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8 帝都会聚(11)
当一个人绝望痛苦到了极点的时候,要么死亡,要么疯狂。当然,疯也有不同的疯法,有的会产生灭世倾向,成为极端危险的人物,有的则会给自己编造出一个幻想的世界,从此沉溺于其中,不愿清醒。兰澜明显属于后者。
她也许是痛苦于亲人一个一个地离去,也许是自责于自己没有勇气站出来,跟兄弟姐妹一起对抗灾难,也许是迷茫于未来不知要何去何从,于是她给自己构建了一个美好的幻境:离去的家人都因为各种合理的原因归来,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她的人格分裂可能便是由此而来。不如此,以她的性格,哪怕再有实力,恐怕也活不下来。
至于她的异能——
“异能是什么?”面对这个问题,兰澜显得很疑惑。对于一个从末世开始便躲在家里,几乎没怎么跟外界接触的人来说,对异能一无所知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于是南劭给她做了一个示范,将一块随手捡来的金属板捏成了一把半米长的锋利砍刀。
兰澜看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我……我可以看……看一下吗?”
南劭将刀递给了她,在她仔细确认刀是真是假的时候,张易将异能的事大致说了一下。
兰澜听得眼中异彩涟涟,满是向往:“听起来好像电影里面的超人。如果人类都变得这样厉害,那么还怕什么变异生物和丧尸啊。”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家的情况,情绪又低落下来:“可惜我们家谁也没觉醒。”似乎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觉醒了异能。
提醒?还是不提醒?
张易和南劭对视一眼,然后有了决定。他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普通丧尸的晶核扔给兰澜。
“这是什么?很漂亮啊。”兰澜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对着火焰看,十分喜欢。
“尸晶,从丧尸脑袋里取出来的。”张易解释。
兰澜手一哆嗦,晶核掉在了地上,脸上青白交错,看上去有些想吐。
反应骗不了,尤其是像兰澜这个年纪的孩子,除非是天生的戏精。现在张易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她恐怕真没见过晶核。事实上,如果不是有人偶然发现,谁会没事去剖开丧尸的脑袋来看。
“你试试看能不能吸收,如果能,那你就是觉醒者。”他说。
兰澜脸上露出恶心又害怕的神色,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心里的好奇和想变强的渴望占据了上风。她弯腰捡起晶核,只是手伸得远远的,生怕沾上病毒一样。
“不用担心,这个不会传染人。”张易失笑。
接下来就由最有经验的南劭教她怎么吸收晶核。
兰澜看着胆小怯懦,但悟性显然不错,只听了一遍,又问了几个比较关键的问题,便知道怎么做了。两分钟之后,她原本还带着一丝嫌恶的脸上突然露出惊喜的神色。
“我能吸收!”
能吸收有什么用,关键是什么异能?她自己说不清楚,南劭张易就更不可能知道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确实是觉醒者。然而只是这一点,就足够她开心的了。就好像一个原本是乞丐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一直挂着块宝贝,哪怕暂时还不知道这宝贝有什么用,但宝贝终究是宝贝,只要肯花时间,早晚能研究出它的作用。无论如何,总比一无所有来的好。
于是从这天起,兰澜除了手里多了把砍刀以外,最常做的事就是和“家人”在那里讨论研究自己究竟是什么异能。
至于对她的试探,张易和南劭已经完全放弃了。倒不是说全信了她的话,而是这样的试探已经失去了意义,因为之后几天,他们不止一次见识到她在无意当中化险为夷的本事。
夜宿时踩破朽坏的木制楼梯,却被墙上支出来的木头挂住衣服,整个人被悬吊在半空,没落到楼下去;不小心踩滑摔倒,明明后脑勺是冲着一根断裂斜立在地上的尖锐钢筋砸下,结果一阵狂风刮来,愣是将她往旁边刮了半分,那根钢筋险险从她耳边擦过,留下一道擦痕;吃着饭屋顶被雪压垮了,别人都拼了命才躲过被埋的命运,只有她傻呆呆端着碗坐在那里反应不过来,偏偏除去接了一碗雪外,屁事也没有……
