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评断与争论
“你把梁储送上车了?还有杨慎?你把他请到咱们城吏司去了?”
朱厚熜下朝之后直接见了陆斌,这孙子现在还打着迷糊眼呢,原本他想要睡一会儿来着。
只是陆斌也是有两个月没见着影子,该说不说,这不要脸的混球儿,只晓得四处打晃的家伙,歇了这般长时间没见着,着实是有些想念了。
“是啊,没想到那梁老头儿,竟然这么厉害,什么都查清楚了,什么都晓得,竟能够忍着,任由咱们算计。”
“咱们这哪里叫算计,头两天杨廷和找见我了,跟我仔细分析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听了之后,我只能感叹,幸亏算计的是张鹤龄那白痴。”朱厚熜颇为自嘲的嗤笑一声,显然他也知道了不少内情。
“他怎么跟你说的?”陆斌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打开御书房的门,一边搓着手,北直隶的寒凉,实在是叫人难以忍受,好在御书房的空间相对小很多,又早有宫中的太监将炭盆点上,方进入就能感受到暖意。
“你能想到,黄伟忠,李鼎尚,费竹堂这三个死人居然一开始就在他清除名单之上吗?”朱厚熜也缩了缩脖子,他径直朝着床榻便走,那边正靠近炭盆,虽然烟火气重些,但是终归叫人舒适不少。
“他和我说过这件事情,吏部,礼部都是他的营盘,从那里出来的人,一开始就不可能是张鹤龄的人。”
“你听这事就不感到惊讶吗?”
“其实当时听到的时候,我只觉得杨廷和深不可测,甚至心里产生了绝不可与之为敌的念头,而直至现在,一想起这件事情我会打心底感觉到恐惧。”
“是啊,李素,那个跳出来的李素,居然是他的人,居然是他的人,一个上蹿下跳,帮腔作势的李素,居然是杨廷和的人,而且还甘愿背负骂名,他现在仍是言官,只不过从科道言官变为了御史言官,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算是升迁了。”
“李素?”
“原本是工部给事中,起头的人就有他,结果黄伟忠死了,他还活着,还升官了。”朱厚熜颇为感叹的说道,然后略显惬意的往嘴里扔了颗松子仁,边嚼入肚中便言道“以后这个人可就得注意了,这个人的心机绝对不浅。”
陆斌舒舒服服散在朱厚熜的龙床上,顺带着还将朱厚熜鞋子踢进床肚儿里去“知道了,赫赫有名的杨公门下马前卒,我可不敢小看,诶,你就不好奇梁储这个人吗?”
“好奇,不过也叫杨廷和给我解开疑惑了,只能说,那老家伙有能力,可惜一辈子也没有几次机会将自己真实能力展现出来。”
“是啊,那梁老头儿,可惜了,明明身居高位,却可以用郁郁不得志来称呼,真是叫我也感到稀奇。”
没成想,朱厚熜却近乎冷酷的道“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这只能说明,他的器量只到这里,左不过中平之人而已,也没有必要多做长吁短叹之态。”
“不,哥,我跟你的看法不一样,我还是认为梁储可惜了,而且,若是我料想的不错,这般可惜的可能还不止他一个人。”
“但,终归路是他自己选的,人人都拥有决定自己走什么路,成什么人的权力,他梁储当然也有,如果他一开始就是于谦,文天祥那样刚烈无畏的勇士,那么他的感叹全然不可能会出现,我固然能对他无法拯救孩童,无法尽职尽责,违背自身所学之道义的悲伤有感同身受之处,固然惋惜其人不凡的见识,超卓的才能,可我绝不会因此挽留这个人半分,我的评断是,有才能,有良心,却于朝无用。”
“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朝局不那么混乱,政治清明的状态下,这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呢?你必须知道,自成化先皇以来至今,国朝虽偶有作为,可终究是朝纲混乱,刘瑾,张彩,焦芳这样的人总有生存的土壤,奸人容易当道,奸臣也容易出现,如杨廷和,其人不可谓不天赋异禀,不可谓不是名臣之姿,可终其一生,政治功绩最优秀的地方竟然是斗刘瑾!直至今日,方才稍微施展为国为民的报复,可这又是为前人擦屁股,为后人铺路,堪称遗书遗产般的举动,你观此情此景,不觉荒谬吗?”
