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赵珩
然而皇帝中毒太深,不幸失明,脑子也出现问题,时不时癫狂发疯,不发病时尚且还是一个“人”,一旦发病,却连眼前人是谁都不知道,只会打骂发疯,状若疯狗。
即便如此,那赵氏也从未离开过他,而是一心一意将人所中之毒解开。赵氏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只会咿咿呀呀发出几个音节。这人温柔又体贴,不断安抚躁动的病人,对那时刚登基,压力过大的皇帝而言,这人就好似一束光,让他昏暗的帝王生涯都渐渐明亮起来。
怀揣这种心理,皇帝很快就将人勾上了床。
深山野林,日子过得极为逍遥。转眼小半年过去,某天赵氏出门采药,皇帝也被朝廷重臣找到,来不及跟赵氏道别就被带回皇宫。
御医清理了皇帝体内残留的毒素,皇帝日益好转,双眼恢复,但记忆也渐渐出现偏差,对在深山的那段日子只记得残缺的碎片,无法拼凑成完整的记忆。
皇帝命人四处去找那赵氏,然而令他万万想不到的是,最后被带入宫的,却是一个男子。
那男子是个哑巴,模样尚且算俊秀,但皇帝就是感觉到一阵阵恶心。他只爱女子,不爱男风,这男子的出现,叫他十分震惊。
听到此处,已经昏昏欲睡的舒时昀骤然睁眼,微微支起身诧异道:“难道当初皇帝与那男子结合的时候,就没觉得……觉得恶心?”
贺轻辞把他按回自己怀里,手掌在他光洁的背部与细瘦的腰间来回滑动,一边道:“皇帝那时候脑子不清醒,只顾发泄情欲,哪管是男是女?”
再说后来,皇帝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在“不清醒”的时候跟一男子颠鸾倒凤了那么久,还差点倾心以待。他将那男子丢弃在后宫一隅,也不管那人是否会遭宫人欺负,哪怕心中再纠结,也从未过去看一眼。
如此过了小半年,事情又有了反转。
如今的赵丞相,当年也不过是个富商。他买通多少朝臣,费尽周折,终于带着自己的亲妹妹入宫,告知皇帝,当初救下他的正是他的妹妹,也就是后来的皇后。
赵丞相当年说道,被接入宫中的那男人其实是他一个弟弟,与皇后赵氏乃同父异母的兄妹。真正救下皇帝的人是赵氏小姐,而不是一个婢女所出的下贱男子。
皇帝虽然不记得许多细节,但依然知道那人是个哑巴,赵丞相又说,小妹因为幼年生病失语,所以才拜名医为师,在深山中采药为自己治病,后来与皇帝结识。
熟料某日她再去采药,回去之后才发现皇帝已不知所踪,她伤心欲绝,大病一场,回赵家之后幸好被她师傅救下,再将所发生的事写在纸上一一阐明,也恰好被那下贱男人看见,趁她治疗伤病之时,顶替她入宫。
这么久以来,皇帝一直为自己宠幸了一男子而觉得恶心,这会一见赵家小姐美若天仙,再想想后宫那个干巴巴的哑巴男子,心中会倾向于谁,已经不言而喻。
舒时昀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缘故,觉得很不是滋味,道:“皇帝连自己宠幸之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他那时脑子不清醒,后来记忆又受损,加上本就厌恶男子,看到美人在前,会选择谁还不是理所当然的?”
舒时昀心中有些感慨,又道:“那那个男子呢?”
贺轻辞沉默片刻,道:“死了。”
当时赵小姐也是个哑巴,皇帝将她接入宫中仔细照料,不久之后,赵小姐康复,那男子却不知为何,在后宫的旮沓里,投井自杀了。
男子的死似乎并未让皇帝留意,最后那男子的尸身是被草草埋了,还是被剁碎了喂狗,谁也不得而知。反倒是赵家小姐一入宫就得到皇帝全部的宠爱,从小小的一个民女,一步步成为楚地夫人,再贵为皇后,母仪天下。
皇后被皇帝宠爱了三十年,也是到近来,皇帝才渐渐偏爱苗妃,没之前那般让她肆意妄为了。
舒时昀道:“你方才说皇后的尊荣或许原不属于她,也就是说,真正救下皇帝的,是那男子?”
“无论是不是,只要皇帝不承认,他就只能死了。”贺轻辞拎过旁边的寝衣给舒时昀穿上,“好了,睡觉吧。”
舒时昀心不在焉,还在想着那男子的事。倘若事实真是这样,不知道那男子临死之前,是怎样的心情,在后宫一隅度过的日日夜夜,又是何等的煎熬?
