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V章
宜悠是很晚才得到常爷的人来报,来人不仅带来了口信,还有一枚印信,正是铁先生为穆然刻的那一枚。
“大人说,家中一切全由夫人做主。”
这会儿喝了刘妈妈炖的补汤,最初的眩晕已经散去。宜悠摩挲着寿山石的印章,底部的凹凸带着凉意印入手掌心,手指伸出来,上面模模糊糊的因着“穆”字。
这是他的私印,当初收拾行李时她特意带上的,这几个月在县衙务工时穆然一直用这枚印章。如今再回到她手中,相当于把他的权利交给了她。虽然她站出来不足以服众,可有了印章确是要方便许多。
“劳烦你,喝口热茶再走吧。”
常爷派来的伙计忙摇头,微微躬身就退下。待到她走后,宜悠坐在沈家的土炕上,前几日穆然就将东西搬了来,今晚她就可以住下。
抱着印章,她未曾洗去手上的朱泥,而是直接沉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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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的凉意惊醒了她,宜悠睁开眼,就见面前一只小手。
“长生怎么来了。”
“姐姐,娘叫你起来吃饭。”
“我这就起,你们俩先在外面玩会。”
宜悠爬起来,摸着手臂上那方形的红痕,不知不觉间她抱着印章睡了一夜。昨晚手臂搁在上面,压出了钢印。瞅瞅房内的一片红色,昏迷的神智终于有些清醒。
“……娘叫我吃饭?”
李氏昨日才成亲,怎么如今会回到沈家?迷迷糊糊的穿好衣裳,再打理下头发,望着边上两支银钗。穆然临走时头上也带着同样的发簪,想都没想她插上这两支。
睁睁眼喘口气,她走到门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常逸之清俊的身影。昨日一身刺绣的新郎官袍服,显得他喜气中带着严肃。今日则不同,虽然仍是大红色棉袍,但他却换上了常服。此刻他站在院子里,正微笑着看向厨房。
“常……叔。”
“宜悠醒了,芸娘他们在厨房内做饭。”
宜悠低头微微撇撇嘴,穆然从不让她进烟熏火燎的厨房。原本有刘妈妈和碧桃在,李氏也不用早起忙活早膳。怎么刚嫁人一天,她又要恢复云林村那副模样。
“我进去看看。”
“你不好好在炕上躺着,天寒地冻的往厨房里钻什么?”
李氏训斥的声音传来,宜悠抬头看向她。卸去了昨日的淡妆浓抹,如今她又恢复了素面朝天的模样。不过她底子本来就好,即便脸上稍有些皱纹,此刻穿着一身大红衣,模样也是极美。
“我真没事,昨日郎中也说过了,不过是一时受惊太过而已。对了娘,昨日沈家和李家可还闹出过什么事?”
李氏摇头,又是埋怨又是甜蜜的看了常逸之一眼。
“芸娘,这当真怪不得我。谁知道只是九折,只少收一些,多数围在这的人就都围着五谷斋,再也不去想其它。”
穆宇和长生也跟过来学舌,慢慢的宜悠总算弄明白这事。
“九折,那常叔岂不是很亏?”
“亏不了多少,米面上少赚点,别的卖的多也就补了回来。”
这下宜悠就放心,她倒不是担心常爷出不起那俩钱,而是怕他因为亏损而对李氏有些什么想法。即便他自己不在乎,下面的伙计吃了亏,自然也会窃窃私语。
“这闺女就是想得多,行了你先去坐下,娘这就去给你蒸鸡蛋。”
“娘,让刘妈妈他们去做就成,你先歇会。”
常逸之也在边上劝道:“芸娘不必这般劳累,若是碧桃和刘妈妈忙不过来,我就再挑一个有经验的妈妈。”
李氏眼前一亮,昨夜刚进门时她还有些惧怕,新房中立着八名丫鬟和妈妈,掀开盖头后直直的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的脸看出个花。可稍等一会后她便适应下来,虽然一开始他们盯着看,但八个人做起事来却是井井有条,比碧桃和刘妈妈要强上些。
后来熄灯后,她更是知道,这是常逸之从越京调|教出来的人手,这会一并带到云州。与她听说的大户人家那些传闻不同,八人皆是有规矩的,对待她不仅没什么轻慢,反而很驯服。
“且先看看再说,反正有我在这,总能照顾二丫一二。”
尽管满意,但李氏还是拒绝。她刚与常爷成亲,就急匆匆将常家的下人拨去照顾亲闺女,说出去成个什么样。
常逸之心神触动,芸娘对他还是那般见外。她这般有分寸,他是又高兴又苦恼。
“都依你,不过那两个上了年岁的对保胎一道颇有研究,到时来照顾宜悠几天也成。”
“恩。”
这会李氏没再拒绝,如她教闺女的一般:男人得顺毛捋。不管是庄稼糙汉子,还是常爷这般文质彬彬之人,本性里都不喜欢自己的主意被别人连番挡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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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两人商量妥当,宜悠往厨房里瞅瞅,发现里面正炖着她最喜欢吃得面疙瘩汤。
“他们和的疙瘩,不是太硬就是太软,还有汤不是太油就是太咸。这疙瘩汤还得我来,做了十来年总错不了火候。”
宜悠没再问为何他们会如此早回来,答案都摆在那,是为了身怀有孕的她。端起汤匙,她一口一个面疙瘩。炝锅后的面疙瘩,外面裹着一层油,里面软而不绵,微微有些嚼劲,最是合她的口味。
“二丫,娘昨晚跟你常叔商量过,这几天你先在到那边去住。”
“那边是哪边?”
