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终章(一)
六月暑气横行,南余城刚下过一场雨,一呼一吸间都带着蒸腾的水气。
圣驾刚进景门山,阮桉晋已出现在了南余城。
早得了信的李风元守在城门口翘首以盼。
阮桉晋的马车刚露头,他就小跑着迎了过去。
“比说好的晚了些,但也不算太晚,下来下来,我领你去一个地方。”
熟络的掀帘,将阮桉晋拉出来,几乎同时,小厮牵来了马。
阮桉晋不明所以,被推搡着骑了上去,连寒暄都没一句就被带着一路疾驰。
正值黄昏时分,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铺就一片绚烂。
长街一路前行,在杨柳巷口拐了个弯。
巷中早早点了灯,花红柳绿好不热闹。
巷尾正中,一座粉墙黛瓦的小楼格外显眼。
小楼名曰南风馆。
馆外种了一丛竹子,抬目隐约能见枝叶婆娑的窗口中人影穿梭。
阮桉晋勒马不前,目露追忆之色。
左右看了看,他招手示意李风元上前,附耳低语。
“这次可赌上了你我打小的情谊,你可不能诓我!”
李风元亦是鬼祟张望,拍着胸脯回之小声。
“放心,我何时诓过你?”
两人以扇遮面由小厮领着绕过前厅直奔二楼雅阁。
熟门熟路的蹬了鞋,阮桉晋往榻上一滚,拣了册子仔细翻看。
目光在聆泉的小像上顿了顿,又继续下翻,等快翻到末尾时,他终于找着了想见的人。
李风元凑过去看。
却见那一页只有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一个背影。
画中人着白衫,红绳束腰,赤足点地,簪玉缀花。
无一不像那人。
一旁着着几行小字。
公子椋笙,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冰姿玉容,清冷无双。
多的便没了。
一瞅阮桉晋的表情,李风元就知没错了,当下忙使人找了管事带人来。
约摸一盏茶,管事敲门而入,李风元伸长脖子向他身后张望,却连一个人影也没看着。
“人呢?怎就你一人?”
管事笑的谄媚。
“实在不好意思,椋笙公子今日已经有客了,要不贵人看看其他公子?”
阮桉晋垂眸不语,手中册子被攥的发皱。
见他如此,李风元更不好多说,当即拖着管事出门商量。
“那人出多少银子?我出五倍,不,十倍!你给我将人带来!”
管事面带难色。
“贵人你看,我这真没办法…”
“你这人怎不知变通?随便找个由头,怎就没法子了?”
“别的都好说,只有这椋笙公子不一样,要不贵人换个?我们披红公子也不错,温柔解语…”
“去去去!不换!你告诉我是哪间房,我亲自去请!”
“哎呀呀!这可使不得啊!这不合规矩…”
“不说?反正爷有大把时间,干脆一间间找…”
…
门外吵嚷起来,阮桉晋听的心烦,索性将门一把拉开。
“既然公子有约,今日便罢了,我们走。”
那人不愿见他,他多来几回就是。
总归等了这么久,也不差这几天。
一摆手,李风元立即抛下管事跟了上去。
“有眼无珠!将来你们一定会后悔!”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在觥筹交错的前厅中穿行。
彼时明月高悬,天井泄下光影如纱如雾。
丝竹声骤起,四五个样貌姣好的公子掀开珠帘,依次出现在中心的高台之上。
人潮瞬时涌向高台,恰恰堵住了阮桉晋两人的去路。
两人被推搡着,不知怎得来到了高台前。
台上公子正携扇而舞,扇面似蝶,时而高飞时而低旋,一张张俊俏的脸在扇面翻飞间若隐若现。
阮桉晋看了一会儿,视线停留在正中那位公子的身上,神色古怪。
他随口问身旁看热闹的胖子。
“这人叫什么名儿?”
胖子笑的一脸春色,反问。
“哪个?”
阮桉晋手指一抬。
“中间那个。”
“哦,这个我知道,他新来的,叫无常公子。”
无常公子,姜无?