张易和南劭几乎都要怀疑她的异能是跟运气有关了。只不过运气也能算异能吗?而且她的这个运气,说好听点,是运气好,说难听点,要不是总遇上这样那样的意外,又怎么可能看出运气好来,所以说是好是坏就真的很难判断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多少能够对她独自一人活到现在做出了一些解释,不再像之前那般如同隔了重重迷雾一样让人难以捉摸。
而另一点促使他们停止试探的原因就是,同行这么些天,对小姑娘的实力和脾气心性都摸了个八九分,知道此人无害也就够了,用不着刨根问底,谁能没有点秘密呢。当然,如果这样都能看走眼,他们也只好认栽。
然而就在他们不再去想兰澜身上的古怪的时候,这一天,正赶路中的她却突然停下,扭头看向某个方向,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异常,张易身形微滞,问。
“那边……很难受。”兰澜迟疑着说。
“什么?”张易有点没听明白,但目光还是跟着看向了她所指的方向。
南劭牵着张睿阳也停了下来。
因为路况种种问题,他们早就偏离了高速,此时正走在云东通往邻省的老公路上。这一段路路况还行,没有废弃车辆和游散丧尸挡路,积雪也没别处深。按常理推断,应该是有人经常来往的,附近说不定有个幸存者聚居地。
兰澜所看的方向是一条岔道,隔着茂密的变异林,隐约可以看到一小片高低起伏的自建房。在公路的两边,这样的自建房随处可见,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那边让我不舒服。”兰澜斟酌了一下用词,尽可能准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感觉。
张易与南劭交换了个眼神,追问:“你是不是感觉到了危险?”如果是有危险,他和南劭没理由一点感觉都没有。
兰澜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很难形容那种感觉:“不是……就是很难受……特别难受!”
“我去看看。”南劭说。与其在这里猜来猜去,还不如直接过去查看一下。没事当然好,如果真有什么问题,也方便他们对她的能力重新做出评估。
张易没意见。对于南劭的实力他还是很放心的,假如有危险,不说对不对付得了,逃跑完全不会有问题。
南劭是走路过去的,因为队伍里有女孩子在,变身不方便。但走路他的速度也不慢,只等了十几分钟,他便已经转了回来。
“什么情况?”张易见他脸色不是很好,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南劭沉默了一下,才开口回答:“那边是一个幸存者聚居地。”
“是吗?”张易精神不由一振,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南劭接下来的话却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
“但是被袭击了,没留一个活口。应该就是这两天的事。”
兰澜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张易看了她一眼,说:“一起去看看。”
兰澜的脸更白了,眼里露出恐惧的神色,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不去,嗫嚅许久,却一字也没能吐出来。
那片聚居地离公路并不远,就五六百米的样子,有一条三米左右宽的小路将其与省道连通。因为大雪覆盖,又有变异植物相隔,这条路时隐时现,但没有完全断绝。
走到近处,他们才看到那一片自建房的外面围了圈简陋的土墙,一扇防盗铁门装在土墙上,看上去有点小家子气。此时铁门敞开着,一具只剩下半边身子的尸体趴在那里,身上的雪已经被南劭拂掉,被冻得硬梆梆的,仍保留着死时的惊恐和绝望。胸腹腔敞开着,内脏落了一地,同样被冰雪保存住了最初的形状,另一半身体则不知所踪。
张易蹲下身去仔细察看。身后突然传来呕吐的声音,回头一看,却是兰澜被这一幕给吓到了,在那里干呕。想了下,他没出声安慰,而是回头继续检查尸体。
张睿阳看看尸体,又看看兰澜,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作为一个亲手不知道杀了多少丧尸,还从丧尸大脑里掏过尸晶的小孩来说,那具尸体除了新鲜点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
