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帝王之家
朱由检无精打采回到慈禧宫中，向李选侍请了安，仍和平常一样坐在书案前读书写字。
李选侍见他坐立不安的样子，问道:"哥儿今天这是怎么啦？"
朱由检四五岁时，生母刘氏就被朱常洛给活活打死了，一直由东李抚养。
东李出身书香之家，博览群书，品行端方，生性仁慈，对朱由检确实以母道待之，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同时对他的学业看管得极严，给幼小的朱由检带来了很多温暖，养成了他勤勉、自律、刚毅的品性。
朱由检对东李也十分孝顺，近十年来，每天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跑到东李房中问安，事之极恭。
常洛登基之后，将李选侍晋为淑妃，仍由她照管朱由检。
朱由检见李淑妃问，忙站起来回道:"娘，父皇叫我做太子呢？"
李淑妃终年深居慈禧宫中从早到晚念经礼佛，却不闭目塞听。
"哥儿这是为了当太子发愁吗？"
"是。"
"愁的什么？"
"我也不知道。"
李淑妃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朱由检身边。
“哥儿，太子尊荣无比，责任也大，既然是陛下的旨意，你安心去做吧。”
朱由检抬起头，眼睛里满是迷茫。
“娘，大哥不想当太子，还做出跳水的荒唐的举动，想必这太子之位定是不好当的。”
李淑妃摸了摸朱由检的头，说道：“长哥心性纯良，不喜拘束。你自幼好学，颇有志气，只要你牢记忠孝勤谨四个字，又何惧这太子之位？”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娘，儿子明白了些，只是怕辜负父皇期望。”
李淑妃柔声道:“无妨，只要你尽力而为，定能无愧于天地良心。"
乾清宫中，常洛同样惴惴不安。
由检如果当一个藩王无疑是合格的，但作为一国之君，却差得太远了。
他刚愎自用，急躁冒进，死要面子，左右横跳，小肚鸡肠，刻薄寡恩，喜欢甩锅。
后金打到北京城下，皇太极略施小计，由检就敢临阵夺帅，将袁崇焕下狱，温体仁递了一把刀子，由检就敢将袁崇焕凌迟处死。
卢象升督师抗击建奴，惨死于乱军之中，朱由检不抚恤不嘉奖，令三军寒心。
孙传庭剿寇功高盖世，是一言不合由检就将他下狱三年，穷途末路之际又放孙传庭出来出领兵，强令他出关迎战，孙传庭战败，由检又怀疑他诈死跑路，不肯发抚恤银。
由检想议和又拉不下面子，消息走露把陈新甲扔出去顶锅，再一次令文武群臣寒心。
朱由检手下不是没有能人，却生生把自己作成了孤家寡人，文臣武将全被吓到不敢说话，宁愿眼睁睁看着大明败亡。
有了难题就逼你提了意见，提了意见就逼你执行，出了岔子就要你命，事情办砸了都是你丫的事君不诚，办成了就是朕调度有方。
多么牛逼，多么忠君爱国的大臣都是工具人，用得着就往死里用，没用了就物理销毁。
这厮实在不是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但是没得选。
好在他禀性不坏，也有一颗补天救世的心，年纪也只有十五岁，只要善加栽培，还算得上是一个可塑之材。
又过了两天，常洛将他召到宫中。
朱由检一如既往的紧张拘谨，请过安，便恭恭敬敬地垂手肃立着，两边肩膀不由自主地耸着。
常洛看到他这副样子，禁不住有些心酸，声音尽量放得柔和，说道:
"你不用怕，我就是找你说说家常话，你有什么话也尽可以说。"
朱由检偷瞄了常洛一眼，怯生生说道:"儿臣才具平庸，实在怕做不来。"
常洛道:"你天天读四书五经，岂不闻人人皆可以致尧舜的道理？你年纪尚小，也并不笨，只要诚心诚意学，总是学得会的。"
朱由检听了这勉励的话，心中大为振奋，脸微微涨红，小声回道:"父皇放心，儿臣知道了。"
常洛顿了顿，问道:"你还记得你生母的模样吗？"
朱由检刚才还兴冲冲的，此刻却犹如迎头浇了一盆冰水，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在打架。
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记不起亲娘的长相，但他却忘不了亲娘快被打死时凄厉哀婉的哭声，以及半夜里几个太监用锦被把她卷起来，偷偷扛出去的情景。
那时他只有四五岁，就站在帘子后面，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这是他一生都无法愈合的疮疤。
他刻薄寡恩、喜怒无常的性格，莫不根源于此。
常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朝他招了招手，"哥儿，来，走近些。"
朱由检顺从地挪了过去，但是当常洛伸手摸他脑袋时，却猛地退后三步。
常洛尴尬地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很恨我？"
朱由检苍白的脸变得铁青，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从小生活在帝王之家，见惯了父子兄弟之间的冷酷，面对高高在上的君父，怎么敢说恨？但"不恨"两个字，实在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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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洛说道:"我己着礼部给你的生母拟了几个封号，一个是敬妃，一个是贤妃，一个是容妃，你选一个吧。"
朱由检略一沉吟，说道:"谢父皇，容妃就很好。"
常洛又说道:"当初你娘埋得草率，如今想来甚是不该，我己着礼部为你娘建造陵寝，等建好了之后就可以风风光光迁坟了。"
这么多年来，这就是朱由检埋藏在心中最深的愿望。
十一二岁时，他曾经问宫里的老太监:"你知道刘娘娘葬在哪里吗？"
老太监说知道，他便央求老太监偷偷带他出宫。
来到宫城后山，看到的是一块荒草地，一棵槐树下堆着半人高的土丘，土丘上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
他抱住石碑放开嗓子嚎哭，把嗓子哭哑了，回去后大病了半个月，病好之后更加沉默寡言。
他小小的脑袋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皇祖对父皇那么无情。
他更想不明白，柔柔弱弱的亲娘究竟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非得活活打死。
难道帝王之家就合该这么冷酷无情吗？
为什么要生在帝王之家？
是上辈子造了什么毁天灭地的罪孽吗？
这个世界金玉其外，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
朱由检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目视着常洛，眼神中充满了怨恨，愤懑，哀伤，绝望。
转念一想，当太子还是值得的，这么快就给亲娘争来了一个名位，一个体面，虽然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朱由检突然笑了笑。
常洛看在眼里，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