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同宗操戈
大二开学,小龙与梅结伴回到学校,一夜的火车相安无语,十天之后,小龙又坐上了抵沪的火车,手揣着“请速回”三字电报陷入沉思。是父母亲生急病?不像,他俩身体好得很,是小春又发病啦?有可能,但是,自己已经跟她了断,是祖母过世啦?有可能,但是,祖父过世时家里也没给自己打过报丧电报呀!一夜的火车,让小龙琢磨了一夜的胡思乱想,乱想的结论就是两个字——凶讯。
到家前,左邻右舍投来的不祥目光,让小龙不寒而栗,一种不祥之兆笼罩着心头,跨进门,先看到哥哥的半个脑袋被纱布裹的严严实实,再瞧见母亲惶恐的神情,没等小龙来得及细问,龙母已将凶讯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为了两家盖房子的事,世亮(小龙二伯家的大儿子)与大宝发生争吵,世亮先动手,将手中的饭碗砸向大宝的脸,顿时,血流如注。大宝随手操起一把身边的泥刀,劈向对方的脑袋,双方都去了医院包扎。听说,世亮伤势过重,还在医院抢救,有生命危险——。
不对呀——?!小龙越听越糊涂,半个月前,两家为了盖房子,世亮天天到自己家和哥哥商谈计划安排他俩结婚的新房,描绘了一幅美好的蓝图,怎么突然就……。
第二天,里弄干部找大宝谈话了解情况,小龙和大姐扶着大宝进了居委。在座的有一个警察,据介绍,是黄浦分局的。谈话中,小龙的言辞比较激烈,强调对方先动手,再强调让大宝带伤谈话,这种做法欠人道。那个警察的态度相当恶劣,完全站在对方的一面,于是,双方不欢而散。
隔一天,来了一辆警车,警察没出具任何证件,就将大宝带走并关进了黄浦分局。为此,龙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小龙一面安慰母亲,一面在想对策。
“妈——,到底是大宝先动手还是世亮先动手?”小龙必须搞清楚真实真相,所以,又反复问了一句。
“确实是世亮先动手,邻居们都看到的,不信,等你父亲回来问他。”
事发当天,龙父公休在家,可是,龙父已去了湖州,母亲不在现场,所以,不能算真真的旁证。
“小龙,你不知道,对方有人撑腰,是母夜叉家的大儿子,造反派头头,和那个警察关系很熟,母夜叉的小儿子正在和世芳(二伯家的小女儿)谈对象。”
小龙听母亲如此一说,觉得事情有点棘手,看来得动用一些社会关系,为此,小龙和母亲去了大宝单位。负责政法的老扬帮忙想办法,出主意,答应出面去黄浦分局斡旋。
几天后,小龙骑上自行车去大宝单位打探消息,由于心急,车速飞快,与迎面急驶而来的一辆卡车擦身而过,小龙感觉手背的指骨被嚓了一下,车把晃了一晃,惊出一身冷汗。到了目的地,下车一看,食指的外关节被嚓去一层皮,假如再靠近一公分,自己的半条命就去掉了,那真是祸不单行了。
得到的回应效果不大,回天乏力,那个态度恶劣的审判员不买单位的帐。
万般无奈之下,小龙想到了小泥鳅,小泥鳅复员回上海,在一家工厂当团支部书记,小龙曾经听说他的母亲有不少人际关系,于是,带上一盒精美的糕点,去了小泥鳅家。
小泥鳅母亲听了情况介绍安慰道:“小龙,不要急,我在黄浦法院工作过,有熟人。”还一再关照,叫龙母不要着急,说她一定会帮忙的。还硬把糕点退给小龙。
“小泥鳅妈,糕点不收,我妈会不定心的。”听小龙这么一说,小泥鳅妈才不得已收了下来。
几天后,小泥鳅来到小龙家,告诉龙母已打过招呼了,叫小龙第二天去黄浦分局探望哥哥。顺便向小龙借了木工器具。
隔天,小龙去了黄浦分局,岗警让小龙在大门口等。一会儿,大宝出来了,只见他的右脸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疤,约有五公分。
“哥——,你放心,我已托人在帮忙。”
“怪不得换了一个审判员,新来的审判员对我很客气,别人不能出监房,我可以不受限制。”
“这就好,这就好。”
但是,大宝还是担心,因为,国庆节马上就要到了,按以往的规律,肯定要刮一次“红色台风”,就是将新关押的刑事犯游街示众。这对大宝来说,是不愿领教的,也是无法忍受的,所以,小龙又去了小泥鳅家,把哥哥的意思转述了一遍。小泥鳅母亲再次安慰小龙:“小龙,据我了解,你哥哥不是刑事犯,是民事纠纷,泥刀是铁器,不能算是凶器,所以,国庆节前肯定能回家。”
国庆节马上就要到了,小龙在家坐卧不宁,龙母叫小龙先回学校去,可是,小龙放心不下。那一阵,龙父到船回家,见大宝还没出来,扬言要去分局找那个警察算帐,喝过酒后,还要无端骂人。龙的大姐也经常生气,大骂那个警察,并断言,从此,再也不把警察当人看了。
