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蓝色的他

自那以后，卡蒂亚就很少出入奥特竞技场，每天都是上学放学，就像机器人两点一线。每次实训课她都请假去图书馆或者科技馆自己学习，泰罗对此有些担心会不会对她心理造成一些影响，他鼓励她去做其他喜欢的事，交一些有共同话题的朋友。

看到卡蒂亚对一些高科技产品表达浓厚兴趣，泰罗就想到了一直在科学技术局工作的朋友——托雷基亚。正好因为宇宙警备队各种繁杂事务很久没跟朋友叙旧，好不容易约了一个空闲时间，泰罗就借机把卡蒂亚介绍给托雷基亚认识。

“你好呀，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只是个漂亮的小洋娃娃，小丫头长这么大了啊。”托雷基亚温柔朝她微笑，向她伸出手。

卡蒂亚腼腆一笑，礼貌握住他的手：“很高兴认识您。”

“怎么隔这么长时间才带我在妹妹面前混个眼熟？”托雷基亚轻轻用胳膊肘碰了下泰罗的胸膛，半开玩笑打趣道。

泰罗轻轻揉了揉卡蒂亚的脸蛋，有些难为的笑掩饰尴尬：“这孩子有些认生，平时在外不怎么爱说话。这次带卡佳来，我想你们之间会有一些共同话题，能让她多聊聊天也很好啦。”

“认生？我倒认为这是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也不是一件坏事。”托雷基亚低头盯着卡蒂亚那双与自己同样蓝的眼睛，他不自觉勾出笑容，“青春期的孩子总有许多丰富的想法，跟当年的我们又有什么不同？你就放心好了。”

泰罗临走前，不放心悄悄嘱咐卡蒂亚：“这个哥哥很聪明很有趣，你不会感到无聊的。”

卡蒂亚轻轻点了点头，她看着泰罗飞远，目光不知道该聚焦在何处，她有些不自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刚认识年龄相差大的人相处。

“听泰罗说你很擅长科学和文学？你喜欢这些黑科技吗？”悦耳的声音再度传来。

卡蒂亚抬起头对上托雷基亚的眼睛，他那张清秀俊朗的脸友好而又坦诚，完美无瑕的唇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卡蒂亚的目光里却充满了谨慎：“也不算特别喜欢，这对我而言只能说在光之国众多事物里比较有趣的。”

托雷基亚露出一个温柔而又迷人的笑容，他好奇地挑起一边眉，一脸感兴趣的样子：“对你而言，光之国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理想到不太真实的乌托邦。”

“可你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托雷基亚听到后有些惊讶，却又有意无意提醒她。

“您是想说，如果原住民开始有了反乌托邦的意识这是一种危险信号，是吗？但我不是奥特一族，即使我从幼儿开始有了记忆，我也能清楚感知到什么是集体归属感。很明显，我一直不属于这里。我跟同龄孩子一直互相排斥。”卡蒂亚又尴尬地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扶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对您说这么多无厘头的话，就当是一个未成熟的青少年胡言乱语吧。别告诉泰罗哥哥。”

“我可不这么认为。恐怕很难在光之国找到一个像你一样独特又知性的青少年，可能这里很多成年人的思想都无法这么通透。”托雷基亚低下头轻抚了一下她的脑袋，用那双具有洞察力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轻声说：“你很有意思，我喜欢跟你聊天。卡蒂亚，你可以把我当成同龄人一样沟通，相反我也会同样对待你，我们之间没有所谓条条框框的敬语。不管怎样，你不受其他人价值观影响才是最重要的。记住，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来评价你。”

“谢谢你能理解我说的，光是这一点就够了。”她回了他一个微笑。

“跟我讲讲你眼中的父母。他们怎么样？”托雷基亚以书中那些经典的对话开头问道。

“爸爸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个威严、不苟言笑、庄严稳重的宇宙警备队大队长，可他对我总是照顾，甚至展露他少见的幽默一面。他在我眼里跟妈妈一样温柔体贴、和蔼温暖、善解人意。”卡蒂亚一边回答，一边试图展露微笑，而心里想的却是纠结和怪异。

