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魂计
早起去母后那里请安,看见她鬓角竟有了几根白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又想到自己面上总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心思却越来越多,不禁感慨道:“母后,我也老了。”
母后听后浅笑道:“胡说。母后老了,你是长大了。”
“可我不想母后变老,也不愿自己长大。太累!”
“你有什么累的,万事都有你阿姐在撑着。”轻叹一口气,说道:“真是拖累她了。”
我撅着嘴,装作不满地说道:“母后只知心疼阿姐。”
知道我在说笑,母后也没有辩驳,只是宠溺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往外看了一下眼,想下朝的时间就要到了,便从母后这边告辞。
“玉如,我去父皇那里请安,不用跟着我了。”往前走了几步,想午膳时间定是赶不回去,只好再编一个借口:“午膳我去阿姐宫里用,你们就不用为我备午膳了。”
跨过第一道宫门,就看到三皇叔的马车停在最前面,富丽堂皇。靖王爷生活一向奢侈,而他也从来不掩饰这一点,即便在推崇节俭的父皇面前亦不会收敛。趁着车夫不留神,快步跃进马车里,藏在三皇叔的座椅下,而后将椅子上的帘布放好。拱着身子等了半天,才听到三皇叔上马车。看来下朝后,父皇又和三皇叔单独见了一面,想必赈灾的事情已最后决定了。今日已是最后的时机,也是最好的时机了。
腰酸背痛之际,马车终于出了最后一道宫门,心里舒了一口气。
“出来吧。”三皇叔的声音。
慢吞吞爬出来,坐到一侧去,装作不解地问道:“三皇叔,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敢偷爬上我的马车?”靖王爷笑着说道,心情一片大好,更是证实了我之前的猜测。“听瑾墨说,你前些日子被吹风蛇所伤,现在可痊愈了?”
“那臭小子,就是藏不住话。三皇叔,你可给我保密,千万别让我父皇母后知道了。”
靖王爷点头应允,接着问道:“今日,你又想溜到哪里去?”
欲言又止,支吾了半天才说道:“听说醉春楼的头牌朱砂要接客了,传言她有惊世之貌,才艺又出众.;.;.;”
“难不成你是想去见见这朱砂?”三皇叔打断我的话,冷脸问道。
脸上一红,低头答是。
“朗月,你太不像话了!堂堂一国公主往醉春楼跑,这要是传出去,还不是天大的笑话!”说话的声音虽不高,但那怒气却是很盛。
“可别人也不认得我。”低声辩白了一句,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三皇叔,除了怒气,再也看不出其他的神情。越是这样,越觉心安,若是靖王爷要掩饰的东西,怎么会留下痕迹呢?
“先不说你这公主的身份,就是一个姑娘家也不该这样。“停了一下,又说道:”下次你要再往宫外溜,不用再打这辆马车的主意了。“
虽说的是气话,但动怒却是真的。靖王爷虽是贪财好色,但历来严以待人,宽以律己,那自然要斥责我一番了。低垂着头,半天没敢说一句话,等着三皇叔消气。他与阿姐虽互相看不惯,但从这爆脾气上来说,他们倒也最为相像。
“三皇叔,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听到三皇叔叹了一口气,我抓紧机会认错道。
“好了,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也别放在心上。“
“三皇叔还不了解我?从不记事的,转眼就忘。“
听罢,三皇叔无奈的摇着头,接着说道:“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再赶你回去的道理,那就同我一起回王府转转吧。前两日清欢还问起你,说你们有日子没见了。“清欢是三皇叔最疼爱的女儿,小我四岁。幼时我们倒经常在一起,感情甚好,只是这几年慢慢疏远起来。
“好啊。清欢妹妹不常进宫,我又难得出宫,自然见不到了。”
到了靖王府,碰巧靖王妃不在,我也省了请安的麻烦,便径直去找清欢。我推门进去,她看到我自是吃了一惊。顿了片刻,清欢朝我福了福身子,轻声说道:“给二公主请安。”
我笑着道:“看来妹妹真是久不见我,也生疏起来了。你我姐妹,还行这些虚礼干嘛?”