常逸之接话:“就是常家,沈家四合院这西屋到了,出了正月也该修。我查了下黄历,明日二月初三正适合动土。趁着这会匠人门闲,赶紧修起来的好。”
宜悠搁下汤匙沉吟,若是以往她定会回自家。可如今她身怀有孕,带着穆宇俩人肯定顾不过来。
“下午穆宇便要入官学,穆家那边离官学也近一些,他们下学走回来就是。”
常爷的提议对她有利,对穆宇也有利。而且她知道常家的院子,三进的大院只比县衙差一筹,却足够他们几个人住。
询问的看向穆宇,见他并没有反对的神色,她也点头:“那我便代穆宇应下。”
“行,待会拜完了孔夫子,我便叫明远来,将你们收拾好的细软一并带入穆家。”
李氏拦住他:“明远整日那般忙碌,这回也别让他来回忙活。不是有端午和端阳,他们赶着马车送过去就是。也不用带太多东西,缺什么再回来拿就是。”
常逸之忙应下来,两人有商有量,将要带去的东西一并归置好。
宜悠边喝疙瘩汤边听着,方才刚出门时那点担忧很快消失不见。常爷是当真喜欢娘,他们两人间的默契也是十足。而且看娘的模样,想必也没受到什么难为。
成亲的是李氏,只要她自己觉得舒坦,她也不回去多操那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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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早膳时辰已经不早,二月二龙抬头,也是童生初入官学的那一日。
李氏本不欲宜悠出来跑动,可却被她说服了:“我呆在家中也是无事,去官学沾沾孔圣人的气,对孩子也好。”
左右有马车,即便外面天冷路滑也亏不着闺女,李氏也把多余的忧心收起来。宜悠换上厚底的鞋,坐在马车上朝官学走去。
到门口时众人下车缓步前行,穆宇和长生并排走在前面,一模一样的浅褐色月白滚边的棉袍后背着深蓝色的书囊,小脑袋一摆一摆的,让人看着就打心眼里疼。
走到门口,拐角后面传来试探的声音:“穆夫人、李姐姐。”
宜悠往那边看去,薛夫人牵着璐姐儿站在那,望着官学的门颇为踟蹰。
“璐璐,过来过来。”
长生和穆宇朝小姑娘打着招呼,薛夫人带着孩子一同走过来,声音中带着不确定:“方才进去的人家皆是哥儿,我们璐姐儿能去?”