“你生病了吗?”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原因了。
兰澜捂着嘴连连摇头,不敢再回头看一眼。张睿阳挠了挠小脑袋,更加不明白了。
“是被很大的力量直接撕成两半……”那边张易得出结论,“大腿处有手指压痕,根据压痕的大小,初步判断凶手的体型应该超过两米。”
一边说着,张易一边用手刨开周围地上的雪,然后在铁门里面五米左右的地方找到了他想看到的巨大脚印残痕。
“有可能是变异人,或者变异丧尸。”通过脚印,他得出结论。至于正常人类这个选项,他持保留态度,不是不可能,而是可能性太低。一是这么高大的体型在正常人类当中十分的罕见,二来就是除非心理极度变态,又或者有深仇大恨,不然不会这样杀戮同类。
在不远处,他找到了另外半具尸体,于是将两者并在了一起,收拢内脏,放到围墙里面的空地上。南劭过去帮忙。
兰澜十分害怕,可是又不敢一个人呆在外面,只能贴着墙根,紧拽着张睿阳的小手蹭进大门,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张易和南劭两人身后。
通过她抖个不停的手,张睿阳终于明白她在害怕,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害怕。不过想想那天她被丧尸吓得哭了好久,似乎又不是那么难理解了。他明智地闭紧嘴,不去戳破这一点,以免她又哭起来自己哄不住。
围墙里面是七八栋自建房,有一层的,也有两层三层的。不大点的地方,尸体随处可见,有的脑袋被捏得稀烂,脑浆和碎骨混在了一起,有的被啃得露出了森森白骨,有的四分五裂,死状千奇百怪,看他们脸上凝固的愤怒表情以及落得满地的武器可以确定都死于战斗当中。但现场却不见一具丧尸或者变异兽的尸体,排除被清理带走的可能性,只能说明袭击这个小聚居点的东西强大无比。
想到可能有一只厉害的变异生物在周围窥视,南劭和张易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其实已经处于高度警戒状态。
他们将一具具的尸体收捡出来,摆放到围墙入口处的空地上,顺便看看还有没有活口,或者其它袭击者留下的痕迹。
老实说,自进入末世之后,类似的场景实在是见得太多了,从最开始人类被丧尸和变异生物逼得几乎没有容身之地,到后面尸潮兽潮围攻云洲基地,再到南归时那些被林安灭掉的幸存者聚居地,哪一个不比眼下的情况惨烈。所以收捡尸体归收捡尸体,两人的心里几乎是平静无波的。
倒是兰澜的眼里滚动起了泪花,欲掉未掉,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悲伤。
“今晚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忙碌中的张易突然回头说。
兰澜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一直含在眼里的泪珠没收住,终于滚了出来。这里死了这么多人,她根本不敢想像住在这里的情景,尤其是她还要单独守几个小时的夜。
“我们要把这些尸体埋了,坑不好挖,要花些时间。”张易简单地解释。事实上,焚烧的话会省很多事,但他们没谁是火系异能者,又缺少燃料,冻硬的尸体根本烧不起来。
顿了一下,他又补上一句:“你最好快点适应。”他们不可能一直照顾她,等遇上合适的幸存者基地,应该就会分开。如果那时候她还没学会怎么面对丧尸和死亡,生存恐怕都会有困难。想到此,他硬起了心肠,说:“过来帮忙吧。”
兰澜顿时觉得全身上下的寒毛都立了起来,却知道不能拒绝,只能磨磨叽叽地往那边蹭。
“我也可以。”旁边张睿阳已经跟猴儿一样窜了过去,帮着从雪地里将尸体刨出来,然后往空地上拖。
见状,兰澜哪里还好意思再拖延,赶紧跑过去,硬着头皮帮着抬。只是手刚碰触到尸体,便被那冰冷的触感吓得哆嗦了一下,腿软得站不住,一屁股蹲瘫坐在地。张易和南劭看在眼里,也不出声劝慰或者鼓劲。张睿阳背着身子,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反应,一小个儿自己拖着尸体慢吞吞地走远了。兰澜咬咬牙,抹把泪,给自己加了两次油才终于又爬起身,趔趄着追上去。
一大一小其实帮不了太大的忙,张易只是想让他们学会对同类的死亡不要麻木无视,但也不要惊恐畏惧。
聚居地很小,人口也少,一个多小时便收拾得七七八八,就剩下最后两栋房子还没查看。张易并没有让张睿阳和兰澜分散去搜找,而是让他们一直呆在视线当中,以免发生意外。
最后两栋都是两层的小楼,一栋门脸方向贴了红色瓷砖,一栋没有贴,露出灰色的水泥墙面。末世的建筑物无论造型是否漂亮,都充斥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感觉,这里的尤其如此。