听我这样说,清欢也不再拘谨,拉我到桌前,说道:“二姐姐快坐。”
桌上还摆着针线,我拿起清欢做了一半的荷包,端量了半天。图案虽是简单,淡雅的山水画,那刺绣功夫却不可小觑。“你的女红可真不错,估计教你的师傅都不如你了。”
“二姐姐说笑了。宫里的女官,想必做的更好。”
“可高师未必出高徒啊。不瞒你说,我连针都不太会拿。”清欢瞪大了眼,我解释道:“我当然被逼着学过女红,但实在觉得没意思,也就不怎么上心。后来索性装病,母后无法,最后只得放了我一马。”
“二姐姐就是与我们不同。”
我笑着道:“是啊。你们温柔娴淑,我哪能和你们一样?”从桌前站起来,走到门前,回头说道。“天这么好,还是出去走走吧。”
清欢将荷包收好,与我一道出门。沿着小路朝后花园走去,一路上倒也没遇到几个人。清欢本就沉默寡言,我心里又有事,话也少了起来,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靖王府的后花园与一大片竹林连着,过了这片竹林,就是三皇叔起居的地方。我有意和清欢拉开距离,趁着她在后花园赏花,便朝竹林走去。阳光穿过竹叶照在脸上,时有微风吹过,真是怡人之境,只可惜我心事重重,辜负了这大好春光。
出了竹林,便朝三皇叔的小厨房走去。因之前来过,倒也轻车熟路,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厨房里只有一个小厮在,他虽未见过我,但看我这样进出自由,心里也就有数了,忙向我请安。
“听说三皇叔的小厨房比宫里的御厨都好,今天我得好好尝尝。”走到桌前,看到一盘刚做好的核桃酥,便拿起尝了一块。“味道可真比宫里的好吃。等会儿再做一盘,我带回宫里。”正说着,隐隐听到清欢在喊我,便借故说:“去告诉郡主,说我正在这里吃东西。”
待他出去,我将已经握在手心的药包打开,尽数投到桌上的那盅鸡丝燕窝汤里。方才进门时,就看到他正打算端着这盅汤出去,想必是要给三皇叔送去。药包还未收好,清欢和那小厮就进来了,我忙把它捏在手里,回头笑道:“刚想偷吃点东西,你就找来了。”
“二姐姐饿了吗?要不要现在传午膳?”清欢问道。
“你二姐从不因为饿吃东西,遇到喜欢的便吃。刚吃了核桃酥,倒也不饿了。”瞥见那小厮端了燕窝汤出去,我便也装作无意地跟着往外走。确定他朝三皇叔的书房走去,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趁着清欢转身,将手里的药包塞到口袋里。
从小厨房出来,又和清欢绕到东面的假山处。虽是假山,却有清泉相绕,别有一番滋味。将衣袖微微挽起,用山泉洗了洗手,清凉却不刺骨。清欢也在山泉旁洗了手,无意间瞥见她腕上的翡翠手链,只觉有几分眼熟,却又不敢肯定。起身时脚下一滑,作势朝清欢抓去,正抓在那串珠子上。因用力过猛,串珠线当时就断了,珠子洒落一地。
“二姐姐,你没事吧?”清欢上前扶我,忙问道。
“对不起,把手链给你弄断了。”边说边捡散落在地上的玉珠。
“没事,回头再穿一下就行了。”清欢接过我手中的玉珠,用帕子仔细包好。“二姐姐,该回去用午膳了。”
抬头看了看,日到中天,答道:“好的。不过都走到这边了,我过去和三皇叔请个安,回头走时就不过来了。”
经过三皇叔的卧房时,看到几个下人正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看来三皇叔不日就要启程了。立了片刻,握紧手里的蛇床子,竟迟疑了起来。正在思量着,身边的清欢问道:“二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我笑了一下,并未作答,接着朝书房走去。还未进门,就看到靖王府的总管福伯从书房里退出来,步履匆匆。轻轻推门进去,看到三皇叔正在屋里踱来踱去。
“父王,二姐姐过来给你请安。”清欢在我身后说道。
三皇叔微微点了点头,问道:“传午膳了吗?”
“我方才出门时,已经吩咐过了。父王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用膳?”
