵架了?”
小夏说:“哎呀,你好麻烦,管好你自己的女朋友就好了。”
有了爱情滋润的靳卓言,完全变了一个人。他变得爱笑,也爱开玩笑。他又开始喝酒了,但分寸把握得很好。当然,这也归功他的护士女朋友。
只是,他们这样毫无节制地秀恩爱,让孤单的小夏寂寞倍增。她看着靳卓言和杜小姐在厨房里做饭,在饭桌上说笑,在沙发上靠在一起看电影……她就会跌进一片荆棘丛生的密林,每一个毛孔,都刺入尖利的刺。
真疼呢。
2.是立春的那天清晨,城市里依旧飘着浓重的冬雾。
没有风,潮冷的空气,贴在皮肤上,像蛙类湿滑的黏液。
倪雪晨开车来接小夏。
小夏问:“怎么想起找我?”
倪雪晨说:“我想带你见见我爷爷。”
提起倪瀚祥,小夏心里,就会有点儿发怵。因为他对她有着几近疯狂的憎恶。她问:“为什么见他。”
倪雪晨淡淡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倪雪晨带着小夏去了倪家的大宅。小夏从没进过倪瀚祥的院落。那片院子尤为开阔,别墅里更是极尽奢华,随处可见古董字画,价值连城。
倪瀚祥见到小夏,顿时恼怒地质问倪雪晨:“你带她来我这里干什么?”
倪雪晨面无表情地说:“把小夏妈妈的遗物还给她。”
“什么?”
倪瀚祥和小夏一同叫出来。
倪雪晨拿出一份文件说:“这是合作联校的合约,对方已经确认了。我尽心尽力办了你的事,最后成不成功,就看你了。”
倪瀚祥挑了挑眉说:“啊,拿到了资本才来威胁我,还挺有耐心的,像是我孙子。”
倪雪晨笑了。他说:“雪晨比起爷爷的耐心还是差点儿呢,一年一个礼物,送到现在。”
倪瀚祥的脸,瞬间沉下来。
倪雪晨说:“雪阳走之前,给我留了些短信。我最近才找到。他说了小夏妈妈的事,你也就不用再受累,每年送一样,假装她还活着。”
倪瀚祥干咳了两声,转头对小夏说:“我给你可以,但是我要先说清两件事,第一,我虽然不喜欢你妈妈,但我没有害过她。我嘱咐过医院全力抢救,三天三夜没有停过。私心我也是有的,因为我不希望雪晨他爸爸事业刚开始,就背上条人命。可惜她命薄,我帮不了她。第二,你要明白,这真的是个意外。雪晨的爸爸为了这件事,远走他乡,不敢回来。雪阳承受不了自责,10岁就选择了自杀,而雪晨自闭了整整6年。我们倪家,已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靳小姐,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
小夏说:“倪先生,我没有追查,也没想追查。我只想你把妈妈的遗物给我,告诉我她埋在了哪儿?”