“都到门口你还在忧心,咱们且一道进去。”
拉起薛夫人的手,宜悠感受到入手的滑腻。比起年前第一次商量铺子的事时,薛夫人整个丰腴了不少。似乎卸去了心头的大石头,她眉眼间松散开,精神却是比以往好了不止一点。
一行人迈入学堂,正月里紧闭的正房大门已开。举目望去,正对着门的,正是由大越开国皇帝所书的“万世师表”牌匾。正楷的大字方方正正的挂在堂前,墨色字迹透露出点点书香。据说大越每所官学,都要在最显眼之处挂着一牌匾。
受官学影响,不少私塾也纷纷效仿。不过他们却无权挂圣上亲手所书之匾,只能由先生自己写几个字放上去。而后通过这四个字的好坏,多数人家也大多知道私塾先生的学问。毕竟笔墨纸砚皆不便宜,习字不易,能练得一手好字之人,学问也差不到哪儿去。
虽然官学无牌匾可供考证,但其条件优厚,单是“敕造”俩字摆在那,就足以证明其独特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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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正房大门,那股墨香当真是扑面而来。不过有些人的墨自然带着香味,有些孩子家贫,带来的墨味道也稍微有些重。
宜悠皱皱鼻子跨进去,就见一穿着青衫袍的先生立于书桌旁,提笔记录着些什么。此人正是铁先生长子,小名铁牛,及冠后被铁先生起名为铁有徳。不过鲜少有人唤他有德,随着考了秀才,如今云县多数人见了都要尊称他一声铁小先生。
“先生来得当真早。”
铁有德险些反应不过来,抬起眼看着旁边,正牌“铁先生”也就是他爹还没来,他这才确定这些人叫的是他。
“几位送春生和穆宇来?”
“恩,还有一位女娃,这便是绣庄薛家唯一的孩子,薛璐。”
“璐姐儿也要来?”
“确实如此,她认些字,日后也好弄明白绣庄那一套。”
话音刚落周围就响起不赞同的声音,早先一步来到的薛老大凑过来:“老五媳妇,哪有姐儿家进这官学的?”
“大哥,也没说姐儿不许进这官学。我与先生说说,你且好生考量考量?”
薛夫人双眸中有些矛盾,如此多人反对,璐姐儿如果留在这怕是会受欺负。可平白放弃如此好的一个机会,却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容忍。
“还请先生收下璐姐儿,让她识几个字,不做那睁眼瞎。”
铁有德有些迟疑,爹掌管着官学那么多年,从未见过有姐儿来念书。这会他要是收下,万一坏了规矩可如何是好?
“我也同铁夫人提起过,她那边确是无不应允。先生且听我一言,越京城中有女子为族长掌家者,女儿家连族长都当得,这官学应该也能进得。”
虽然她如此说,可那些人的反对之意却丝毫未褪去。宜悠有些头疼,她早已知晓这事无从解决。可薛夫人着实太过可怜,她不忍心见她失望。再者两家日后还要在一起做营生,若此事办成,那关系也能更亲近一步。
“穆夫人,外面那些私塾没这般严。若只是识字,让她去那跟着听就是。”
穆老大也跟上来劝道:“就是这个理,官学如此严肃之处。”
薛夫人有些动摇,只是认识俩字的话,外面的蒙学也无不可。望着前面坚持的宜悠,她却是十分感激。只是随口一提,她便能记这般久。
“穆夫人,我看这样也无不可。”
一旁的璐姐儿却是老大不乐意,她喜欢跟穆宇和长生一块玩。这俩人不但不欺负她,有时候还会让着她。若是去了外面,她自己一个人,即便嘴皮子厉害些,打架却是打不过私塾中那些男孩子。
“娘,我要在这念书。”
宜悠望向璐姐儿:“你想留在官学?”
“我想,《三字经》我已经背过而且大多数会写,肯定能进官学。”
说完璐姐儿扫视一圈,望着周围那些个比她大的孩子,颇为有些骄傲。
“三字经,璐姐儿你跟谁学的?”
“穆宇和长生玩时偶尔会背,我听两遍就记住了。至于那字,咱家有那两本书,我看多了能用柳条比划出来。”
薛夫人愣在那,薛家这些年只那薛金聪明,可他那聪明劲儿却全用在算术上。她那夫婿和长子皆不是读书的料,怎么璐姐儿会如此聪慧。
一边的铁有德却来了兴趣,他可记得自己当年背《三字经》时,正是调皮的年纪,整天屁股上就跟长了锥子似得,怎么都坐不住。后来还是娘一错眼不错眼的盯着他,才让他顺利的背下来。
“日水火?”
“木土金,此五行,本乎数;曰仁义,理智信,此五常,不容紊。”
“自修齐?”
“至平治,孝经通,四书熟;如六经,始可读,诗书易,礼春秋。”
……
铁有德一句句问着,到最后干脆拿来纸笔让她写。璐姐儿摇摇头,接过他手中做戒尺用的柳条,钻到外面雪地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写起来。虽然歪歪扭扭,但每个字该有的比划却是一个都不少。
“当真是奇才!”