两栋小楼面对面而建,他们也没挑选,直接进了那栋没贴瓷砖的小楼。
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南劭就对整个聚居地大致搜查过一遍,排除了可能存在的危险。但是当他们进入这栋小楼,正准备先查看楼上时,走在前面的两人却齐齐站住了脚,目光不约而同落向楼梯下的储藏间。
嘭……嘭……嘭嘭……
很轻很沉闷的撞击声,隔一会儿才响上一两声,如果不注意,很容易就会被忽略过去。南劭之前来时就没发觉。但在这样一片死寂的地方听到,却不免有些惊心动魄。
已经帮着搬了几具尸体的兰澜胆子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稍大,在听到响动之后,竟然下意识地靠紧了张睿阳,伸手将小家伙抱住,以此壮胆。显然张睿阳的胆大以及高武力值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以至于直接将年龄给忽略掉了。
张易和南劭对望一眼,抬腿便往储藏室里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对两个孩子说:“你们就留在原地。”
南劭则抢先一步,进了储藏室。
储藏室的门并没有关,光线很暗,这对南劭影响不大,但他还是拿了根随手找到的蜡烛点燃,方便张易看清。
储藏室里很空,有一堆煤块,几个破烂的空编织袋,还有一些废弃的杂物,因此一具趴在地上的尸体便显得异常显眼了。
嘭!就在这时,又一声闷响,那尸体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别说跟张睿阳偷偷探头往里看的兰澜吓得差点没叫出声来,就是已经有心理准备的张易南劭都被吓了一跳。
“还活着?”张易询问地看向南劭。
南劭异能凝目看过去,摇头,“不是,也没丧尸化,就是一具尸体。”说话间,他已经迈步走了过去。
“小心点。”张易叮嘱,自己在后面紧跟。
走得稍近,一股赤鼻的血腥味冲进鼻中,让两人都不由皱了皱眉。之前也收了不少尸体,但因为外面太冷,又空旷,血腥味都散了干净,所以乍然闻到这味儿竟然有点不适应。
南劭感到落脚的地方有些粘脚,还有些滑,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已经凝固了的血液,从那具尸体的身下一直蔓延过来,晕散成了一片血塘。
“这么多血……”他有些意外。
就在这时,又是两声嘭嘭,尸体跟着震颤了两下,将他的话打断。
南劭走过去,在尸体面前蹲下,一手举着蜡烛,一手将尸体翻过来。张易握刀站在一侧,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
尸体的正面露出来,是一个中年男性,骨架很大,但瘦骨嶙峋,显然生前过得并不好。不过之前收拾的尸体也大都这样,再结合对整个聚居地的查看,可以推测出这里的幸存者在遇难以前食物就十分紧缺。而让人意外的是,眼前这具尸体却与其它尸体有些不同,它似乎是自杀。
一把刀紧紧握在它右手中,刀上还残留着血迹,在它左侧脖颈的位置被割开了一道很大的口子,伤口两旁的肉外翻,颈动脉显然是被割断了,那满地的血就是这样流出来的。
这人确确实实死透了,而且没有任何尸变的迹象。那么是什么导致它发出动静的呢?张易的目光先是将它上上下下都仔细扫视了一遍,随后目光转向它之前趴着的地面。
“阿劭,蜡烛放低点。”他说。
南劭领会他的意思,将手中蜡烛的烛焰靠近地面。
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出现在光线当中,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张易走过去将尸体挪到旁边,于是那道缝隙便更加明显了起来,乍然一看就是一个一平方米左右大小的方框。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之前的嘭嘭声此时也消敛无踪,就仿佛是他们的错觉一样。
“我来。”看到张易用刀把在那块地板上敲了敲,听到硿硿有声,于是将刀反转,刀尖伸进缝隙,准备把那块地板撬起来,南劭连忙说。
张易摇了摇头,手腕用劲,地板被撬起了个角,依稀可以看到下面黑洞洞的一团,不是实地,而是空的。
地板没有想像中的重,他用一指手扣住,将刀放到一边,两手同时用力,轻轻松松就将其抬了起来。一股浓烈的闷臭味冲了上来,与之同时出现的是一个漆黑的地洞。
不是丧尸的腐臭味道。他确定,看了一眼南劭。