最终,国庆节前几天,派出所来人,说在征得世亮的同意,只要龙家承担对方的住院治疗费,此案就可以了结,龙母为了事息宁人,为了能让大宝早日出来,同意赔付,并和小龙一起去医院探望了世亮。
第二天,小泥鳅又来到小龙家,报告了一个好消息,说大宝国庆节前可以回家了,还了木工器具,还退还了小龙送去的糕点。
9月30日,小龙接回了哥哥,但是,大宝并不显得高兴,回家的途中,几乎不愿开口说话,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小龙的一再催问下,大宝才勉强开口说了几句话:“刚进去,叫我跪在地上审问,我不跪,边上的警察上来就是一脚,把我踢跪在地上。”
小龙发现,大宝说话的语气虽然很低,但是,能感觉到,他内心的怒火却像喷涌的岩浆,悲痛难抑。大宝的性格比小龙内向,为了能平息大宝的心中的怒火,小龙道:“哥——,有什么愿望只管提出来,哪怕去把那个警察杀掉,我也愿意。”
大宝摇了摇头说:“这件事与你无关。”还一再关照小龙,不要把他刚才说得话告诉家人。
小龙记得,哥哥刚被抓去没几天,里弄干部通知叫自己去一趟黄浦分局,说有事要谈。母亲不让自己去,母亲知道自己和那个警察顶撞过,担心去后,会遭到报复。因为,在那个年代,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的,母亲不怕自己被抓进去,也绝不让自己的儿子遭受不测。这种舔犊之情,就是当母亲的伟大所在。
总之,通过这件事,小龙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作走投无路,什么叫作求爹爹拜奶奶,什么叫作看人脸色,什么叫作狼狈为奸,什么叫作同胞手足亲情,什么叫作友情相助,什么叫作朝中有人好办事。
这次凶斗确实来的蹊跷,小龙继续沉浸在回忆中,暑假期间,世亮每晚来自己家谈两家合并盖房子的事,双方谈得很投机。才几天功夫,就脸破头开,其中的内因,自己不是最清楚,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但是,不管怎么说,年龄大了要结婚,结婚要有房子。所以,那一年,哥哥和世亮整天为房子的事操心操劳,原来谈定的事情,世亮受人挑拨,就朝令夕改,就发生不愉快。于是,就演出一场全武行大比拼,拼得头破血流。拼得众叛亲离。
在以后的若干年中,婚房始终成了大宝的一块心病,为此,与厂长闹翻过,拆迁分房时,又与小弟闹矛盾,所以,大宝的一生与房子结下了隐忍不去的不解之谜,就像是命里注定的一样,劫数难逃。
尽管两家结下了冤仇,但是,小龙对世亮还是无从恨起,因为,小龙的多才多艺离不开世亮的引导和教诲,学写毛笔字就是其中一项。
世亮能写一手好书法,柳公权的《玄秘塔碑》帖,笔画有粗有细,骨力遒健,结构劲紧,浑厚中见锋利,严谨中见开阔,那种字体小龙第一次看到,觉得很好看。于是,世亮当起老师,教小龙如何握笔,如何磨墨。还说握笔一定要紧,让人抽不掉,墨要磨得稠,蘸纸不会花。然后,再教小龙书写基本功。先写“横”,落笔顿一顿,提笔轻轻走,收笔转一下。连续几个晚上学下来,点横撇捺竖弯勾的走笔要领已全部掌握。
接下来,世亮教小龙写字,先练“永”字,练了一个晚上,“永”字写了一大堆,感觉有点腻味,想临帖。世亮不让,说:“你写得这些“永”字,这个有样无形,那个有形无骨,这个有骨无神,那个有神无韵。”直到第三天,才同意小龙临帖。
“世亮,为什么老写一个‘永’字?”小龙觉得世亮教学太单调。
“嗨——,你自己看,这个‘永’字不简单,点横竖弯勾撇捺都有了,‘永’字写好了,其它的字都会写了。”说完,在小龙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练字二周内,小龙感觉进步较快,再二周后,进步越来越慢,世亮说这是正常的,这叫......。小龙没有记住那个词,反正,以后学画画时,也遇到类似滞步不前的状况。练到后来,小龙特别喜欢写笔画多的字。小学五年级时,小龙参加了学校的书法兴趣小组,第一次比赛,就获得大楷第一名,小楷第三名。通过学写书法,小龙了解了王羲之的《兰亭序》是天下第一行书。还知道唐伯虎是江南四大才子,他的字,一字值千金。
小龙耽误了近一个月的学业,处理完了两家纷争,心头的羁绊却像藤蔓缠树越来越紧,越来越感到窒息,哥哥的婚房在哪里?两家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怎么过?哥哥会不会走极端?世亮肯不肯罢休?父母亲能咽下这口气吗?还有,母夜叉一家会不会继续兴风作浪?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