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今上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先前还能用药强装,现在却已经到了药石罔效的地步。
许是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为了自己大行后朝堂的安稳考虑,今上在一日之中难得清醒时光里召见了好几位大臣,当着他们的面传下圣旨,立忠敦亲王姬汶为太子。
当然,因为今上的身体状况,并没有举行册封典礼,姬汶不过是在大朝的时候下跪接了旨,又对着空荡荡的龙椅叩首谢了君恩,便成为了本朝的第二位太子。
满朝文武一开始都以为以今上的身体状况只会通过遗诏宣布皇权的归属,忠敦亲王也就顶多赢面大点,板上钉钉什么的还谈不上。谁知道今上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草草的一纸诏书就立了太子,半点不顾忌立太子要由君主亲自祭天祭祖的规定。
不过不管他们想没想到,姬汶也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了。
按例太子是要住在东宫的,只是姬汶这太子当得仓促,宫里再加紧也只能先将毓庆宫收拾了几间宫室出来让太子先住下,太子的家眷什么的还是暂且留在王府。
林琛便打趣他:“太子殿下一人独居深宫,只怕是寂寞孤独的紧。中宫还不赶紧给您再送上几个标志的女官伺候着?”
他如今进了东宫詹事府,也有时常进宫的机会。
姬汶瞪他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烦躁道:“本来就是多事之秋,偏生坤宁宫那位还不消停,整日的想往我身边塞人,动作大的都不像是她了。”
“就快要皇后变太后了,她心急些也是有的。中宫好歹是庄家的女儿,又稳坐中宫这些年,心机手腕是断断轻忽不得的。”林琛轻轻给他揉捏有些发僵的肩颈,柔声低劝道。
对于庄皇后的手段,姬汶只怕比林琛更清楚些。一个无子的女人还能稳坐后位这些年,虽然也有家族的助力在里面,可庄皇后本人也是极为不好惹的。
养母子两个早些年的时候便已经联手,可是如今胜利就到眼前了,姬汶却担心了起来:“现下今上还在呢,她都迫不及待的又要插手我的后院了,只怕等到时候后招更多。借庄家的势来压我一头的想法她也不是没有,幸好庄家还有淑懿姑母和庄游两个明白人,不然我还要转头收拾庄家。”
庄家和庄皇后这些年为姬汶出了不少力气,他若是转头就对付起了这样的大功臣,难免会落个背信弃义的名声。不过现在看来,虽然庄皇后雄心勃勃的想做个能降服新君的太后,但是庄家的掌权者却没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想法。
林琛便笑道:“家师最是淡泊名利之人,日后也没有出仕的想法,长公主殿下历经两朝,也最是通透的。你这些担心尽可不必。”
庄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还尚了一位公主,现下更是有一份现成的从龙之功,几十年的富贵已是无忧。淑懿长公主是亲眼见过当初权倾一时的外戚郑家的败落的,她当然不会听从庄皇后的怂恿,让庄府走上郑家的老路子。
姬汶也是看在这一位通情达理的姑母的份上,对于庄皇后的一些小动作也是能忍则忍。若是庄皇后能够明白过来不再兴风作浪,他也很愿意给她作为嫡母的尊重。
林琛清楚他的心思,因为业师庄游的原因他也很愿意给庄家多说些好话,可是若那位皇后娘娘还是这般作妖下去,那可就不好说了。而且他总不能为了庄家而让姬汶寒心吧……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利益纠葛第一次这样*裸地被摆到两人面前,一时之间气氛难免低沉了下去。
姬汶见他这样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以后类似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就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两人能一直处理好。沉默了半晌,还是他先起头岔开话题:“听闻你家大姑娘已经定了亲,却不知道这日子定下了没有?若是就在这两月,倒不妨赶紧将婚事办了,免得耽搁了。”
今上眼见着是撑不了多久了的,三年国丧期间若是有什么变数耽误了姑娘家的婚事可就不美了。
林琛却道:“她年纪还小,家里也想着多留她几年,再者章家的小子也想着先挣出个功名了在迎亲,面上也好看。况且等到那时候,舍妹说不定还能混个圣上赐婚呢。”
可怜章君素原来还算林琛的半个国子监同窗,现在却成了“那小子”了。而他口中的“圣上”,自然指的是登基后的姬汶了。
姬汶直到他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还挺重视的,也没多想,只是笑道:“那便承你吉言,若真有那一日,便是给你家姑娘一个爵位也是使得的。”
两人默契地避过的将庄皇后的事情放到一边,只谈些无关痛痒的琐事。
林琛出宫后没有坐上林府的马车,而是径自骑马去了庄游的府上。姬汶听到下面人的回报,正在翻看奏折的动作不免一顿,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了一句好生护卫林大爷周全。
庄游淡出朝堂已久,回了京城也只是独居一府,来往的也多是些文人雅士,就算今上再三表示有启用他的心思,庄游也只是推辞不受。
庄游也没办法,毕竟庄家已经是烈火烹油,今上既要用庄家,又不得不防着庄家,为了不给家族添祸,他作为庄家这一代出身最为煊赫的子弟注定不能在仕途上大展宏图。
但是在仕途上无所作为并不意味着庄游在家族里说不上话,相反的是庄游在家族中分量极重。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有做长公主的娘和做皇后的姑母,还与他本人博闻强识又见识过人不无关系。
林琛今日找庄游,便是为了套套他的口风,看看他是否因为庄皇后许诺的未来而动心。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过去的时候淑懿长公主也在庄游府上,林琛忙给长公主行了礼,又道:“臣不知殿下尊驾在此,一时冲撞,还望殿下恕罪。”
大概因为是在儿子的府上,淑懿长公主并未盛装,头上只松松的插着几根金钗,脸上也是脂粉未施。但这并未影响她雍容的气质,甚至为她添了一份平时没有的亲近之感。
等林琛行完礼,长公主便笑着叫起,又赶紧赐座,等他坐定了才问道:“见林小相公连官服都还未换,可是刚从东宫过来?”
