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定江山
三天后,卢余跟湘琴离开兰市,返回繁华的燕城。
临行前,三叔特意找来酒店,同他们说了许多话。
拉拉杂杂中,卢余填补了许多空白,明白了卢家上一代诸般无奈与隐藏的关爱。
卢余想,二叔也好,三叔也罢,过去的是非恩怨,已随风而散。
他释然了,选择与他们重修亲情。毕竟,他们是父亲的亲人,也是自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
如此一想,自小压在心底的一块块石头,终于被一一移挪开,终于换得一身轻松与自在。
如此,真好。
湘琴能感觉到卢余的变化,那是从心灵深处外延出来的,展现了对生活的珍视与热爱。
下飞机的时候,正沥沥下着小雨。过小水坑时,湘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卢余注意到湘琴的小表情,主张弯下腰,说要背她过去。
湘琴担心他的伤,微笑着,轻轻巧巧,跃过了小水坑。卢余有样学样,也这般跃了过去。
这本是一件小事,他们竟快乐了一路。
回到家。卢余让湘琴找出旧相册,当着她的面,抽出二叔的二寸小像,在背面写有“X八刀”的下方,新写上“原谅”二字。然后,拿去厨房,就着灶头,烧成了灰烬。
“二叔能收到吧?”卢余虔诚地问。
湘琴也虔诚地答:“一定能。”
湘琴看着照片燃烧的过程,终于弄明白了“X八刀”的意思。
那曾是卢余心里最重的一块大石头。如今,烟消云散,雨过天晴。
也许,许多无解的人生谜题,只有在面对重大疾病,或经历生死离别后,才能真正有能领悟吧。
老营长特意叫卢余去趟山里,一场大醉后,才痛快表达了对去世二叔的哀悼和对卢余的慰问。
卢余硬着舌头,酒后吐真言:“老营长放心,我没时间悲伤。”
是的,卢余将悲伤储藏心底,一头钻进了《卢氏菜谱补记》。
他要复刻出原汁原味的“定江山”。
以前,他手握祖传菜谱,有章老爷子亲自指点,还找到了神秘香草弥青,看似一切就绪,水到渠成,可每每做出的成品,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味道。
当然,定江山究竟是什么味道,连卢余自己都不知道。幸亏,章老爷子推荐了一位百岁老饕。
听说,这老饕幼年时,曾有幸吃过最淳正的味道。
老饕的舌头果然厉害。从他三言两语的品评里,卢余便知是个大行家。
老饕一次又一次呈现失望的表情。
卢余唯有一次又一次走进厨房,进行一轮又轮的尝试。
又一次失败后,卢余脸露沮丧之色。
老饕已遗憾离开。
老雷边吃边抱怨:“他娘的,这么好吃的菜,怎么就不是定江山呢?不如,就它吧!湘夫人开业在即,主菜只能是它!”
卢余很执拗,“与其这样,不如推迟开业时间……”
老雷一听替卢余犯了愁,“推迟一天,就多一天的费用。前期,江上渔者已贴补不少,再也拿不出多余的资金了……”
卢余想了想,“老雷,你得空去趟中介,把我名下剩余的两套房,也卖了吧。”
老雷挠头,“娘的,这一卖,你可就只剩那套婚房了。”
“我媳妇不在乎。”卢余不知哪来的自信。
又试了两天,仍旧以失败而告终。
此时,八月十五已过。
开业时间后延,敲定在十月一日。
老雷免卢余再变卦,提前让人做海报,投放网络广告……
卢余走出厨房,得知消息,为时已晚。他也知道,不能一再拖延。
老雷这一招,对他是种鞭策。
老饕来试菜。
看他举筷的时候,卢余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甚至想,要再失败,他该怎么办,会不会技穷了……
“嗯,还不错!复原度百分之……”老饕眯着眼,故意停顿。
卢余暗暗搓手,汗涔涔的,谦恭笑问:“蔡公,多少?”
老饕微微颔首,拖长音道:“九十八!”
这是这段日子来,得到的最高评价。
卢余毫无欣喜之色,再谦恭问询:“剩余的百分之二,蔡公可否直言,到底是什么?”
