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老僧
同了钟麟,紫月缓步出了白马寺。寺院门口,两人只是站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紫月!”
身后,貂蝉、丁曦了跟上来。
“嫂嫂,小姐!”
紫月回过身,又一时语塞,望着丁曦和貂蝉,默默低下目光。
“嫂嫂,我们走吧!”
丁曦道了句,上前拉了钟麟的小手,跳着走着,一副开心极了的模样。
一些事,不必说,不必不说。
一叶知秋,然而落尽千叶是多少秋,谁有来数?这是一个四季中最易让人伤感的季节。百花早自飘零,秋已没有春的香韵,夏的茂荫,冬的素裹。唯一能看的,也值得去看的,就只菊花,这个号与梅、兰、竹并称四君子的菊。
满园秋色,一池金菊,闲作散心去观赏,到不失为一美事。
就这,一行四人赏菊去了。
大街上,金风一送,扑面迎来的是俗世的气息。
巨蛇拖着长长的尾巴,直拖到老远。排队等粥的难民占据了整个大街。
人声鼎沸,把天都盖了去。
一道寺门,隔着两重世界。
一静,一闹。
一步之多,是出世,是入世。
不远处,觉圆领着一干僧众为施粥正忙的不亦乐乎。寺门上,只留有一个老僧在那儿看守。
老僧双目半闭,念珠在那枯槁般的手指下拨弄着,珠子呈木灰色,没有珠光宝气的穷极奢华,整串珠子明光可鉴,一看就有点来头的佛门圣物。此珠非凡珠,乃是天竺国有高僧东来弘扬佛法传下的,用的是佛门圣物菩提珠加以上等绸线引穿而成,端的非同寻常。世言,佛门鼻祖乔达摩·悉达多,即释加牟尼,在菩提树下悟大光明法飞升,自此后世浮屠奉菩提为佛门圣树,对其膜拜程度更无以复加。观老僧手中的菩提珠又是此类中的极品,远胜其它。
老僧懒散的盘坐着,神态怡然,口中没有停顿的念诵着佛经。没有人可以听的懂老僧念的是什么经,人们只当他就一疯僧。老僧确也疯疯癫癫。
没有人听的懂,是因为老僧诵的是梵文。在大汉,懂得梵文的人连上已作古的也不过屈指,偏巧这个老僧就是其中一人。
一个神识疯癫的懂梵文的老僧。
一个谜而神秘的老僧。
老僧是谁,又为何这般?
他是智行的师叔、觉圆的师兄,一个本是传白马衣钵的佛学天才。
他深晓佛理,精通梵文。当年佛法小成,以一人之慧开坛说法,致使洛阳万人空巷,拥入白马寺听法。
他法名觉明,一个名动天听曾让汉桓帝降尊屈驾谋求一面而不得。当时觉明的师傅,时任白马寺主持的了空,心中深喜佛门大幸得此传人大兴的日子不会久了。了空玄乎都要提前让贤,好做一游方僧人,以求旷达。
可惜!只能是可惜!
一切光环的背后,都隐藏着邪恶的魔鬼,恼恨破坏着美的人或事。
天意太否测,英才易遭妒。
一次冥冥中的注定劫厄让他被无情抛弃,昔日的辩才沦为神智疯颠的老僧。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人出于众,世必毁之。
佛门大盛,如日中天,一时无两,不但日日香客云流,徒众也愈日曾多,隐隐有与中土道门分庭抗礼的势头。
道门自老子传下后,又经庄周、扬雄等一批大家完善,早已是根深蒂固,西汉初年更被皇室尊崇,黄老之术成为了高、惠、文、景四帝的治国要略,直到武帝时采用儒生董仲舒的建议,黜除百家,独尊儒术,道才被废除出治世方略之外。在老子认为,孔子的儒道是一种妄论,这一看法在后世被庄周所袭承并发扬。庄周在他的《南华经》中有记孔子劝大盗盗跖弃恶从善反遭羞辱一事来证儒道的妄。儒家一向被道门所瞧不上眼可以说古来有只,两家相互打压如家常便饭,常有的事。
儒家凌驾诸子百家之上后,百家争鸣变成了地下活动。道门被儒家压制虽然有愤懑,但相对佛门而言,不过家丑而已。没有人愿意处人之下,堂堂大国道门更不甘它门之下,还是一个从他国迁移而来的。
一场佛道两门的私下叫阵再所难免。
阵势声势浩大,佛道信徒冲突四起,大有搅乱天下的局势。
这时,又恰逢大汉灾祸连绝,道门分枝中的太平道张角、张梁、张宝兄弟借事起来作乱,诈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徒众以黄巾裹头,自称黄巾军。数月之间,黄巾军风卷残云浩瀚无匹的强势席卷了半个大汉天下。汉天子慌恐,急遣朝中能臣良将领兵镇反。没过多久,乱,被镇定下来,反贼被诛九族。道门受到了诛连。朝廷经此大乱,对道门更是另眼相看,都开始考虑是否调兵剿除。后来,这件事虽被按了下去,但道门的力量同时也受到削弱。佛道之争的结果,以佛门稳胜落幕。
佛门声威再掀**。
道门徒众心里不平衡,怨府积结。万千矛头直指风头正健的白马传人——觉明。
放暗箭也变的合乎其理。
暗箭难防,伤人于暗。
觉明在一次游方布法的归途中,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与道门六位高手狭路相逢。准确的讲是六人在这里等他很久了,目的是把他截杀在这儿。六人一字排开,静静的等着,丝毫没有即将对手的那重肃杀之寒。
有心对上无心。一场好斗险境环生。
以一敌六,觉明并不轻松,他的对手可是道门六大高手。
到此,道门算是彻底堕落了。身为方外之人,竟会为世俗名利争风吃醋,不惜暗斗取人性命。
觉明躲不开,可他又不愿犯杀戒。
不杀人,势必为人所杀。佛门最忌杀戮,人若是诚心向佛必先抛却杀念。所以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眼下,怎么办?杀人,抑或人杀?