铁有德止不住感叹,而后扫了眼后面呆若木鸡的众人。他是迂腐,遵从儒家礼仪,可他更爱才!方才礼仪战胜人情,如今爱才之心压制一切。
“圣人有云,有教无类。虽然你等比璐姐儿迂腐些,但也是可造之才,我自会手下。”
宜悠直接做了个对眼,先前她觉得铁有德老成持重,像铁先生多一些。如今她才发现,铁有德分明是像铁夫人。什么话都敢说,一丁点都不怕得罪人。偏偏他说得还都是大实话,让人想反驳都找不出理由。
摸着长生和穆宇的脑袋,作为“迂腐童生”的长辈,她只得好生说道:“你们俩当向璐姐儿学着些……”
璐姐笑得慧黠:“穆宇学得比我好多了,这些都是他教我的。”
铁有德看向穆宇的眼睛亮了,这会他连考校都没考校,直接在名册上添上两人名姓。入官学定要考核,宜悠本还未长生捏一把汗,如今他沾了穆宇的光,直接略过这一关。
“至于璐姐儿,自是可以入官学,不过得出个家中长辈陪同。”
铁有德这话让薛夫人犯了难,薛家那边的人她着实不放心,而她还要打理着绣坊,维持母女二人生计。
“这,来个丫鬟可好?”
“朝廷明令官学中带丫鬟小厮。”
璐姐儿抓住自己娘的袖子,她是想念书,可书不念顶多伤心几天,娘不管绣坊他们俩就得忍饥挨饿:“娘,算了。”
“不必。”宜悠站出来:“先生,我也想识点字,就在这陪着她吧?”
“穆夫人想学,自可请女夫子入宅教。”
“哪用得着那般麻烦,穆大哥并不在府内,我一个人也无事可做,多学俩字也是好的。”
铁有德自不会不答应,事情就这般定下来。官学正房很大,他将一张长桌子抬于南窗下,一大一小两人就坐在这。他们边上是长生和穆宇,有两小隔开正好。
而后便是庄重的拜孔夫子,虽然大越朝盛行百家争鸣,但学堂中还是立着孔子像。至于要学的内容,那就杂而多,显示《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识字。背熟了这些后,大部分文字的意思也就明了。再学法家、墨家或是儒家,全看个人资质。
正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大越便是如此。
“读书,首重修身养性。书读少者固然可惜,然道德败坏者更是可恨!”
铁有德说了一大堆,着重告诉这些童生,要先学会做人,而后再去科举。若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书读得再好官做得再大,那肯定会为祸一方。所以品性不好的孩子,他绝不会再教,免得让他学太多为祸乡里。
宜悠却在默默想着品性不好的准则,在她看来春生的品性着实堪忧,可他还是被官学留了下来。可反过来想想,若官学这边说不好,那春生定无法再在云州生存。诲人不倦者多怀有仁慈之心,若非大奸大恶,怕不会轻易对一个人下论断。
“三拜孔夫子,上香。”
宜悠也跟着拜过去,起身时她望着墙上高悬的孔夫子画像。寿眉掩盖住眼睛,虽然面目尽可能的严肃,仍无法掩盖其慈眉善目。这是一位真正的智者,那双洞察事事的双眼似乎在透过每一幅画像,观望着天下芸芸众生。
一个个上前拜完,第一日的入学也算完成。因着璐姐儿拉够了仇恨,所以虽然她是县尉夫人,仍有不少人对她冷脸相对。
宜悠并不顾忌这些,她来官学虽是临时起意,但也有自己的主意。她与穆然说好要写家书,可两人却各自有着难处。穆然认字多,但一手字却跟鬼画符似得。而她虽然写得好一些,但认字却极少。
平常记个账还行,若是真写家书,怕是有好多字她还不会写。虽然家中有穆宇,更有个书法比所有人都好的常逸之,可这种事她却不想经他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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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官学出来时,薛夫人对她千恩万谢。因着感谢,她甚至主动包下了包子铺开张时所有的红绸。
“你和璐姐也要吃饭,这可怎么生是好?”