老饕放下筷子,“这就是你的事了。”
说着,老人已然起身,拄着拐杖,精神奕奕,走出了湘夫人的店门。
湘琴诚邀卢余来校区喝茶:[换个环境,换种心情,没准就有新的想法。]
卢余想想也是,决定暂时抛下烦恼,赴一次心灵茶约。
自茶课报名,他去的次数并不多。眼看一年到期,湘琴即将离开校区,他还是连一轮也没上完。
总觉得茶艺老师就在身边,以后有的是机会。与茶有关的日子,他就是这般蹉跎过去的。
恰是普洱专题。
自“茶话古诗”节目播出后,再有散文畅销书作者身份加持,湘琴俨然成了云凡的明星茶艺教师。
她除了在校区上课外,还经常飞往各地,在各大校区上公益茶课,以达到趁热度宣传云凡的目的。
其实,从兰市一回来,湘琴就向公司总部打了辞职报告。
老板娘很重视这事,亲自叫来湘琴,过问是什么原因。
湘琴据实以告,“我想开一家奶茶店。”
老板娘见湘琴清澈的目光,想起自己青春时的模样,沉默半响后,起身去茶架边,选了一款茶老茶,送与湘琴。
“愿你理想花开!”
湘琴接过茶饼,不看则已,一看倒吓了一跳,忙推辞:“叶老师,这百年陈女儿茶,实在太珍贵了。我,实在不敢受。”
老板娘温婉一笑,笑靥宛如春天里盛放的兰花,“再好的茶,遇不到知味之人,也是毫无价值的。你安心收下。我也提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再为公司服务一个月……”
湘琴自然满口答应。
时光如白驹过隙,堪堪已近一月光景。
今天是湘琴的最后一课。
卢余到的时候,湘琴正在梳妆。
然然热心地叫着姐夫,并安排他先去了茶课教室。
“姐夫,好久不见!听琴姐说,你最近可忙了。”然然说笑间,已帮卢余取过杯子。
卢余“嗯”了声,接过杯子,用热水烫过,在老位子坐下。
“忘了恭喜你,获得茶文化大赛的季军。”
然然抿嘴笑,“还行吧,就是跟琴姐比,可差太多了。姐夫,你能不能劝劝琴姐,不要离开云凡?她那么优秀,离开这么好的平台,太可惜了。”
小姑娘跟他套近乎,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卢余笑笑,坚决地摇了摇头,“你琴姐有她的职业理想,我除了支持,还是支持。所以……”
然然甜笑的圆脸闪过一丝失落,“真遗憾,又是不能!”
卢余笑问:“又是?”
然然掰着手指头,“蒙蒙姐、雅儿、叶老师……今又添个姐夫。创业就那么好?”
看着然然求知若渴的眼神,卢余耐心解答:“不是创业好,而是坚定理想、为之努力,是非常可贵的。我做餐饮,你琴姐开奶茶店,一食一饮,承载了我们的理想,我们愿全力以赴。你说,好是不好?”
然然仍很困惑,“可是,做茶艺老师就不是琴姐的理想吗?还有,姐夫你,做二手房,入股七兮,就不是你的理想了吗?”
“茶艺老师是我曾经的理想。”湘琴穿戴好,来见卢余,恰好听见,便先为然然解惑,“人生很长,理想也可能随时而变。”
湘琴走进来,着一袭绛色薄款茶裙,耳着红豆坠,画着浅淡的妆,如春日暖阳,朝他们缓缓走来。
“我媳妇,很美,对不对?”卢余骄傲地问然然。
然然忘了刚才的问题,当然,答案可能并没那么重要。
她甜笑着承认:“当然!琴姐一直是我的偶像!”
茶课上得一如既往地丝滑,离别的愁怅被湘琴小心敛藏。
终于到了最后一款茶。
湘琴撬了老板娘送的百年陈女儿茶,为最后一次茶课,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一期一会,三五好友,围炉煮茶,知己知味,人生幸事。同学们,再见!”
再见,云凡!
这是湘琴默念在心底的话语,未曾宣之于口。
然然去上初级课了。
教室只余湘琴和卢余。
他们静静坐着,一盏复一盏,对饮着女儿茶。
虽是尾水,亦滋味无穷。
卢余咂摸着茶味,忽然,灵机一动,他隐约知道,定江山缺的百分之二或许与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