倪瀚祥转过身,推开一幅水墨画,后面露出一个保险柜。他从里面拿出一只红色的旅行箱,放在小夏面前说:“都在这里了,拿走吧。你妈妈就埋在我们倪家的墓园,我也算给了她名分。那个没名字的墓碑,就是她。”
小夏浑身一颤。
倪雪晨冷冷地说:“爷爷,说实话就行了,埋在这儿,是因为比较好守秘密吧。”
那一天,倪雪晨陪着小夏去了倪家的墓园。他们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无字的墓碑。
夕阳挂在橡树枝条上,像一滴猩红的眼泪。
小夏跪在墓碑前,一声不响。
是因为寻找太久了吧,见到的一刻,竟木然无语,心里一片肃杀。
倪雪晨说:“其实,我很早就发现爷爷每年5月的一天,会从保险柜里挑一件东西放进白色的信封派人送出去。我很好奇,有一年,我跟踪那个人,于是我就遇见了你。”
小夏慢慢地,想起了那一天,想起那个明丽清悦的清晨。自己像一个孩子,遇见了漫画里走出来一般的倪雪晨。只是这一切,好像真的离得很远了,远得像是前世与今生的距离。
倪雪晨继续说:“所以我觉得,雪阳是有意告诉你藏宝图的画法。他知道你爸爸是里德的校友,他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见你。”
倪雪晨从身后抱住小夏,说:“小夏,我答应过雪阳,会照顾你、保护你、心疼你。他爱你,我也会爱你。”
小夏轻轻脱出他的怀抱说:“雪晨,你是你,不是小白。你不必替他照顾我。我与倪家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小夏站起身,拖着妈妈红色的箱子,离开了。留下倪雪晨,孤独地跪在墓园里。
他看着小夏渐渐消失的背影,自语说:“雪阳,你说得对呢。活人的世界才可怕。这里真的很好,很宁静,很安全,很美好。”
3.小夏开始渐渐明白,陶颜颜为什么要她不见唐柯。
原来淡漠不需要永远,就可以逐退深情。
她仿佛又回到从前一个人的孤独时光。教室、食堂、图书馆、宿舍,构成了她的日常地图。唯一不同的,就是现在的她,还有一个人可以用来想念。
每天,小夏都会捧着她红色的笔记本,翻读着过往的快乐,于是她的心情,也就跟着快乐起来了。
她好喜欢放烟火的那一天。读了好多遍,仍然喜欢看。两个神经病,在院子里挥舞着两团白烟,又蹦又跳。她也喜欢读2号楼里的那一天,她吓得满楼乱跑,唐柯却天神一样出现在她身后。还有更早的那一天,唐柯拉着她的手,站在盛满霞光的门前,说:“小夏,以后……那个……你愿不愿意……”
唉,小夏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后半句呢。
如今,小夏已经不再害怕读山行那一天了。她坦然接受了想不起来的事实。
当然,也因为纸飞机大赛快到了。
初夏5月,整座城市被阳光披上一层明烈的铠甲,刺目而炫亮。小夏一个人,搭着地铁去了万德购物中心。
在小夏童年的记忆中,这里一直是最快乐的存在。18层的扶梯,围成高耸的天井,大块的淡蓝色玻璃,拼接出透明的拱顶。
曾经,在这个拱顶之下,那座巨大的糖果城堡盛满了她的童年,姜饼城墙,果冻门窗,屋顶是红白双色的彩条棒棒糖……可如今它已改成一座舞台,轮番上演着节日活动,明星宣传。大家都更喜欢新的设计。只有小夏却感到失落,好像自己的童年,就这样被强行拆掉,换作一片供陌生人欢乐的舞台。
小夏到达的时候,一些代表队已经来了,大厅里满是纷乱的人声。
小夏在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了唐柯。
他的个子那么高,头上戴着怪咖必备的蒸汽朋克飞行帽和风镜,显得十分帅气。他和武加扬嘻嘻哈哈地说着话,橙汁站在他的身边,格外漂亮。
大厅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小夏像一片叶子,悄然沉没在人流里。
她乘着观光电梯,一路升到18楼。透明天顶变得格外大,下面熙攘的人群,像深井中的寄生体,繁乱蠕动,汲汲营营。
小夏从她的书包里,拿出厚厚的笔记本。深红色的封皮有些旧了,卷须攀杂的佩斯利暗纹,显出陈旧的印痕。
小夏小心地翻到被撕去的那一页,轻声说:“唐柯,你教我的咒语,我还记得呢。菠萝和菠萝蜜,带我回到过去吧。”
小夏闭起眼,依稀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靳小夏!靳小夏!”
她转回头,是陶颜颜。
陶颜颜说:“你不是答应不见他吗?”
小夏说:“比完赛,我们的约定不就结束了。”
陶颜颜冷笑了一声说:“好吧,你想自讨没趣,也没办法。”
楼下的大厅里,已经开始介绍代表队了。主持人大声地说:“这支戴飞行帽的队伍是……来自里德大学的鹰翼社团!”
小夏刚想问“你们换名字了?”可又一想,是应该换名字了吧。
它已经不是她和他的社团,用什么名字,也就无所谓了。
这一天,唐柯飞出了最好的成绩,拿到了竞距组冠军。
晚上,庆功宴,小夏也去了。作为前社长,却只有武加扬还关注她。
武加扬问:“小夏,当初干吗退社啊。咱们可是元老!”