薛夫人连忙摇头:“就一点红绸罢了,我虽然不若你们富庶,但这点东西还是出得起。不是我自夸,满云州就我扎的红绸最好,常爷五州斋开张时,还是自我这拿得咧。”
常逸之笑着点头:“却是不错,薛夫人好手艺。”
“不过是费点功夫,你们也别忘心里去。我听着璐姐背熟,就着月光明快就做出来了。”
宜悠直接代李氏答应下来,来时从沈家四合院走得,回去时却是走另一条路。端阳已经将东西运往穆家,从今日起,她便要到穆家住下。
另一项与来时不同的,便是这次她并未坐马车。自官学大门出来后,拐个弯再过一户便是穆家。仔细算起来,不足百丈距离,当真是极为近。
“你们俩且记好路,我只晌午去,下午你们却是要自己来回。”
长生耷拉下眼:“姐姐,如此近的路,也就你能忘记。”
宜悠横了他一眼,的确她还有个别人都不知道的事,到一陌生的地方她很容易迷路。同样的路,除非走个十来遍,否则她很难记住。得亏有重生的经验,不然凭她自己,绝不可能从一开始起就躲过四丫在县衙的算计。
“都进来吧,我和你娘住第三进。长生和穆宇要读书,便在书方边上,那里我早已命人收拾出来。至于宜悠,你先住着第二进可好?”
听着常逸之的安排,宜悠瞅着他这院子。不同于章氏布置的那种雅致和精巧,常爷的整个院子并无太多装饰,青砖青瓦房方方正正的立在那,烘托出一种别样的严肃。
“本来就是打扰,自然客随主便。”
“你们哪儿能是客,此处也是芸娘的家,自然也属于你们。”
常爷坦诚不作伪的态度让宜悠放松下来,他是真不计较这些。他有那么多银钱,莫说这一个院子,就是再修十个八个他也修的起。而且他这人,向来视金钱如粪土。
“长生和穆宇还不快谢谢常叔。”
两人背着书囊,像模像样的拱手作揖。听到长生那声“常叔”时,常逸之身体僵硬了下。
李氏很敏锐的感觉到,赶紧扶住他:“你可有事?”
“无碍,咱们也早些去用膳。”
宜悠看看常逸之,再瞅瞅长生,心中有些怀疑。常爷这是激动呢?还是不满长生没有开口?不过很快她就否定了后一种想法,因为当日议亲时,常逸之可是很坚定的让长生改姓李。
甚至在准备婚礼的半个月中,他已经手脚麻利的去了趟云州,将长生的户籍改过来。是以如今虽然沈家还不知情,但先前的“沈长生”已经改成了“李长生”。
至于她当然也改了,不过嫁夫从夫,外人多数叫她“穆夫人”,或者干脆唤宜悠。至于“沈宜悠”还是“李宜悠”,连她自己也未曾多做关注。
想了一圈她很笃定,常爷应该是被认同的喜悦。活了半辈子他没个孩子,如今见到长生这般乖巧的,肯定要疼爱几分。常爷的本事他知道,有他护着,日后长生的路肯定会更顺遂。单这一点,他这个护身符,可比春生母子视做护身符的主簿一家要稳当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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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的猜测很快成了真,落座后常逸之进了一趟里屋,从内拿出一双玉佩。
“今早太过匆忙,忘记将此物给予你们。”
李氏站起来,颇为惊讶:“怎么会是此物?”
常逸之惊讶:“芸娘也知晓?”
“三个月前你不是与我说过,当年你娘……娘她留下了些东西,有些颇为贵重,你愁着怎么送过来。那日我去五谷斋,刚好听到你吩咐明远,说这是先母遗物,要好生保存。”
常逸之笑容中有些懊恼,似乎懊悔自己不小心,被她发现了般。
“恩,正是此物,这玉养人。”
“如此贵重的东西,哪能给俩孩子。”
“再贵重的东西,束之高阁也只是蒙尘。正好两块,你们姐弟一人一块。”
宜悠接过来,入手滑腻,并不若一般玉石那样冰。从颜色和水头上看,她与长生那块应该是出自一块籽料。她这块是佛,长生那边是观音,都有着吉祥的寓意。
“拿着吧,这声常叔也不能白叫。”
常逸之依旧笑得一脸无所谓,仿佛他送出去的不是价值连城的玉佩,而是路边商贩那随意买来的冰糖葫芦。
“多谢常叔。”
见所有人都倒戈,李氏也终于不再拒绝。常逸之见了更是高兴,芸娘对他很是生疏,这让他好生苦恼。他最大的本事就是赚钱,而且现在他也不缺钱。再说娘那些东西,本就是留给他。如今付出点,让她心怀愧疚对他多坦诚些,他却是极为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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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悠就在常府住了下来,晌午陪着三个小的去官学。虽然她学得不算快,但也不算慢。
而下午她则会回来,做点针线活,忙活着糕点铺子的进度。有了常爷这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人在,她安心的当起了甩手掌柜。