一直在旁边准备着随时策应的南劭接收到他的目光,立即拿着蜡烛凑了过去,往地洞里面照去。然后他们看到了一双眼睛。
是一个人。不,是两个,只不过一个人正仰头看着他们,而另一个则埋着头蹲在黑暗的角落当中,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仰着头的是一个女人,三四十来岁的样子,因为又脏又瘦,可能看上去年纪略微偏大。之前的响声应该是她想推开地板所发出来的,只是没有力气,所以才有一下没一下。蹲着的那个看身形小小的,年纪恐怕不大。
那女人正警惕又惊恐地盯着上面,却因为长久处于黑暗当中,被烛光一照,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等睁开眼看清上面是人的时候,眼里的恐惧消退了很多,还多了一丝惊喜。
“人?是不是人?”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幽闭得有点糊涂,她一开口,给人的感觉思绪有些凌乱。
“是的,我们是活人。”张易暂时还无法判断她的精神状态,因此尽可能地将声音放轻缓了回答,但语气却十分诚恳笃定。
“那……那……”女人似乎想问什么,但又有些害怕,最后一回身,将那个蹲在地上的小身影抱起,递了出去。
张易看了一眼,发现是个七八岁左右大的小孩,很瘦,垂着眼皮,但有呼吸,可以确定是活人,于是伸手接了上来。然后再把女人也拉了上来。
女人一只手里紧拽着小半布口袋东西,也看不出是什么。南劭将蜡烛往地穴中再照了照,发现里面空间其实不大,两个人在里面只能坐着蹲着或者站着,连躺都不能躺,四壁和穴底并不平整,就像是仓促之间挖出来的一样。
张易将地板归回原位,而那女人一上来就扑到了那具尸体边,推了几下,“大成!大成……”唤了数声,感觉到人都已经冻硬,没有活的可能性,又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外面跑。
而那个小孩则默默地蹲在那具尸体旁边,不言不语,就好像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一样。
不片刻,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在周围一片寂静当中显得异常的刺耳。张易和南劭走出去,看见女人跪在一片尸体前面,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晕厥。
“狗日的天爷,你怎么就不给个活路啊……”
杜鹃啼血般的悲泣声中,短短的一句控诉显得是如此无力又无奈。
之前收拾尸体时心情还平静得近乎冷漠的张易不知道怎么就被这句话给戳痛了某根敏感的神经,脑海里浮现起末世降临后的一幕幕,尸化,动植物变异,气候异常,尸兽潮,林安的凶残,人类的挣扎,绝望的哀号……那些他以为已经随着适应末世而被埋葬进了记忆中的东西似乎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在女人凄苦的哭号声当中提醒着他,人类的苦难从来就没有因为适应就消失了,它一直存在,而且时不时会跳出来找找存在感。
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去劝慰女人,南劭更不会,两人只能站得远远地,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张睿阳和兰澜扒着门框,一会儿看看屋里的小孩,一会儿看看外面哭得凄惨的女人,一大一小竟然不自觉都跟着哭了起来。
好在女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伤痛,在狠狠地发泄了一回之后,便擦干净了眼泪,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了回来。
“谢谢你们。”她哑着嗓子说,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手脚无力,却开始跟着收拾剩下两栋房子的尸体。
只不过在抬屋里那具叫大成的尸体时却遇到了麻烦,那个一直默默蹲在旁边的小孩扑到了尸体上,抱得紧紧的,不让他们抬出去,无论谁劝说都没用。
张易两人当然有手段可以强迫小孩放开,不过他们并没有这样做,而是转头去收拾别的地方。
原本他们是准备先挖坑,将尸体都埋葬了,才找栋房子休息。但在看到拖尸体的时候女人数次栽进雪地中,虚弱得厉害,却又倔强得不肯停下,于是等将最后一栋楼的尸体抬到空地上之后,便找了个比较干净的屋子生火做饭。