小夏看了一眼唐柯,没说话。
武加扬也就明白了。他嘟囔了一句:“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啊?”
小夏说:“我也想知道呢。”
她端着酒杯,走过去。
其实唐柯早就看见小夏了吧,但他一直装作没看见。直到她走到他的身边,唐柯才转过身,正视她。
小夏说:“祝贺你。”
唐柯一句话没说,连喝了三杯。他放下杯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了。他说:“对不起,你就当我是浑蛋吧。”
看来,倪雪晨说得没错。不需要原因,就已知道结果。
不论是小时候被人欺负、被人无视的唐柯,还是现在有了朋友、拿了冠军的唐柯,他的心里,始终保有着一份不驯桀骜。然而就是这份桀骜,注定他永远无法在小夏面前抬起头。
不得不说,倪雪晨总能洞悉人性最真实的一面。没有人能长久地和一个让自己感到自责的人在一起。他会恐惧那种终日祈求原谅的姿态,负罪感会消磨掉心里的自负与自信。他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爱,什么是亏欠。
他只会觉得累。
他只会想要逃。
小夏说:“我明白了。这杯酒,不算是祝贺,只算是感谢。谢谢你给过我一段快乐的时光。”
小夏喝光杯子里的啤酒,拉起橙汁走出饭店,把呆愣的唐柯,丢在身后。
夏天的雨,来得真急,毫无征兆地就下起来。
小夏站在饭店的雨搭下,对橙汁说:“汁汁,还给我吧。唐柯已经不是我的了,你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没有陶颜颜在身边的橙汁,便少了一分尖刻。她说:“对不起,小夏,其实那一页,当时就被颜颜扔了,根本找不到了。”
“你说什么?”小夏直直地看着橙汁,不敢确定她听到的话。
“真的,我没骗你。颜颜那么说,就是想拖延你。”
小夏的嘴唇微微抖了抖,说:“那你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吗?”
“好像是说,你们俩坐在供桌吃东西什么的。我也记不清了。当时一生气,撕下来,也没细看。你好像还说,尝到了甜的味道。”
“甜的味道?”小夏自言自语,“甜的味道。”
她慢慢转过身,一个人走了,嘴里一遍一遍地念着,仿佛在寻找残留的印迹。
橙汁叫住她说:“小夏,你去哪儿啊?外面下雨呢。”
“下雨了吗?”小夏怔住了,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像某种心酸的液体。她转头说,“我……回去了。”
橙汁站在雨搭里喊:“小夏,其实你离开唐柯,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
小夏露出一个浅浅笑容说:“汁汁,我一直把你当朋友啊,从来没变过。”
4.甜是什么味道呢?
小夏只在8岁前尝过,现在她真的有点儿不记得了。
她买了许多糖回来,摆在桌子上。有巧克力糖、水果糖、太妃糖、棒棒糖,甚至还有一包白砂糖。
她一颗一颗地吃,一勺一勺地吃。她吃得唇舌麻木,嗓子痛得说不出话。可是她仍然吃不出一丝的甜。
她把一桌子的糖和糖纸推在地上,伏在桌面上不说话。
她有一点儿生自己的气,有一点儿恨自己了。
大三那一年,唐柯因为拿了纸飞机大奖,开始在学校里有了名气。系里有去加拿大做交换生的项目。主任问他大四的时候,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一直玩世不恭、不务正业的唐柯,居然,就有了兴趣。
有时就这样,点滴认可就会提升人们向往成功的欲望,特别是在男孩儿向男人转化的一刻。
里德的名校计划,终于落实了,但倪雪晨却越来越少露面。有一天,小夏接到了倪瀚祥的电话。他说:“你知不知道雪晨去哪儿了?”
小夏说:“不知道啊。”
“过来帮个忙吧。”
小夏有点儿担心,挂了电话,就去了倪家。
倪家已经乱成了一团。倪雪晨失踪,已经找了一天一夜,不见踪影。
倪瀚祥坐在沙发上,眼圈深陷。他看起来老了许多,有点儿像个真正的老人了。
小夏问:“雪晨找到了吗?”
