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抱起
宁盼半夜觉得口渴,起来喝了一大杯水,干裂的嘴唇才稍稍得到滋润。她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烫得吓人,怪不得脑子那么晕。喝完水,她只想睡觉,睡觉……
但因为灌了大多水,睡得不安稳,又起来上厕所。
一而再再而三地折腾,宁盼在第二天一早,彻底撑不住了。
她在做早饭的时候就觉得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什么都拎不清,鸡蛋煎糊了,切火腿肠的时候差点切到自己手,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徐美娇出来了,看到这些估计又要骂。宁盼不想再听,背起书包出门。管她呢,一切晚上回来再说。
发烧加上没吃早饭,她一开门,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正装,面无表情的男人,和一个年过中年,一脸和蔼的男人站在她家门口。
她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准备绕过去,但没走两步,就眼一黑,昏倒了。
司机老王将车停在巷子口,和周淮一起下车,走进略显阴暗的巷子。
找到纸上标出的地址,老王正准备上去敲门,里面走出一个瘦弱单薄的女孩儿,什么也没说,晃了两晃,就倒在他们面前。
老王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转头看向周淮,“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周淮低头看手中的纸,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宁盼,女,十三岁,a市凤凰路13号。他皱眉,这女孩儿,看起来,十三岁也差不多了。就是太瘦,仿佛稍微大一点儿的风就能把她吹走。
他走过去,将晕倒的宁盼抱起,感觉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老王见他如此,赶紧敲门。
来开门的是徐美娇,眼珠转了转,尖锐的嗓门一拉,“哎哟先生您哪位啊?您手中抱的可是我闺女儿。”
“你好,请问这位小姐是不是叫‘宁盼’?”老王拿着纸,问。
徐美娇不明两人的来路,但看那衣着,那打扮,那架势,一看就是有钱人,她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就叫宁盼。先生您有啥事?”
老王有礼地说:“可以进去谈吗?”他瞄了一眼周淮的脸色,他一直站在门口,很明显已经被这臃肿的妇人搞得相当不耐烦了。
“请进请进!”徐美娇赶紧将身子挪开,给两位“贵客”让出道来。
周淮进去后,将宁盼放在沙发上,然后坐到凳子上,开口道:“我这次来,是想谈一谈有关宁盼的事情……”他虽是用商量的语气,但听起来就不容置喙。
宁盼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眼神渐渐清明,模糊的景象变得清晰。她看看四周,还有身上的病号服,手背上扎着输液针。心下疑惑,徐美娇脑子坏了,竟然让她住院?
“宁小姐,您醒了。”老王提着粥走进来,“饿了吧,先喝点粥。”说着,他打开热腾腾的皮蛋瘦肉粥盖子,一阵香味飘出来,勾起宁盼的馋虫。她确实是饿,肚子咕咕叫,声音挺大。
宁盼感到有点难堪,却没放下戒心,警备地问:“你是谁?”
老王看到小姑娘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不禁失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是老王,以后是你的司机。”
“司机?”宁盼听得糊里糊涂,反问出口。
老王简单地说了一下,她以后不归宁家管了,会搬进周家住的事情。
宁盼的脸色慢慢冷清下来,呵,这些话听到她耳里,就是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卖了,她直截了当地问:“你们给宁家多少钱?”越是肮脏见不得人的事情,越要血淋淋地剥开。痛得越深,愈合的时间越快。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老王直觉不能告诉她,含糊其辞。
宁盼突然换了个表情,变脸速度让老王惊讶,她诚恳地说:“我肚子好饿,先喝点粥,然后再回去收拾点东西可以吗?”
老王忙不迭地点头,“好,好。”
他将粥递了过去,宁盼接过,小口小口喝了起来。粥咸淡适中给,皮蛋很香,瘦肉煮地酥酥的,真好吃。她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好的粥,但情不自禁地,眼泪掉了下来,美味的粥入口变了味,变得酸涩。
宁盼不习惯将自己的脆弱展现在别人面前,但她这回是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老王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回到宁家,宁盼什么都没说,默默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打了一个不大的包,老王接过去,替她背着,宁盼冲老王感激地一笑。
在出门前,她突然转头,微笑着对宁中诚问:“爸爸,你没什么话对我说吗?”