吃饭的时候小孩仍然蹲守在尸体旁边,既不让人动尸体也不吃饭。张易他们没有办法,考虑着是不是要采取强硬手段的时候,哭得眼睛红肿的兰澜说话了。
“你爸爸在那里呀。”她指了指离尸体不远的地方,那里有一只破破烂烂的小狗布偶。这个布偶之前就有,只是谁也没在意。
听到她的话,张易和南劭都顿了一下,以为这姑娘又犯病了。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除了不让搬移那具尸体以外,一直对周遭一切都显得很漠然的小孩竟然动了动眼睛,目光落在那只浸染了鲜血的小狗布偶上面。片刻后,抬头询问地望向兰澜。
兰澜肯定地点了点头,说:“他就在那里。”
小孩木然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勉强可以称之为笑的东西,但很快又收敛了起来,他双手撑地爬了过去,将小狗布偶捡起,也不嫌脏污,就这样抱进怀里。
这一回南劭和张易再去搬尸体,他就没再阻止,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
“我们是从云东市里逃出来的,一路死了不少人,也不知道哪里有政府的收容点,走到这里实在是走不动了,就大伙儿一起将这几栋房子清理出来,修了围墙,算是有了个容身的地方。”吃饭时,女人说起往事,眼泪忍不住又落了下来。
她叫姜红,二十九岁,末世前是一家外资企业的白领,结了婚,还有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宝宝。老公是大学时的初恋,夫妻感情很好,双方收入都高,有房有车,什么都不愁,如果没有末世,他们还准备生第二胎,可以说是幸福家庭的典范。
但末世发生了,宝宝变成了丧尸,老公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被咬伤,在发现自己有尸化的迹象时,抱着已经变成丧尸的宝宝从顶楼跳了下去。两边的父母也都没能逃过那一劫。一日之间家破人亡,世界大变,如果是性格稍为软弱一点的,只怕已经悲痛绝望地自杀,但她心里却憋着一口气,想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灾难,想要将满腔的仇恨火焰狠狠地砸向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所以她活了下来,跟着小区里聚集起来的一群幸存者往城外冲去,与更多幸存者汇合到一起。他们逃离云东市,想要寻找由政府或者军队建立的收容点。然而末世初期,云东这边并没有组织任何救援行动,别说收容点,连成建制的救援力量都没有见到。
在逃离城市的过程当中,死了不少人,被堵在高速路上时,又死了不少,最后他们不得不弃车下了高速,顺着省道前行。就这样一路走一路死人,等抵达这里时,原本的三百多人就只剩下百来人。
没人再想往前走了,又或者说他们害怕了,因为没有希望而害怕,因为再过去是一个县城,里面会有大量的丧尸而感到害怕,所以他们停留在了这里。
这里只有几栋房子,末世时又没几个人在家,对于一路拼杀过来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片净土。
他们清理掉几只丧尸,在这里安住下来,一边为了活着而努力,一边想办法打听政府的消息,后来又收了几波路过的幸存者。人数都不多,每波也就三五个的样子。
这附近有农村,还有县城,距离不是顶近,但也不是远得要跑上几天。他们后来又弄了几辆车,开着车去搜集物资,等慢慢习惯了与丧尸战斗,日子也能将就着过下去。只是一直都没有政府和军队方面的消息,渐渐的大家也就不再抱希望。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情况已经坏到不会再坏,以后的日子要一直这样不死不活地过下去时,气候变了,动植物变异了。因为事先毫无心理准备,再则变异后的动植物又凶残得厉害,那一遭他们陆陆续续又死了不少人,最后等适应过来时,就只剩下五十来口子人了。这还亏得是杀了半年丧尸锻炼了出来,不然只怕一个活口都留不下。
姜红哪怕是满腔的仇恨也被现实给磨了个尽,她想报仇,难道还能找老天爷报?而当初丧失亲人的悲痛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已经变成麻木,只剩下本能的求生。第二遭灾难过后,她跟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搭伙过起了日子。