偶尔她也会思念穆然,掰着手指头一点点计算着她走到哪儿,提起笔在宣纸上描摹着他的模样。
终于过了十来天,云县城中郎中诊断出,她有了尽一个月的身孕。先前半月时脉搏太过微弱,除却常爷无人敢断定。如今这样却着实是铁板钉钉。
这时候她为李氏新婚刺绣的那炕屏已经完成,太复杂的她不会,所以就选了四君子。与旁人的梅兰竹菊四幅画不同,她直接省事的绣了字。
字是常逸之写得,隶书颇为有风骨,而后她一针针的绣上去。原本以为不会太好看,出来后结果却着实出乎她的意料。淡黄色的纱布上绣着几朵祥云,上下烘衬着蓝色大字,简单中别有一份雅致。
她来送时,李氏正在算包子铺的账。包子铺早已开张,不过用的不是原先的沈家名头,而是叫“李记包子铺”。
在她和常逸之的建议下,李氏并没有过多坚持,而是又各自买来两名小丫鬟和有力气的妈妈。宜悠做主,分别让碧桃和刘妈妈带着他们。如今李氏已经彻底不用自己下手蒸包子,不过她忙惯了却是闲不下来,所以常爷干脆将两间铺子的账册都交给了她。
“娘,新婚贺礼。”
指挥着两个妈妈抬上来,展开后宜悠坐在李氏跟前:“好看吧?我可是绞尽脑汁,才做出了这天下独一份的炕屏。”
“就你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还不是为了图省事。”
“哪有,我最近闲着没事,当然希望多点活计做。”
李氏沉默下来:“少画些画,有那功夫不如多写俩字,给然哥儿寄去,让他看着也高兴。”
宜悠叹口气:“我才不,我都寄过去一封,他那边却是只字未回。若我再去写,那多下不了台。”
李氏看着闺女那副小女儿情态,想着她如今还在怀胎头仨月,到嘴的话转个弯变模样:“他还在路上,你那信许是还没到。”
“恩。”
宜悠闷闷的点头,半个月了,她真的好想穆然。先前想着有铁先生的画,可以随时看到她的模样,她定不会有别的反应。可有的人就是这般,他在的时候司空见惯。可他一旦离开,便如鱼离了水,人没了空气,开始无时无刻不在想。
单单是一张画,没有温度,不会说话,更不会给她做饭,也不会每夜给她暖被窝,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喊她宝贝儿。
虽然她住在常家什么都不缺,可有些事换一个人来,就是另外一种感觉。
“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娘。”
“快了。”
宜悠泪珠在眼眶中大赚,一个人的日子当真不好熬。即使有娘陪着她,有长生和穆宇每日缠着她,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长久的失眠。
“娘,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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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句还没说出来,小丫鬟急匆匆的跑进来:“夫人,门外面有俩人,他们说姓沈。”
宜悠把话噎回去:“是不是一个嘴歪眼斜的老太太,还有一个很孝顺的庄稼汉。”
小丫鬟点头,宜悠腾一下站起来。为什么,每次她感伤的时候,沈家总会有人来。她本无意与沈家为敌,可这会她却压不住自己的火气。
“娘你找个地方摆炕屏,我且去看看。”
李氏哪放心她,忙穿上绣鞋跟进来。宜悠刚出门,就吩咐左右:“妈妈们去,叫几个有力气的人,不拘男女,给我到府门口来。”
“你这是要做何?”
宜悠抹一把脸:“给自己壮胆。”
挽着李氏胳膊,她一步不停的朝常府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到老太太那嘶哑的嗓音:“那个杀千刀的,竟然让我孙子去跟别人姓,这是要断我儿子的根啊。”
早在改姓时,宜悠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甚至想过,如果沈家来人好好说,她会承诺为沈福祥养老送终。可如今看来,却是没那个必要。
两步走到门边,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老太太:“当日和离时,我与长生已自沈家族谱消除,如今改跟我娘姓又如何。这里不是沈家,是常府门口,由不得你跟办白事似的哭天抹泪。来人,给我把他们叉出去。”
掐着腰,她指挥着四个壮丁:“别伤着人,给我叉远点,听见就心烦。”
毫不客气的说着,这阵子她一天比一天烦躁,着实是没心思跟沈家这些人扯嘴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