倪瀚祥摇了摇头。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口信?”
倪瀚祥把面前的一封信扔给她。
信上写着:“小夏,如果我没遇你,我可能不会知道什么是孤独。如果你没遇见他,你可能不会知道什么是寂寞。人不怕一无所有,最怕拥有过,再一一失去。”
到底是倪雪晨,每一句话都说到小夏心里去。
倪瀚祥瞥了一眼小夏说:“上次你走了之后,他的病情就复发了,赵医生他也不见。我们倪家造了什么孽,两代人都毁在你们母女身上。”
小夏说:“你错了,是我们所有人,都毁在你手上。”
倪瀚祥霍地站起来,说:“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错!”
可小夏发现自己,竟然不怕他了。
她说:“就算我不说,你真的就不知道自己错了吗?你都这么老了,难道要把剩下的时光,都用来自欺欺人吗?”
“你……”倪瀚祥暴怒地指着小夏,却说不出话。
小夏却依旧从容不迫地说:“知道吗?是你害了你的孩子们。他们不能爱,无法爱。雪阳托雪晨照顾我,雪晨就觉得这是爱了。你觉得是可笑,还是可怜?他那么优秀,那么多的女孩子爱慕他,可他连怎么爱都不会。他是可怜,还是可悲?倪先生,别再骗自己了,你的人生就剩下这么点儿时间,全部用来忏悔反省可能都不够!”
“你给我滚!”
“是你叫我来的,怎么又让我滚了呢。你不想知道雪晨去哪儿了吗?”
“你知道?”
“后山的墓园,有没有找过?”
“雪晨从小就怕那里,不会去的。”
“我们去看看吧。”
小夏陪着倪瀚祥走到墓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天空铺满蒙克《呐喊》的血色。
倪雪晨真的就在那里,一个人站在埋着秘密的橡树下。
他穿着一身黑衣,剃光了自己的头发。瘦削的面孔涂满纸白,黑洞的眼睛,放着战栗的光。
倪瀚祥愤然说:“你这是把自己搞成什么鬼样子!”
倪雪晨却捂着脸颊,发出尖锐凄厉的叫声。
那叫声,刺进耳膜,穿进山林,惊起无数暗黑飞鸟,躲散进空中。
倪瀚祥捂着心脏,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用人惊慌地找出药丸,塞进他嘴里。
倪雪晨却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小夏走到倪雪晨身边,问:“你还好吧?雪晨。”
倪雪晨笑了,只是衬着惨白妆容,显得格外诡异。
他说:“雪阳说得对,画成别人的样子,我就不是我,可以自由自在了。”
那是倪雪晨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此,他再也没有开过口。
5.临近大四,许多人都开始为实习奔忙。陶颜颜带着橙汁进了梁齐思家的公司,搬出了宿舍。武加扬去了东南大厂。
于是小夏的生活变得安静而自由。
每天除了上课,小夏都把自己关在宿舍。
她会读一些书,没有特别的选择,只是随意地读。有时候她也会听电台的一些歌,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她重新变得透明起来,像从前那样,但也不完全像。
雪晨不是说过吗?人不怕一无所有,最怕拥有过,再一一失去。
小夏的心里住进过一个人,他走了,心就变成一座巨大的、荒芜的城堡,每一个填充过快乐的房间,都落满了灰尘。
晚上,小夏照例会把她的笔记本拿出来读一读。但是,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可以写了。现在的唐柯,可真拼,除了恶补专业课,还要补英文。所以他也就没时间更新微博和朋友圈了。有关他的消息,也只能听说。
听说他现在是“蘑菇社”,不,是“鹰翼社”的社长了。社团活动,办得有声有色。不得不说,现在的唐柯,有了跳脱的精英范儿。他剪短了头发,穿细格子的衬衫,会用明亮的花袜子搭配复古黑皮鞋。全新的橙汁和他站在一起,真是完美配搭。
有时候,小夏远远地看见,会觉得,这个人可能不是曾经喜欢的那个人了。
“那个人”只存在于她的笔记本里和手机里。小夏快要忘记他样子的时候,就会翻出手机里的照片看一看。照片里的唐柯,罩着松松垮垮的T恤,一百年不剪的长头发,充满怪咖气。
那才是小夏的唐柯啊,会说“Hey,Hey,Hey”和“我去”的唐柯。
12月的时候,靳卓言和小夏商量起结婚的事。他问:“小夏,你介不介意我再婚?”