男人叫赵大成,末世后力量一下子变得很大,实力在整个队伍里处于中游水平,不说很强,但磕磕绊绊的也带着儿子渡过了两次灾难。姜红自己也觉醒了异能,但别说是女人,哪怕是男人,在这样的时候,只要不是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能有个伴支应,那处境都是孤身一人完全不能相比的。
末世之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简单而现实,不是欺凌压榨或者利益交换,就是相互依靠取暖,至于感情什么的,不是说没有,但绝对是最不重要的一样东西,要谁真把这个当成标准来找伴,那绝对是一个笑话。
姜红跟赵大成在一起之后,出去时有人搭把手照应着,轻松不少。至于帮着照看一下孩子,赵大成的儿子已经有七八岁,穿衣吃饭什么事都是自己做,也不调皮,只需要注意一下他的安全即可,并不费神。
就这么凑和着,在丧尸,变异生物以及严寒气候的几重夹击下他们撑了下来。日子苦是苦,也没什么盼头,可是能活着也没人愿意去死。
谁知道就是这样跪在地上,将腰佝偻着,将脸埋到了尘埃当中,老天还是不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
“一组在出去拉煤的时候,遇到了只变异丧尸,死了几个人,好不容易逃回来,谁知道竟让那只丧尸摸到了这里。”不知道是不是在朝不保夕的生活中锻炼出来了,姜红嘴里吧啦吧啦说个不停,却不不耽误吃饭,同时更没忘记照顾赵家小孩。
赵家小孩叫赵新,姜红也没弄清楚他是末世前性格就比较内向沉默,还是末世后才变成这样,但小孩子乖,不添麻烦,这无论是对家长还是对整个团队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至于他是不是有心理方面的疾病,连能否活下来都是个问题,谁还顾得上琢磨这个。
“那只丧尸大概有两米五六的样子,很壮,力气大,还很灵活,没看到有什么特殊的异能,但是皮厚硬实,根本砍不动……”说到那只袭击聚居地的变异丧尸,姜红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大家用尽了手段,人一个一个地死,却拿它完全没有办法。”她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掉进饭碗里。
也许是因为儿子的存在,也许是天生缺乏安全感,赵大成在偷偷摸摸地挖地下室,就是储藏室里的那个。聚居地人不多,但住的地方更少,一栋房子要塞六七人。这还是暴雨之后。暴雨之前,每栋屋子里都要塞上十几二十人才能勉强住下。
赵大成是瞒着其他人挖的,平时又要外出去搜集物资,还要小心翼翼地处理掏出来的土,所以挖得很慢。直到出事,也没真正完成。但就是这样,还是救了她和他儿子的命。
当然,救下他们两人的不仅仅是靠这个没完成的地坑,还有他的鲜血和生命。
躲在地坑里的这一段时间,姜红不止一次地在想,那时候他其实是想杀了她的吧,但不知道为什么没动手,反而将她推到了坑里。
如果时间足够,他完全可以拖一具尸体过来顶替。可是没有时间。于是他只能用残忍的手法,让自己的血喷洒出来,以此掩盖住他们的气息。
也许并不一定要用自杀这种手段,也许还有更好的办法,但是那时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用这种极端惨烈的方式保护住自己的儿子。至于姜红,只是顺带的。
张易和南劭两人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在围墙外面原本应该是菜地的地方挖了一个大坑,然后将一具具尸体抬了进去。
“大成,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委屈着赵新。”或许是出于回报的心思,姜红咬着牙单独给赵大成挖了个坑,亲自动手将人拖进去后,跪在坑边说。
赵新蹲在她的旁边,既没有哭闹,也没有看躺在坑里的父亲尸体,全副注意力都在手里抱着的小狗布偶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一样。
“赵新,来跟你爸说几句话。”姜红说完,转头喊赵新。
赵新一点反应也没给。
姜红叹了口气,开始给坑里填土。别说是这么个小孩,就是她,在感觉到赵大成的血从地板缝隙漏下来,听到他死前喘不上气的嗬嗬声,都觉得受不了,何况是亲生父子。
她和赵大成其实没多少感情,在一起不过是各取所需,有必要的时候,为了活下去,一脚将对方蹬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然而在最后的关头,赵大成选择将生路留给她,却让她被生活折磨得已经麻木的心再次有了痛的感觉。
