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陶埙
没多久羊肚包肉就炖好了,鲜香扑鼻。
烹饪羊肉其实很简单,只要肉好,白水烹煮只略微加些盐就已经很有滋味。
对士兵来说,只要饭里有荤腥,那就是难得的美味。鲜美的羊肉佐上纯粮食古法酿造的酒,既能是阳春白雪,也能是下里巴人。
人类对幸福感最基础的获取方式不因身份权力的高低而产生丝毫差别,有酒有肉有兄弟朋友,这是碌碌一生中为数不多既久久期待又能偶尔实现的时刻。
烤羊肉不能不烤羊腰,就算是在后世烤羊腰也是难得的压轴美食之一。
羊蛋羊鞭口味更是重中之重,却不是大部分普通人能接受的了。那些上了年纪的汉子却吃得很香,药食同源。
林语更喜欢春笋焖羊蹄筋,弹糯的口感实在让人欲罢不能。林风庭也同样喜欢蹄筋,并不是因她也喜欢。
有肉有酒,也当载歌载舞。图别回了趟房营,拿出了马头琴拉了起来。在低回洪阔而又深沉醇美的琴音中,唱起了他们故乡的歌谣,嘹亮,高远,深情。
众人虽听不懂他唱出的词句,但草原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身前天旷地远,碧草出云,牛羊成群。
一曲终了,士兵和军官们纷纷鼓掌叫好,篝火映在他们面庞,一张张鲜活的面孔映照在火光中,也映上了铺满心间的笑容。
马头琴和二胡看起来像,但区别其实并不算小。林风庭前世倒是接触过一段时间,却并没有深入学习,不过奏上一两曲还是可以的。
借来马头琴,试了下音,稍微找了找手感,便奏起了《乌兰巴托的夜》。
林语跟着林风庭学过这首歌,此时便和着琴音唱了起来。
“穿过旷野的风,你慢些走……”
清丽婉转的声音随着夜风散向远方,众皆噤声沉醉,篝火的噼啪声更添风味。
图别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儿乡,忆起母亲年轻时的面庞。那时纤云残晓,晨曦洒在静静的河湾上,为她离家牧羊的背影衬上金边。
一别草原数十载,母亲早已年迈,她还能再见到那片心心念念的草野旷原吗?
一曲终了,图别比旁人更有感触,起身举杯敬道:
“你们比我更像草原人。”
林风庭和林语也回敬一杯,道: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
韩飞虎道:
“这曲子好啊,唱到了人心底,真不愧是衡山派,代代都是乐道名家。”
林语道:
“前辈缪赞了,名家我们还不敢当。”
韩飞虎道:
“若论天下之乐,衡山派乃是翘楚,除了曾经的日月教,再没有哪一家哪一派能比得上了。宫廷雅乐我也听过,但却总觉得浮泛虚假。那些乐师空有好乐器、好技艺,却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紧跟着身边的人,不敢显露丝毫的个人情志,一个个像是埋死在了人群当中,完全照着曲子分毫不错地奏。就像一滩死水,乍听很不错,多听却令人生厌了。”
林风庭道:
“雅音正乐更重气度,重规章典范是对的,在重要场合不能出错,谨慎些情有可原。”
韩飞虎道:
“我看不止,他们的情志长时间屈曲,就算是按部就班奏出来,仿佛也有股怨气死气。”
林语道:
“他们屈心抑志,也是身心均不由己,反而比为人、做官还要艰难。”
众人不由得点头,都很认同这句话。韩飞虎道:
“‘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耻’,非吾韩氏先祖不耻,而是其时之自比君子者所不耻。不过此事却可见其因矣。宫廷乐师屈于众人之下,谨小慎微,自甘卑小,屈身屈心,被引为工匠之类,又无能以抗,只得逆来顺受,为那几个臭钱费尽心机巴结。衡山派却大不一样,昂立天地,践游山川,寄心风月,以琴悦情,实吾爱乐者心所向往。若一出世,那便是与人杰争雄。琴剑合一,不平事一剑了之,不屈心不屈身,自是人间大丈夫。”
林风庭道:
“多谢前辈厚赞!没想到前辈原来还是昌黎先生后人,您也喜欢音乐吗?”
韩飞虎道:
“我年轻时在江湖上耍过些日子,得一个砍柴的老人家指点过枪法和呼吸吐呐之术,也从他那里学会了吹陶埙。”
说罢,韩飞虎从袖中拿出陶埙吹奏起来。
埙与箫风格近似,低沉、沧桑、哀婉,同时又古朴、浑厚。唐人郑希稷有赋赞曰:
“至哉!埙之自然,以雅不潜,居中不偏。故质厚之德,圣人贵焉。?於是挫烦淫,戒浮薄。徵甄人之事,业暴公之作。在钧成性,其由橐龠。随时自得于规矩,任素靡劳於丹雘。乃知瓦合,成亦天纵。既敷有以通无,遂因无以有用。
广才连寸,长匪盈把。虚中而厚外,圆上而锐下。器是自周,声无旁假。为形也则小,取类也则大。感和平之气,积满於中。见理化之音,激扬於外。迩而不逼,远而不背。观其正五声,调六律,刚柔必中,清浊靡失。将金石以同功,岂笙竽而取匹?及夫和乐既翕,燕婉相亲。命蒙瞍鸠乐人,应仲氏之篪,自谐琴瑟;亲伊耆之鼓,无相夺伦。嗟乎!濮上更奏,桑间迭起,大希之声,见遗里耳。则知行于时、入于俗,曾不知折杨之曲。物不贵,人不知,岂大雅守道之无为?夫高则不偶,绝则不和。是以桓子怠朝而文侯恐卧,岂虚然也!为政者建宗,立乐者存旨,化人成俗,何莫由此。知音必有孚以盈之,是以不徒忘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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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飞虎的吹奏的曲子是古名曲《渭城曲》,又叫《阳关三叠》。原曲在宋时便已失传,明人根据同名的琴歌又改编出了属于明代的《渭城曲》,弘治四年刊印在《浙音释字琴谱》中。传到后世,又被再次改编,也就是现在大家能听到的版本。
于后世改编的《阳关三叠》相比,明人的古曲更平和质朴一些,埙的质朴低沉与曲子似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林风庭闭上双眼,仿佛又立在了西安古老的城墙下,沧桑的气息扑面。
“雨邑轻尘、客舍青青”的意像虽未在脑海中有实质而突出的印刻,但与“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情真意切、别离伤感的共情却并未受分亳影响。
一曲终了,余韵犹在,不少年长的军官士兵哭出泪来。林风庭在想,军人的别离好像更多,既有同泽好友,又有亲人故乡。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
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战争的亲历者杜甫,短短几行文字交织,便把军民的痛苦画成一副生动写实的图画,叫人哀叹悲悼。
明代的战争惨烈程度并不比唐代差,人口、火器都在升级。
对内,各地贼乱蜂起,连续不断。
对外,东南有倭寇,西南有缅甸,西北有瓦剌鞑靼。就连远在欧洲的葡萄牙和荷兰也多次挑衅并发动战争。
战争的规模、杀伤效率、频率的升级,以及战争对象的不断增加,明人打得很苦,胜败参半。血泪交织的明代战史因篇幅有限,许多惨烈的战事只草草记下一笔,仅胜负两字就是全部的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