“自然荒谬!可这不是中庸的理由,这不是委身屈才的理由,这更不是纵恶人当道,只当作不知的理由,同样为才,王先生可谓杰出矣!王阳明江西缴匪,平叛,悟心学,拯救南昌百姓,为千万儒生再开新路,这样的功绩,这样的璀璨,才是真正值得欣赏和赞扬!既有才干,便该当解决国朝民生之男,纵然不能够像王先生一样,也因尽力而为,而不是困再蝇营狗苟之上,最终徒叹岁月无情,悔行差踏错!”
“可,正如你所说的,王先生才能冠古今而不能寻一也!却游离于朝堂之外,直至今日,吾等二人仍旧不能想出办法,让王先生入朝为官,先生固然厉害,可朝中气浊水浑,却容不得先生这样大才更多实施自己想法,这就如同王安石变法时,臣子反对而法不能通一样,纵然是有才,才违背出身之道,又如何能够畅通无阻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如同两只大公鸡一样争论着,可惜,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他们仍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仍谁也说服不了自己。
若是陌生人,或者是真正的君王与臣子,是绝不会有这种场景发生。
可他们是兄弟,虽然各执己见,但也觉舒心,毕竟有一个能够质疑自己的人,其实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至少犯了错,能知道自己错在哪儿。
而且不会感到孤单。
两只斗鸡就仰着脖子对峙了好一会儿。
然后不约而同的如同懒蛇一般瘫在龙床之上。
......“哥,我把杨慎和他老婆黄娥聘请为那些孩子们的老师了。”
“为啥?”
“我手头上有个孩子叫小武,舌头没了半截,手脚也不能动弹。”
“你说的那个孩子,我知道。”朱厚熜眼中出现深深的憎恶之色,并毫不掩饰的在陆斌面前展现出来“你为什么那么简单就让慧空死了?你应该明白,这种恶徒,应当处之以极刑,公之于众,你仅仅是比较痛苦的杀了他,没有叫他宗族蒙羞,没有叫他遗臭万年,这,你是不是又心软了?”
“杨慎,梁储都说过类似的话,可我是不敢苟同的,事实上,我下令以凌迟之刑对待此人时,便是违背我心中的意愿了,我一直都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随意决定他人生命,只有国家律法才能够做这样的事情,而国家律法则必须以公平公正为本,一切刑名应当以民安民稳为本,君王亦不能超脱于律法之上。”
朱厚熜想了想,关于这个话题也与自己这位弟弟讨论多次,每一次都能晓得他是对的,但每一次他都觉得自身想要提三尺青锋,先杀个尽兴,再去执行这件对的事情。
“算了,这个事情,反正已经结束。”
“结束?你没有在开玩笑吧?”陆斌愕然发问,好似朱厚熜说了一件非常让人吃惊的话语。
“怎么?你难不成还想要宰了张鹤龄不成?”
“你看着吧,我早晚要用国法将这兄弟两给宰掉,你相信我,这会是让他们兄弟最痛苦,最后悔的死法,我一定会用国法杀他们,一定!”陆斌近乎于启誓一般道。
朱厚熜笑了笑“好,到时候,这个决断一定要让我来颁布,我想我会很享受他们兄弟的表情。”
两人虽然面带笑容,可眸子里闪着同种意义的幽幽鬼火。
憋屈,算计人都算计的憋屈!
娘的,虽然死的都是该死的,可最该死的,就因为身份是皇亲国戚,是勋爵贵族,是太后亲弟,就被硬生生包庇下来了,唯一处罚是削爵,至于闭门思过?天大笑话!他们只要瞧不见皇帝,也不被皇帝瞧见,这就叫闭门思过了!
“呼!说说杨慎的事情吧,你是准备把他们夫妻二人吸收到咱们队伍里面来吗?怎么仅仅一天时间,你就判断两人乃是志同道合之辈?”