杀人不是觉明本意,人杀亦非他所愿。该如何,化解恩怨吗?佛与道,两派门阀所积仇恨已深,远不是他能够化解得了。觉明受困,受困于他在心里给自己设下的樊笼。
受困的觉明面对六大高手的围攻,只能被动接招,而且接拳越来越慢。六大高手见势心喜,拳法攻的更急,一拳快过一拳,拳拳是攻要命的部位。
龙虎拳!觉明在接拳中硬撼了一计,六人用的是道门旁系龙虎派的龙虎拳。六个人,六双拳头,势成六对龙虎,加上觉明心有旁骛,他出拳明显慢了半拍,落后了。
落后就要挨打,但觉明的落后将不在是挨打那样简单,他付出的会是命。命是一切的一切存在的前提,失去了,一切都不会再有意义,所以命不可以也不能丢。
握手言和是不可能的,佛与道的争斗,觉明与六高手的争斗,必须有一方倒下,把命交待在这儿才能了事。
谁会倒下?谁又能活着离开?是觉明,还是道门的六大高手?
一切未知。
未知不等于没有答案。
受困在六大龙虎高手的围攻下,觉明生死两难。不杀人,就被人杀。是杀人?还被人杀?
觉明正当而立之年,雄姿英发,大好人生如何舍得?
不想死,就得反击。
觉明动怒了。
“为什么?”
觉明怒吼一声,饱以老拳,急叩而出。
六个人,没有一句话被说出来回答他。
摊上这事,佛也会怒。
佛怒,作狮吼状。
佛门狮吼。
觉明运劲于拳,力求一拳毙敌。敌众我寡,觉明若不能迅速决胜,他的命可就要留在这荒野了。
狮吼一出,龙虎威慑。觉明迎面一个勾拳,一人立仆倒地,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龙虎杀阵被破,行顿时散去。六人稍稍一愣,随即又攻了上来,龙虎之势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要彻底灭杀觉明,不惜以命搏命,他们有足够的自信,觉明必死。
觉明必死,因为佛道两门争势斗狠,而他又是佛门的衣钵传人,更身怀令六人龙虎联袂都深为忌惮的佛门狮吼功。
六人虽然不识佛学,但佛门讲究众生凭等不的妄杀的这类戒律他们并不陌生。不了解敌手,如何做到毙敌于覆手之间?
六人的想法很好,可惜了,他们不知道因时而变。
佛门忌杀不等于不能杀。
人在江湖,身不有己。觉明感到的就是身不由己的难其奈何!