托雷基亚一眼看穿了她眼底模糊的纠结情绪，一针见血指出来：“有这么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还有很多疼爱你的兄长，你觉得你刚刚回答时的情绪很快乐吗？”

“有他们给我的家，我更多感到的是幸运和感恩，幸福可能排在后面。如果不是大队长收养我，我现在可能在别的地方，也许比现在更糟。说不准……也许比现在更快乐。”她竭力克制嘴角下撇的趋势，努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语气：“那你快乐吗？从第一次见面，我能感觉到你也跟这里其他人不一样，尽管你是血统纯正的蓝族。”

托雷基亚愣了一下，他很快调整好脸上的僵硬，他轻哼着，目光注视着她，一脸轻松地说：“这是成年人的秘密哦。不过，这么说来我以前跟泰罗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又疯狂。但现在嘛……跟他的妹妹相处让我感到愉悦。”

“秘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们应该互相交换。”卡蒂亚微微皱起眉，眼角显露出真实的困惑：“你刚刚说跟我哥哥……为什么是以前？”

托雷基亚双手环臂，他的语调又转而变得严肃：“青春终有一日会逝去。泰罗在地球作战期间经历了很多事，我也同样，人都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关系再好的两个人，都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最后形同陌路。你现在已经是个有独立思想的人了，应该多出去看看才对。”

“我当然想……可我被保护得太好了，我出远门家人会担心。”卡蒂亚嘟了嘟嘴，轻轻戳了戳托雷基亚的胳膊，“要是你带我出去，泰罗哥哥会放心的。”

“你这么信任我吗？万一出意外了怎么办？”

“不是有什么生命固形化技术吗？你发明一个仪器把我治好。”?

托雷基亚努力忍着面部肌肉的抽动，他只感到此刻的心要比以往的日子明朗许多。他转过头看着卡蒂亚的眼睛，脸上露出无意识的嗤笑，他伸手摸她的头发：“你这小丫头真好玩。我要是有这技术就应该隶属银十字了。好吧，前提是你得跟泰罗商量，他同意了我才能带你出去。”

“你俩在我这个年纪偷跑出去，经过监护人的同意了吗？”她反问道。

他一副完全占理的样子义正言辞：“不一样，你是女孩子总得像养花一样精心呵护长大。男孩子总是打打杀杀成天嬉笑打闹嘛。”

那天，托雷基亚亲自把卡蒂亚送了回去，他喜欢两人的聊天中她若有若无倾泻而出的思想和灵魂，喜欢她独有的气质，他因此动容——感知到少女在某些方面跟他又是如此相像的另一部分。即便她有一张明媚勾引的天使面孔，却并不像泰罗那样阳光开朗，他能感受到少女那张致命诱惑的脸所隐藏的疯狂和急于释放的欲望。

那也是他压抑已久的情绪。

自从托雷基亚进入了宇宙科学技术局这条路，他才彻底清醒——果然和泰罗这种英雄不同。没有超越极限的力量。换言之，两人冒险的日子就此告终了。他一天比一天冰冷得像机器，内心安静地燃烧着“蓝色烈焰状物”。

没有泰罗在的光之国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缺乏精彩的单薄世界。他有时候怀念过去，期望回到那段时光，可每当面对泰罗喷薄而出的激情和理想，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此耀眼的太阳之子，他的心中却渐渐渗透进了淡淡的阴影。

卡蒂亚是完全不同于任何一个光之国人，跟她相处是舒服的，平和的，他发自内心的安宁，而不是那种对抗大环境压力带来的的冷漠、无力的安静。卡蒂亚跟托雷基亚比较熟悉以后，对他总是彬彬有礼，很尊重他。她很快对他有了好感，因为他同样对她那么亲切温柔。