“父王还有别的事,就不和你们一起用膳了。再说了,有父王在,你们姐妹说话也拘谨。”
“清欢,三皇叔是不愿意,还要卖个人情给我们。”我撅嘴和清欢说道,看似随意在房间里走到,却慢慢朝那炉檀香走去。
“父王就是这个样子。”清欢也附和道。
三皇叔笑着摇头,也不做分辩。在我的记忆里,只要是清欢说的话,三皇叔从来没有争辩过一句。在他人眼里,三皇叔只是威严跋扈的靖王爷,可在清欢这里,他无疑只是一位慈父。从出生那日起,清欢就失去了自己的母妃,可在这诺大的靖王府里,清欢却得到了三皇叔最多的宠溺。她虽是侧出,三皇叔却早早为她讨来从一品御郡主的封号,地位远在其他嫡出郡主之上。我想,清欢的母妃当年必是最得三皇叔之宠吧。
转身对着三皇叔和清欢,两手放在腰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张开手,将握在手里的药粉轻轻撒在香炉里,慢慢踱步离开。面上虽是笑意盈盈,但手心却早有了汗。在靖王爷面前施雕虫小技,哪怕换成阿姐,想必都会是一身冷汗吧。当然,我的阿姐绝不会这样做,也不耻于这样做。
“三皇叔,我和清欢先去用膳了。回头走时,我就不再过来了。”
“好。”三皇叔答应着,又喊小厮进屋,吩咐他给我备下回宫的马车。
虽只有我和清欢两人用膳,但还是备下了一大桌子的菜。席间,只有清欢的几个贴身丫头侍奉,说话也就随便多了。
“靖王妃待你可好?”看清欢已经放下筷子,我随口问道。
“也算周到吧,只是几个姨娘.;.;.;”清欢没说完,朝门外看去,眼里却有了湿意。“衣食无忧,也就别无他求了,二姐姐不必担心我。”
叹了一口气,不知该怎么劝慰她。纵是三皇叔处处维护清欢,可她毕竟是没有母妃的孩子,受委屈也是必然。况且依着她的个性,受了欺负也不会和三皇叔讲。“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进宫和二姐说。”
“谢谢二姐姐,不会有人欺负我的。”
正说着话,三皇叔那边的小厮过来送东西,原来是我上午吃的核桃酥。
“亏你还记得,该赏。”我笑着对那小厮说,才想起身上并无可赏之物,只好望向清欢。她忙让身边的丫头拿了串铜钱,给了那小厮。
小厮退下后,我夸道:“这小厮还挺伶俐的,随口一说,竟还记得。”
“是啊,他也挺讨父王喜欢的。”
午膳后,和清欢说了会话,看她有倦意,但又碍于我在,只好强撑着。我便借机要走,清欢自是挽留一番。
“今日我可是溜出宫的,自然不便久留。若是被阿姐知道,那.;.;.;”
“那二姐姐还是早点回去吧。”清欢接过我的话,说道。
挑开帘子,看到再过一条街便是慕公子的铺子,便喊道:“停车。”
看我从车里跳出来,车夫脸上满是不解。“老伯,就送到这里吧。”
“这.;.;.;.;”
“放心,我认得回去的路。回去替我谢过你家主子。”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听到那驾车的老伯在后面喊我也不是,不喊也不是。今日出宫,并没打算来见慕公子,可走到这里,又不愿这样错过。索性一狠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姑娘,要看点啥?”刚进去,就有年轻的伙计迎上来。
“请问杨公子可在?”我轻声问道。
“姑娘今日来得不巧,杨公子出门了。”身后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前日帮我通报的老者。他看到我,脸上有一丝惊诧,但神色瞬间如常。
“那请问老伯,慕公子可在?”
“杨公子与少主一道出门,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姑娘要去后院等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老伯。”想起手里还拿着核桃酥,便递给那老者,道:“烦请老伯把它转交给杨公子。”本想说“慕公子”,可到了嘴边,却成了“杨公子”。
一个人在店铺前站了半响,期间老伯几次喊我进去歇着,都被我婉拒。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沉,心里的希望也一点点落下,到最后只剩满满的失落。
“若他知道没能见到我,会如我这般伤心吗?”回去的路上,叹着气想。“也许不会吧.;.;.;为什么要为我伤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