觉明不愿让血污秽他的眼睛,闭了上,凭意行劲,以劲运拳。
一个行者的怒,真到怒时让人恐怖。
六人惊恐得脸色都作了灰土,急忙变化攻势。晚了,一切都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佛门狮吼之下,无物可以遁形。
龙虎失势,六人要埋骨这荒僻之地了。
这儿寂无人烟,道是很符合道家“清心寡欲,天人合一”的理念,说来也不亏心六人。
觉明竭尽生平所学,畅快淋漓去战,他也许终此一生都再不会动武。一场滑稽无谓的门阀争强,卷入了一群无辜的人,更让他们做了无辜的牺牲品。
打斗一直延续到再没人能够站起来才告结束。过程是激烈的,结果是残痛的,龙虎六人三死两废一重伤,觉明也没好到哪去,他左膊撑着地面,口中血流难止。
他受的是内伤,伤了五内。到底是龙虎高手容不得小视,觉明竭全武学仍被打废了右臂。
结果竟然是两败具伤,只是六人未免太可怜了,实事远逊于他们付出的代价,也太不值了,做的不过是毫无意义的事。
一切归根于道门那些个老顽固小国寡民的一已弊见,不愿别的教门分享它的独食,纯粹的私欲作崇。
觉明佝偻着腰颤颤的站起身子,移着晃晃的脚步,朝向还剩的三人走去。这一刻,笼在龙虎三人心里的是死亡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的恐惧。人不能够去等待死亡,等待是一种痛苦,等待死亡更使人生不如死。
“你要动手了?”三人中一个残的勉强还能说话的艰难的靠垫起背说道。语气里,没有一点惧意,依旧是初遇时的那份冷酷的傲。他们的刺杀行动是绝密的,成则道门奉尊,败则与道门无丝毫瓜葛。道门不会出面去救,指不定还会落进下石为减少自身麻烦说他们的行为是个人所为,上演一段大义灭亲的好戏。
绝情,绝性,道门。败,就只有死,觉明不动手,也会有他们的同门来清理门户,道门不会留下任何把柄给世人,还有佛门。
他们只是工具,一把杀人的刀,丢了也不觉着可惜,因为这样的“刀”太多了,有多少?数不过来。
“我们兄弟六人,学艺不精败在你手中心甘认输,与你一战,也算上天不负我兄弟六人来尘世一遭。龙虎六杰,如今六去其三,余者莫不身废,恐是终身都无法再练武了。如此,也再无苟活的道理,死的事情就不敢劳你的大驾,自己还……”
话还没有说完,三人相望了一眼,各自会意,紧咬住牙关,没等觉明明白怎么一个意思,三人头一偏重重的闭上眼睛。他们咬牙自尽了。咬牙当然不会死人,他们咬的是牙齿中空蜡封的剧毒。这是一种道门秘药,因为不是用来杀人只是训养死士的,而且每一份毒的成份、药量都不尽相同,所以这毒也不存在解要一说。当年制这毒的前辈曾狂言他配的药任你大罗金仙下凡、扁鹊再世重生,也只能束手无策,不得其法。没有得活路,六人必死!一眼很快过去,如流时指间。他们最后的那一眼饱含着对人间恋而不能留的难奈。或许死对他们来说该是一种解脱,被人象刀一样的用来杀人,是一种可悲。另一个世界,他们会得到人世里失去的尊严,哪怕鬼的尊严。
觉明走了,没有多说。介已也不能再说。离开,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龙虎六人的死,使他无法原谅自己。惶惶离开,他没有去掩葬龙虎六杰,道门的人会来善理后事。
有的人杀了不会有可惜,可有的人就如龙虎六杰,杀了是一种憾事,他们都是一类人。而类中又有不类,杀人者与被人杀者。他们都是寂寞的人,并将永远寂寞下去。觉远为心,六人为人。
杀与被杀都是一憾事,却也是无奈,觉明、六杰,都是身不由己,他们该是很好的朋友才对,因为教门之别却斗个你死我活。
经这一战,觉明心性大变,时而狂笑,时而疯癫。龙虎六杰的死留给他难以遣除的阴影,使得他不能呼唤,所以他疯了,被自己整疯了。
一代辩才,就此黯然,象潮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世人叹惜,了空痛绝。
看着爱徒遭这般大变,了空任何事情都不能做,他好痛。凭他用尽种种办法,都于事无补。
觉明的伤伤在心上,非是寻常病情那样简单,没法痊愈。
自这以后,白马寺多了一个怪象,一个疯痴傻呆的僧人。
了空伤感佛门东兴大业,忧郁积疾,不久带着遗憾,撇弃白马的千秋大业,独去西天极乐,留下一座寺院,一个疯僧,一个小徒弟觉圆,以及浩帙缤繁的佛卷和释道两教的恩怨纠缠。
恃强凌弱,道门没有放过这个时机,抛出它惯用的技两——‘先礼后兵’,作难一疯一小师兄弟。
似乎天道也看不过去道门的做法,憎恶他们,违着道门的意行事。天平倾向于佛门。
觉明疯的不是一般怪。人疯后,语言失准,行动常人不能领会,大脑处于混乱状态。觉明疯归疯,但他大事不疯。每当佛门有事,觉明总有那么一两刻清醒。有觉明在就如有了主心骨,天大的事都不眼里。总能化险为夷,化凶为吉,惹得道门灰溜溜的,脸上挂不住。外人都说这是佛门合当兴法中土,道门逆天作孽,活该!
艰艰难难的走过风雨历程,白马寺逐步迎来属于它的春天,开一朵艳丽的花。觉圆这白马主持硬是做得,几年的光景把寺里寺外整得妥当得体,还与道门化解了前恩旧怨。
如今的白马寺,香烟缭绕,每天都有许愿还愿的。人们说,佛祖慧智神灵有求必应,还说信佛者来世会有好报。诸如此类的,太多。
人们这般说,觉圆到也不骄色,努力去做自己,如他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