小夏说:“我当然不介意。”
靳卓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谢谢你啊。”
“干吗,结个婚还要谢谢我。”
靳卓言哈哈笑了。
小夏真爱听爸爸的笑声。她抱住靳卓言,说:“爸,你结婚我怎么会反对呢。到时候没有我,也有人照顾你了。”
靳卓言说:“傻瓜,又说这样的话。以后爸爸不用你照顾,爸爸要照顾你啊。”
后来,就是2月了,情人节。靳卓言和他的杜护士去过二人世界。可是他朋友把钥匙锁在了办公室。靳卓言只好让小夏帮忙送一下。
小夏回来的路上,遇见了许攸宁。许攸宁还是那样漂亮,现在,她在一家英企实习,身边站着一位手捧大把玫瑰的帅哥。
许攸宁和帅哥说:“你回去吧。这是我同学,我想和她说说话。”
小夏没想过有一天会和许攸宁坐在一起喝咖啡。就在路边的小咖啡馆,两个人坐在临窗的桌子旁,看路人来来往往。小夏在咖啡里加了5块方糖,慢慢搅动着。
许攸宁说:“你能吃味道了?”
小夏摇了摇头。
“那你放那么多糖?”
“说不定能吃出来呢。”
许攸宁叹了口气说:“唉,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和高中的时候一样。”
是啊,身边的同学,都已日渐成熟起来。只有小夏停留在自己的时间里。她说:“怎么不管男朋友,找我喝咖啡。”
许攸宁说:“其实,我一直都没机会谢谢你。”
“谢谢我?”
许攸宁点了点头说:“当初是你提醒了我。我这么优秀,为什么要天天围着男生转?其实,没有雪晨,我不是一样很好。”
小夏还真有些记不清那天说过什么了。她问:“是我说的吗?”
许攸宁咯咯笑了,说:“当然是你了。”
小夏从糖罐子里拿出一块方糖,放在嘴里慢慢地咂,试着回想着那一天。
许攸宁微微皱了皱眉说:“你还好吧,小夏?”
“我很好啊。”小夏笑着说。
“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找我说。”
小夏笑得更灿烂了:“好啊。我们以后都是好朋友了。”
许攸宁是唯一察觉小夏越来越爱吃糖的人吧,以及小夏脸上被糖包裹的过于灿烂的笑容。只是,被一个欺负过她的人看穿了笑容里的悲伤,却不被曾经的朋友所知晓,小夏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讽刺。
其实,小夏爱吃糖已经很久了。
她虽然分辨不出甜味,却悄悄填补着心里缺失的味道。
那一天,她回到家。爸爸仍没回来。房子静得可怕。
再过几个月,就要搬来新的女主人了,这里也要不属于她了吧。
小夏回了房间,从床下找出她的藏宝箱。
从前她觉得这个粉色的箱子巨大无比,原来,也就小小的一只。
她是有多久没打开过了呢。
那只白色印着小丑的纸杯仍在,还有爸爸送给她的铅笔盒,一封一封白色的信封,整齐地排列着,但她不想打开了。她只想看看那架从垃圾堆里找回来的纸飞机,和那顶带着男生臭味的棒球帽。
她拿起帽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她以为会永远粘在上面的味道,已经变得极淡了。就像她与他之间细若游丝的牵连。
其实,唐柯就在这座城市中吧。可她的心中,却藏着相隔千山万水的想念。
小夏把棒球帽戴在头上,对着镜子笑了笑。
此时,不是应该收到一些刻薄的评语吗?她恍然发觉,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帽子了。
那只从小生长在她幻想里的大狸猫,竟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她世界。小夏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像失去了魔法的精灵,在凡间变作一粒再不被人想起的尘埃。
6.4月初春,爸爸办了一个简单婚礼,带着他的杜护士去旅行。小夏在机场送别的时候,遇见了唐柯和橙汁。
橙汁看见小夏,紧紧挽住了唐柯的胳膊,警惕地问:“你怎么来了?”