林琛忙站起来回话:“先前臣想到许久未曾给老师请安了便想着要过来问安的,却不想刚出门太子便召了臣下等几个僚属进宫议事,等议完事臣便立时赶过来了。”
淑懿长公主便转头对庄游笑道:“你这学生倒是孝顺,如今詹事府这般忙乱他也能想到给你这个老师问安。”说完也不待庄游答话,便道,“既如此,你们师徒两个便好生说说话儿吧。我还得去看看乖孙呢。”
庄游、林琛两个忙起身恭送她离开。
没了长公主这尊大佛杵着,师徒二人之间的气氛为之一松。
庄游将人带到书房,拿出珍藏的好茶沏上了,方道:“你今日这么行色匆匆的过来是为了什么?可别告诉我这是太子爷的主意,那位爷现下巴不得能离咱家远远的,这脾性倒和今上有些彷佛了。”
今上当初靠着庄家坐稳了皇位后也就一直提防着他家,现下姬汶还没登基呢,就把庄家给防上了。虽然知道有庄皇后的功劳在里面,可庄游也难免有些意难平。
这种涉及皇权与世家的利益纠葛林琛本不该插手的,可两方一个是帮助林府良多的恩师一个更是自己的爱人,无论是哪一方受到损害都不是林琛想要看到的。是以就算知道一路上有皇宫的探子跟着,林琛也还是来了庄府。
他略一沉吟,还是决定不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近日中宫动作频频,不知老师是否得了消息?太子殿下今日急召臣属入宫议事,也有中宫屡屡欲插手政务的原因。”
庄游轻呷了一口茶水,倒是半点没有因为他的话吃惊,反而苦笑道:“中宫几个月前召了母亲进宫说话,最后却是不欢而散,后来我母亲进宫中宫也是避而不见,反倒是召了几回旁支的命妇入宫觐见。就算母亲有心劝诫,也得先见到人啊。”
也就是说庄家嫡支是不乐意帮着皇后兴风作浪的,作妖的都是旁支了?可见权力真不是个好东西,几年前师徒二人还曾谈笑无忌,现下却是连说个话也要拐弯抹角了。
庄游这话也就是骗骗小孩子,庄家的旁支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没有来自嫡支的授意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跟着皇后揽权。大抵是庄氏一门想着能够用旁支的名头多捞些权势,到时候出了事儿只要狠心抛弃旁支自己倒也能金蝉脱壳。
林琛有些无力,也懒得打什么机锋,只说道:“老师难道以为太子爷是小孩子,你们随便找个名头就能糊弄过去?现下他念着庄氏一门这些年来尽心尽力,也看在长公主的份上不欲过多计较,可凡是也得有个底线,若哪天庄家真的越了界,老师您觉得以太子的为人,他会不会直接撕破脸呢?”
庄家的聪明人实在是太多了,一家子都是面上做得滴水不露背地里却好处占尽的聪明人,聪明到了今上这么些年都一直没能抓住他家实打实的错处把人给收拾了。
大概是这些年在今上这里尝到了不少甜头,他们又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姬汶,可是姬汶从来都是个玉石俱焚的性子,半点不似今上般在乎名声,庄家再这样阳奉阴违下去,下场如何还真的不好说。
这一点,亲眼看着姬汶从一个不受宠的小透明郡王一路成长起来的庄游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听了林琛的话庄游也不以为忤,只是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你的意思我已清楚,只是兹事体大,我现下便是对你做下些承诺也是无用。此事我自会回明了家中长辈,这两日定会拿出章程来。”
林琛心下一松,笑道:“太子殿下的品性老师也是清楚的,绝不是那种兔死狗烹之人。现下贵府不过是因为些许小事让殿下有了误解,只要误会解除自然也就无事。今日殿下还和我说他定然不会让忠良寒心、小人得意。”
又道:“此事学生本不该说话的,只是实在不愿看见殿下和恩师反目,才这般急急过来。实在是学生僭越,还望老师勿怪。”
语罢又结结实实的行了个大礼。
庄游忙亲自将他扶起,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念:“这种事旁人都是躲得远远的,偏你要自己跳进来,可见是真心将我这老师放在心里的。只是我家你也是知道的,家中长辈俱在,也不乏族人身居要职,便是我近来着意约束,也是有心无力。”
又似是下定了决心,很有些斩钉截铁的意味,“你只管回去告诉殿下,就说不出三日,庄家定会给殿下殿下一个交代。”
一场谈话下来,师徒两人也算是敞开了心扉,林琛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便也不再耽搁,很快告辞离开了庄府。
庄游将林琛送到了二门外才转身,却不想刚回到书房就看到淑懿长公主坐在书桌,显然是在等着自己。
上前行了一礼,庄游便道:“先前子嘉的话母亲也是听到了的。子嘉虽然在朝中名声不显,可之前太子还只是敦郡王的时候两人便交好,最是得殿下看重。他的意思多半就是殿下的意思。”
“如今他这般不顾礼数的上门,可见太子对咱们是动了真火。”
“家中究竟如何,中宫究竟如何,母亲也该做个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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