或许是来不及了,也或许是怕她会反抗将时间拖延以致功亏一篑,不管赵大成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没有选择对她动手,当然,如果他真想牺牲掉她保全他们父子,她肯定也不会坐以待毙。但不管怎么说,他做出了选择,而她得以保住性命,这就是事实。
所以她欠他们父子的。她得还。
泥土混着残雪洒在尸体上,一层一层覆盖,最后垒成了一大一小两个土坡。有风从原野上刮过,吹动了不知名的变异植物,发出如同古埙一样苍凉悠远的啸声,像是在为这片土地上逝去的生命送上一曲葬歌。
“怎么不睡?”吃过晚饭,其他人都睡了,南劭看张易抱着双臂靠站在廊檐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走过去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给他围上,一边抓过他有些冰冷的手焐在兜里,一边问。
南劭先守夜,后面是兰澜和姜红,然后才是张易。平时张易这会儿已经去睡了,但今天看着似乎有些神思不属,也不在屋里呆着,就站在这零下二三十度的外面吹冷风,没事才怪。
寒风夹着雪片,大把大把地飘落,让人不知道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是个头,更不知道还有没有看到太阳的那一天。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张易开口,声音有些低沉,几乎湮没在风雪声当中。
南劭与他何等默契,只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便知道了张易在纠结什么。回头看了眼虚掩的门,透过缝隙可以看到里面蜷缩在火堆边的赵新身影,小小的身体极度不安地蜷缩成一团,怀里紧紧抱着沾血的布偶小狗,眉头在睡着之后才紧紧皱起来,让人感觉到一丝活气。明明姜红是紧挨着他睡的,时不时要伸手照看一下小孩被子盖没盖好,有没有受凉,但偏偏就给人那里只有他一个小小的家伙,像是被全世界遗弃了的错觉。
“说什么呢,就算你是阳阳的爸爸,也不能因为同情其他人,就帮他把决定做了,让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的他承担起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责任吧。”南劭笑道。
事实确是如此,未来的路要怎么走,还得张睿阳自己来决定。而在此之前,做为父亲的他只需要保护儿子不被强迫着去选择就好。
张易一点就透,本就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想明白了也就不再纠结,转身跟南劭回了屋。
然而心思终究是松动了。从末世开始,他看到了不少人间惨剧,包括他自己都是其中的一员,如果不是种种机缘巧合,只怕早骨头都化成了灰。然而那时候他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除了拼了命的让自己,让身边的人活下去,哪里还有精力去管其他人。顶多看到时,心里升起些许悲哀和无力,然后……然后便没有然后了。自己都顾不上,怎么可能还顾得上别人。
但现在却不同,病鬼告诉他,这一切其实有解,老天不是不可对抗,而解决的关键就在他儿子身上。自此之后,再遇上因末世而造成的各种惨剧,他看到时感觉就不一样了。他会忍不住去想,这些其实是可以不发生的,如果没有那个“神”的一时兴起。他会想,以后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类似的惨事发生。他明知道解决的办法,却要眼睁睁看着。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失常的原因。从林安,到兰澜,再到姜红和赵新,一桩桩的事积压起来,但凡有些良知的人,很难不受影响。
当然,哪怕是这样,心里被愧疚不安忧虑种种复杂情绪折磨着,他也没丝毫改变主意的意思。要他命可以,但想打他儿子的主意却不行,他不是圣人,做不出舍子救世的事,他只想儿子平平安安渡过这一生。如果这样的私心是罪孽,那么所有罪孽他愿意一肩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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