小夏说:“送我爸上飞机。你们……”
唐柯说:“哦,我去北京办签证,橙汁来送我。”
“你要走了?”
“嗯,做交换生,你知道的吧。”
小夏点了点头。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心脏却被狠狠楸了一下。
他们竟然可以这样正常地问候,平淡地交谈,无人躲闪,无人畏惧。她和他之间,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吧。
唐柯甩开橙汁的手,张开手臂说:“再见了,小夏。”
小夏怔了一下,忽然抱住了他。
这个怀抱,她想念得实在太久了。
她闭起眼,把脸靠在他的胸前。喧嚣的机场骤然失去了声音,时间变得极缓,极慢。阳光的颗粒画出七彩的光圈,空气里微小的灰尘,飘荡浮游,碰撞离散。
她仿佛凝滞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听到橙汁的声音:“Hey,该换登机牌了。”
小夏睁开眼,轻声说:“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一定要看住我,千万别再把我弄丢了。”
唐柯全身一震,小夏就推开他,转身走了。
她没说再见,也没敢回头。因为眼泪来得太快,太汹涌。
橙汁推了下唐柯说:“喂,快点儿啊。小夏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呢?”
唐柯拿起行李箱说:“橙汁,你一定要明白,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会再有其他。”
“为什么?”橙汁挡在他身前,不肯放弃地说,“我改变了这么多,难道你看不到吗?我现在哪里还不像女生?你说!你是要报复我对不对?你恨我以前欺负你。所以你要报复我!”
唐柯轻声说:“我已经伤害了小夏,不想再伤害你。”
橙汁望着他,终是松开了手。她说:“我已经被伤害得体无完肤了,知道吗?你个浑蛋!”
5月,靳卓言蜜月归来,家里忽然就变得有生气起来。杜护士很体贴,对靳卓言很好,对小夏也好。可是小夏始终觉得,家里变了味道,像一间24小时的客房,没有了自己的痕迹。
唐柯的签证办得很顺利,已经开始准备出发了。他想早点儿过去,熟悉情况。妈妈破天荒地放弃了打麻将,帮他整理行李。她说:“唐柯啊,到了那边,别太苛刻自己。妈妈有钱,供得起你。”
唐柯一瞬就怒了,说:“你以后不要说有钱,我不爱听。”
妈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是因为儿子长大了吧。自从唐柯掀了桌子之后,妈妈开始有点儿怕他了。
不久,就是小夏的生日。爸爸和杜护士悄悄帮她准备了礼物。可她却在前一天,背着硕大的背包离开了家。
她去了某一年迷路误入的山崖。
那里依然生长着茂密的灌木,依然可以看见海。
她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陪了她许多年的笔记本。
深红色的封皮,越来越旧了,于是那些记忆,也有了泛黄的色泽。
她伏在岩石上写:“唐柯,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说Hey,Hey,Hey和我去的。好想听一听呢。”
3个小时后,她写:“还记得我说过吗?如果有一天我习惯了你送我,我就真的找不到家了。”
7个小时后,她写:“唐柯,看来在某些事上,我记得比你更清楚。而你比我更健忘。”
9个小时后,唐柯飞往香港,转机多伦多。
24个小时后,靳卓言发现小夏失踪,报了警。
26个小时后,晚报记者做了报道。微博上转了寻人启示。有市民提供线索,说看见一个背着大包的女孩儿进山了。
32个小时后,搜救队找到了那处面海的山崖,却没有小夏。
没人知道小夏到底在山上等了多久。也没人知道,她最终去了哪里。总之她等得太久,不想再等了。
靳卓言赶来的时候,看见了一块粉色的儿童手表和一个撕得只剩下最后一页的笔记本。漫山遍野的纸片,在海风里碎如细雪,飘散无形。
靳卓言翻开那本只有一页的日记,上面写着:“嘿,唐柯,还好我没在8岁之前认识你。还好,我有机会,忘掉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