宁中诚有些恍惚,宁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正正经经地叫过他一声“爸爸”了,他干巴巴地笑,语无伦次道:“周家条件好……你过去……哦,算了,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话还没说完,他被徐美娇狠狠白了一眼,徐美娇迅速接过话茬,“盼盼啊,人往高处走,入了周家以后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老宁家,以后真真有什么困难,你这个做姐姐的也要多帮忙啊……”徐美娇脸上堆积着谄媚的笑容,宁盼觉得徐美娇以前所有的笑容叠加起来,都没有这次多。
“我怎么会忘了宁家呢,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宁盼靠近徐美娇耳旁,轻声说了一句,语气温柔而亲和。徐美娇没有由来地打了个寒战,不过马上又来了底气,小蹄子,谁怕你?!
宁盼用余光瞄了一眼宁中诚,后者低头闭嘴,一眼不吭。
最“舍不得”宁盼走的,竟是宁真,小胖子拉着她的袖子,问道:“宁盼,听妈说你发达了,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了,以后你都不回来了吗?”
“怎么会呢,我以后会经常回来看真真的。”宁盼恢复了她“好姐姐”的形象,她看到宁真白胖的小腿上被她踹出的淤青,心里没有内疚,阴暗地想着,以后当然要回来,不回来,怎么算回以前的账呢?
宁盼绝非是圣母,但也不是没有良心。对她好的人,和不好的人,她在心中划分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像徐美娇,你让宁盼对她以德报怨,这压根儿是下辈子都不会发生的事情。
有些怨积累久了,就变成恨了。宁盼有时觉得,她恨不得拿一把刀杀了徐美娇。但为这样一个女人,赔上自己的一生,不值得。她有时也会想起母亲温柔的眼睛,母亲告诉她,不要仇恨,要保持一颗美好的心。
但宁盼觉得,她母亲陈月华是一个理想主义到极致的人,世界哪有她说得那么好。世上有很多很多肮脏的事情,想要纯洁无暇,纤尘不染,除非你不是人。不是人,是天上的谪仙,或地下的妖魔鬼怪,就可以不用在这人世间,被染脏。
宁盼沮丧地想,妈妈在九泉之下会失望的吧,她竟然有一个如此险恶、不堪、狠毒的女儿。
但陈月华就是太好了,人太美,心太软,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大的希望。才能奋不顾身地放弃优渥的生活,跟着一个男人私奔。
听宁中诚的甜言蜜语,住在他用文字和话语为她勾勒出的美妙世界里。
但给陈月华一千个一万个心,她都想不到,宁中诚也会变心。她一败涂地,因为输给了那样一个女人。尽管徐美娇丑,胖,脾气暴躁,但她大着肚子站在陈月华面前,趾高气昂地说,我肚子里是个男孩。
你看,胜利者的姿态永远漂亮!
陈月华难以反驳,宁母的话句句萦绕在耳边,“你生不出男孩来有什么用?”“我们宁家三代单传,难道香火要断在你的手里?”“女儿只是赔钱货……”,她皱着眉跟宁母说:“妈,您别说了,盼盼还在旁边。”宁盼从小就知道奶奶不喜欢她,她一个劲儿地往陈月华身后躲,怯怯的。
宁中诚信誓旦旦地跟她说,月华,我会去说服妈,不会让你和盼盼受委屈。
而他,就是这样说服宁母的啊!陈月华眼含泪水去质问他,得到的只是沉默,沉默!生性怯懦的男人,你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陈月华将离婚协议书带回来的时候,徐美娇得意洋洋,宁中诚一声不吭。他签在协议书上的字迹依旧清俊,透露着浓浓的书生气。但是字还是原来的字,人,却不是当年她轰轰烈烈爱过的那个,书生意气的少年。
带着宁盼离开,是她保留的,最后的尊严。
然而时隔一年,陈月华身患重病,她在当初和宁中诚结婚时,就已和周家决裂,她不得不将宁盼送回宁家。
宁中诚答应她,“我会照顾好盼盼,你放心。”这是他当初郑重许下的承诺,陈月华眼角有泪滑落,安心地闭上眼。
到现在呢,就是空话,屁话,你永远别将男人的承诺当真。
今天小镇的天有点阴沉,乌云大片大片压着。
宁盼走出家门时,一道阳光突然从云层中射出,强烈地让人无法直视,她眯了眯眼。离开过去,未来是好是坏,一切都是未知数。
再说,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