“黄娥,也就是杨慎他妻子,我准备纳入到我们当中来,至于杨慎,我判断不清楚,暂且让其为学生们的老师,观察一下,不过,既然是黄娥选择的良人,而且又是那个轴脾气,估计差不了才对。”
看着自己弟弟仿若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的模样,朱厚熜顿时心有三分喜色。
因为这货打小就有这么个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特点,他总在莫名奇妙的时候,以这种嘀嘀咕咕的态度去判断一个分明都不认识,几乎从没有见过的人,比如王先生当年在家边上晃悠叫他们撞见的时候,比如背地里评断江彬,钱宁这些人,比如碎碎念杨廷和的时候,后来念叨朱厚照,以及进京拿名单瞅着严嵩,张璁,桂鄂这些人兴奋的念叨。
可以说,只要是这副状态下,他去念叨某一个人,哪怕这个人坏都得坏的出彩才行。
没错,这就是熟知历史的优势了,还是那句话,能在历史这本书上留名的人,必有过人之处,你稍微差点儿意思,抱歉,资治通鉴,二十四史能啃下来的人都不多,就别指望着陆斌看野史,个人自传,地方县志之类的玩意了。
而杨慎以及黄娥,这对夫妻,无疑是能够在史书上留名的高端人才。
陆斌从打眼看到这两人,知道其名字起,口水就哗啦啦流个不停。
虽然两人并不是那种政治型人才或是那种能力型人才,而是属于那种诗文型人才。
但不妨碍人家有本事。
以杨慎为例子,若说他的诗文天赋,人脉关系,在外口碑均为顶级,那么其做官能力至少也是中上水准(其亲爹都是那种政治家了,儿子就算再水,至少也比一般人要好。)
而杨慎身上,最勾动陆斌心魄的所在,就是其应试能力,对,字面意思,对付考试的能力。
因为明朝挺忌讳父子官这种状况,后面的张居正同学就因为自己是首辅的缘故,而让其子明明有进士水准而不得为官,理由就是犯忌讳,所以,你可以想见,杨慎当年那篇考试时做的八股到底得有多强悍,才能愣是在自己父亲为朝中大佬的情况下,还能于正德六年状元及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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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陆斌手下可有着一大批嗷嗷待考的野心小子等着往上爬呢!可怜赵常平那小子,年纪轻轻就开始揪头发,迟早是英年早秃的命。
而那些腿脚不好,复仇心极重的家伙们,指不定以后也得走文官这路子。
后面还有个思想狂人李贽,这哥们也是八股高手。
不过李贽太远,杨慎却就在眼巴前。
这杨慎要是放过了,他陆斌睡醒了都得扇自己两巴掌。
黄娥则更是不能放过的人物。
某种意义上来说,陆斌认为黄娥要比杨慎那厮重要十倍不止。
这位夫人可是历史上蜀中四大才女之一。
其他三位是西汉时卓文君,李唐时薛涛,五代十国时候后蜀花蕊夫人。
除却花蕊夫人乃是亡国写悲的悲情人物之外,其她姐三,全是因爱情而出名。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夫妻恩爱,薛涛三角恋,黄娥苦等杨慎。
而本书是略少涉及爱情的。
之所以提这么一句,是因为——她们在男人们用冷兵器包打全天下的封建时代里谈!恋!爱!
汉唐时期,儒风不死板,不逼仄,或许能理解一些,毕竟武则天她老人家自己面首三千,够开放的了。
但明朝不同,经历宋时程朱理学的洗礼,三纲五常风气已经彻入礼教骨髓,男子对于女子几乎有主宰一般的权力,所谓父母之言媒妁之名,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已然成为定则。
在就是这个时代,而且是其爹为官,其家为官员家庭的情况下,非常不符合封建礼教的自己挑选丈夫,而且宁死不嫁,硬生生等到二十岁,等死了杨慎原配夫人,然后才嫁给杨慎。
关键要素:自我意识,不受拘束。
再加上能将那个叫陆斌也头疼脑热的小武给哄的转出了生机的母性光环。
陆斌觉得当时下跪还是挺值的,杨慎那厮嘴又臭又硬的根本不打紧,这位黄娥才是正儿八经大咖,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的传奇存在。
至于杨慎,他是左眼瞧过去,右眼瞧过来,他都没瞧出来这厮哪一点配得上他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