见舒时昀一直想着这事,贺轻辞都有点后悔告诉他了,他原本是想跟人讲个故事,却没想这人上了心。
“好了,别多想,早些睡,天亮之后我陪你去外头走走,兄长那边的海棠花开了,你一定喜欢。”
贺轻辞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睡着,然后自己才躺下休息。
第二日,舒时昀醒得早,用过早膳后就让夕朝等人给他换上厚实点的衣服,就等贺轻辞回来,带他去二王爷府中赏海棠去。
不过赏海棠也不过是个名头,他是去赏花的,那兄弟俩却有别的事要商量。
只是他刚打理好,就有不速之客到了王府。
来人气势汹汹,满脸怒容,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因生气而微微扭曲,即便如此,也比舒时昀好看不知哪去了。
“贺轻辞,把我弟弟交出来!”
那人被拦在主院外头,管家带着年康尽职尽责地守着,说是没有王爷和正君命令,谁也不许擅闯主院。
“贺轻辞,你说好不碰我弟弟的,那他怎么会怀孕,怎么会!”
舒时昀听见外头大喊大叫,道:“怎么回事?”
年吉匆匆走进来,先是看了看舒时昀的脸色,而后才小心翼翼道:“回正君,是赵家的赵珩公子来了。”
舒时昀神情微僵,道:“请他进来。”
赵珩一阵风似的冲进了主院,见到舒时昀之后却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草民参见舒正君。”
赵珩此人,在外人面前儒雅温和,又学富五车,品行样貌出众,是盛京多少人的爱慕者。不过他性情高傲,从前同时被大王爷和贺轻辞看上,也对两人不屑一顾。贺轻辞甚至还为了他跟大王爷起争执,触怒皇帝,被派遣到南域自生自灭。
此刻,他坐在舒时昀对面,让舒时昀越发觉得自己又老又丑,比不上夫君昔日仰慕之人的一半。
赵珩个性比较随和,在王府里也不拘束,端起杯盏吹凉了茶,慢慢地品尝。相比之下,因容颜寡淡而自卑不已的舒时昀竟然还矜持拘束些,总觉得在他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就是贺轻辞第一个喜欢的人,不但长得好看,又从容镇定,气质卓绝,但周身又似藏了凛冽风雪,叫人不敢靠得太近。同样身为名门公子,舒时昀受了太多的苦,身上那份贵气早已消失不见,两人要是一同出门,估计所有人都会觉得赵珩才是安南王的正君,而他不过是个小厮。
舒时昀正自惭形秽,下人来报王爷回府。
舒时昀刚要起身相迎,就看贺轻辞大踏步走了进来,一边沉声道:“吵什么吵,还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弟弟给本王戴了绿帽子!”
屋里人都是贺轻辞跟舒时昀信得过的人,也早知道赵湛怀了谁的孩子,这会听到贺轻辞的话,都不由笑出声来。
舒时昀原本还紧张着,这会也心里一松,笑了一下。
贺轻辞走到舒时昀身边坐定,握住他的手放掌心暖着,望向赵珩道:“还以为你离京之后就不会再回来,没想到还有这胆子?”
赵珩幽幽叹了一声,“一别多年,你还是这么冷硬,也不知道多说些好话来安慰安慰老友?”
“友?”贺轻辞冷哼道:“当初要不是受你所托,把你从大王爷手中救下,本王何至于被丢去南域,几乎丧命?”
赵珩一脸“你怎么那么记仇”的嫌弃表情,道:“都是从前的事了,何必那么在意?何况要不是因为我,你怎么可能去南域大展身手?要是一直留在盛京,我爹跟我姑姑早玩死你了!”
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让舒时昀全然摸不着头脑,在他印象中,贺轻辞不是年少时一直喜欢赵珩,心甘情愿为他被贬的吗?
赵珩看舒时昀目露不解,特意解释道:“不瞒正君,当年在下与王爷相看两厌,但又惺惺相惜,后来在下不幸被大王爷看中,对方想利用权势强占在下,而家人又不顾在下意愿,强迫嫁之……”
他一口一个“在下”,听得贺轻辞都心生不耐,打断他道:“后来在他苦苦相求之下,本王就假意推说,本王也看上了他,与大王爷争抢,后来才让这事不了了之。”
不过贺轻辞最后居然被直接贬去南域,这也是他二人都始料未及的。这些年来赵珩也十分愧疚,却不知道该如何弥补。
赵珩今日来并非为了叙旧,这会正色道:“,刚才在外头吵闹,不过是开个玩笑,我弟弟赵湛的事,王爷跟正君没有追究,我在此先行道谢,他从小性子就傲,但实在太愚蠢了些,所以才犯下大错,我再待他赔个不是,等待会见到他,一定痛骂他一顿。”
贺轻辞望着窗外没回话,舒时昀只好道:“赵侧君毕竟年幼,认不清好坏,这也怪不得他,之前他也曾向我哭诉,说他知道错了,赵珩公子不必太苛责于他。”
“他竟然向正君您哭诉?”赵珩惊讶不已,片刻后才笑道:“我这个弟弟吧,一向倔强,小时候被父亲打得鼻青脸肿都不肯掉一滴眼泪,他肯在正君您面前哭,可见他真心信任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