阮桉晋眸带兴味,突然不想走了。
当年皇城一战,罗家村或死或逃,几乎全部折损,却独独没发现姜无的踪迹。
莫非椋笙公子在此是虚,姜无趁势为罗家村人报仇才是实。
视线恰好与台下对上,姜无眼神骤然发冷,本该展开的扇面突然合上,他跃下高台,直奔人群中的阮桉晋。
人群喧哗着往前,阮桉晋一步步倒退,面容一点点被人海淹没,最后消失。
姜无一脸嫌恶的拨开凑上来的男子,飞快的在人群中寻找。
视线掠过前厅各个角落。
最后,他在二楼的扶栏旁看到了与管事说话的阮桉晋。
阮桉晋还是那么张扬,凭栏而立,一身红衣,金玉束腰,只眉眼间多了点帝王威严,不说话时,看着有点冷。
姜无低头看向自己,一袭碧水青丝衫,歪斜着的绣了几支墨竹,尽显风尘。
他飞快的拢了拢外衫,加快步子上了楼。
刚过转角,他便听见了阮桉晋与管事的谈话。
“你这楼里倒也齐全周到,比起往昔丰富不少,没少花心思吧?”
“承蒙贵人厚爱,我这小楼才能安然开下去。”
“你竟已认出我,就不怕我问罪?”
“贵人见谅,受人之托,小人实在没办法。”
“我也不为难你,就问你一事,他何时愿见我?”
“公子确实留了口信,说时候未到。”
…
两人原本也没想着要避人,言语间没有分毫掩饰。
姜无听的分明,他顾不上阮桉晋,反愤愤拦下管事。
“你诓我!”
管事嘿嘿一笑。
“无常公子莫不是记性不太好,我何时诓过你?要你等在此处的可不是我。”
想起自己收到的信件,确实不曾明确说过让他等,只在话里话外暗示。
又上当了!
姜无气红了脸,恨不得将言笑晏晏的管事扒皮拆骨。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故意戏耍于他!
碍于阮桉晋在场,姜无蓄力的一拳最终只捶在桌子上。
南珠与南笙才立下合约不久,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惹事!
阮桉晋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腰腹处多看了几眼。
姜无无端端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色厉内荏的瞪向阮桉晋。
“看什么看!信不信挖了你的眼珠子!”
“哼!一看你也是被骗过来的!”
…
阮桉晋只当没听见,指着姜无朝管事道。
“这小倌生的好,今日就他了,送我房里,哦,对了,我喜欢听话的。”
使了个‘你懂的’眼神,阮桉晋施施然又坐回了雅阁。
“有病!”
姜无不以为然,拍拍屁股就想走,刚转身,突然眼一黑,直接一头栽了下去。
小厮眼疾手快的将人扶住,又从怀里掏出一丸药塞入姜无嘴中,若无其事的将人送进了雅阁。
次日,无常公子随阮桉晋出了南风馆,两人举止亲昵,一看便知关系非比寻常。
为彰显恩宠,阮桉晋处处带着他,随着两人不分人前人后的亲密,终于,流言四起…
…
*
小舟无风凭自渡,江水瑟瑟映山浓。
姜无万分嫌恶的拨弄着身上花红柳绿的外衫,闲来无事,又从妆盒中拣了个颇有份量的赤金镯子套在腕上。
看着手腕上一溜的金镯子,姜无心情稍好了些。
他扭头看了眼假寐中的阮桉晋,撇了撇嘴。
“你这法子当真管用?”
都一个月了,还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阮桉晋没搭理他。
他也不气,自己接了话继续。
“消息放出去这么久了,你再不做点什么,不怕手底下造反?”
南珠才过上点好日子,断不能毁在他这,他可要盯紧点。
“以他的性子,若真活着,怎能容你身旁有他人,怕是…”
悄悄觑了眼阮桉晋,姜无强忍着没说下去。
南珠多少人死于此,阿生如何能例外?
除非他也同其他人般,寻个身体康健的女子成亲,借子嗣传承将体内血脉稀释过渡。
可若他真这么做了,以他的性子,阮桉晋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他。
好似,找与不找都是一个结果。
可若真如此,他又为何故意设计让自己与阮桉晋在南风馆相遇呢?
阮桉晋不知何时睁了眼,他拿了个石榴一点点剥着,也不吃,直到装满了面前的碟子。
“就等一个月,放出告示,一个月后,我将去神山祭天,求山神赐福明示。”
他与朝臣约定的期限快到了,这一个月,就是他最后的期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