他日，托雷基亚带卡蒂亚去了猎户座V883——雪线的一片浅水湾散心，一个水量是地球1200倍的“水世界”。这片年轻恒星周围的水蒸气凝结为雪和冰的临界位置，远观很美。托雷基亚通过行星盘中的水分子信息，包括D2O和HDO等重水分子，告诉卡蒂亚水冰是如何控制尘埃颗粒聚集成团的，这些特殊结构的水分子能在极端条件下稳定存在，以及在行星的形成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影响着行星形成的类型和位置。

卡蒂亚凝视着海上的岛屿，湿润的空气氤氲了她的双眼，她穿着一条白裙子站在树荫的光影交错下，银发如瀑垂下，指甲是贝壳一般的粉红。细碎的金光透过羽状的叶子洒落在她身上，火烧的云朵聚在树顶，把娇艳的少女衬得像一朵含苞的玫瑰，鲜艳欲滴。

托雷基亚有些心软，看到她抬起瘦削俏皮的下巴，那样子是超脱同龄人的漂亮成熟。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丫头，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今天出来的感觉跟以往都不一样。”

“怎么说？”

“其他哥哥带我出来玩，我总有些约束和不自在，甚至有些说不出的寂寞——就像他们给我一双翅膀尽情飞，但他们手里却紧紧攥着绑住我脚踝的那根线。哥哥们很怕我脱离他们的视线。但是跟托雷哥哥一起，我的灵魂完全释放了。”

有一刻，托雷基亚发觉自己从来没有这样静默与温柔过，眼光像是要融在少女的身上。

“等你长大了，你会看到所谓美好国度之外的未知事物。人们通常认为它是危险的，谁也不知道它背后真正有什么？这就是他们竭力保护你的原因。”

“你见过吗？”

“跟你哥哥一起探险的那些日子，也算是领略了。不过，那些只是冰山一角，也许在未来有天我会接触到某种物质。”托雷基亚脸上的表情风轻云淡，他意识到这个话题太过严肃，并不适合跟一个青少年孩子谈这些抽象的哲理。他的眼眸闪烁着温柔的光芒，手中变出一个银色包装的小方盒：“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小丫头。”

托雷基亚送的是一条镶嵌银色碎钻的玫瑰金手镯。“这太贵重了。托雷哥哥怎么知道我的生日快到了？”

“噢，泰罗对于你的生日感到苦恼，他和其他奥特兄弟都忙于事务不能陪你，他问我的建议。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愿意带你出去玩玩。但你好像并不在意这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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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蒂亚叹了口气，脸上倒是无所谓：“因为每当这个时候我会去想亲生母亲的痛苦，我想知道父母到底经历了什么事……生日的确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对于我来说就有些单薄。”卡蒂亚伸出手来牵住托雷基亚的手，暂时遗忘了忧郁的情绪。“但我还是很高兴，谢谢你能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我。”

托雷基亚替她戴上了手镯，轻轻抚摸她的额头：“我听说过你在竞技场发生的事。这个手镯能从你的体温、心率、能量波动来判断你的情绪，会帮你有效控制体内的能量，避免出现全部爆发难以掌控的情况。”

卡蒂亚吐了吐舌头，一下子抱住托雷基亚的腰，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谢谢托雷哥哥这么照顾我，我很喜欢。”她的笑声清脆而动听。

托雷基亚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用指尖轻轻地划过她的脸颊、颧骨和下巴，仿佛她特别容易破碎似的。

“你这个年纪其实很喜欢自由自在到处玩，是不是？”他轻声地说着，清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脸。

“当然啦，大家不都一样吗？”卡蒂亚边说边脱去丝带凉鞋提在手上，踩着金黄的沙滩和卷上岸的浪花。

托雷基亚走到卡蒂亚身边揽住她的腰，单臂提起她，让她把赤脚踩在他的脚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只手被他握住，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背上。

“在人类世界，这叫圆舞曲。”

高等生物的人生是漫长的，一刹那的快乐，即便稍纵即逝，那也是无比珍贵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