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行旧金山
折春光
文/时梧
01
二月初,浮城连下了三天小雨,空气湿冷。乌云沉沉,雨水连绵不绝,在寒风交缠下斜斜落下。
天光阴暗,飞机跑道地面带着水光,停机坪上积了水,有地勤挽着裤脚清理积水。
新航给飞北美线的波音777换了红色的涂装,一派喜气洋洋。
飞机廊桥内玻璃还贴着浮城机场恭贺兔年的窗花,机舱内的座椅统一套换成喜庆的红色椅套。
冷冬,湿冷像刀似的钻进骨缝,从衣料薄弱处入侵,刺得人生疼。
池柚在后腰椎处隔着打底衫贴了一张暖宝宝,站在机舱口,滚烫的热意隔着薄薄的布料无力地提供温度。她振奋精神,端着最职业标准的友好笑容迎接乘客登机。
她是唯一一名站在廊桥里的空姐
廊桥和机身有缝隙,寒风从缝隙中漏进来,像锋利的刀片在池柚后颈处划过,也从及膝包裙下钻入,冻得她换了个姿势站立。
她不动声色地颤了颤肩膀,咬牙灿烂地笑着,对每一位乘客用英语和中文分别说两遍“春节快乐”。
每位登机的乘客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眼里带着惊艳,有直白的年轻男人直接冲她吹了声口哨,讨要她的TikTok账号。
池柚抿唇笑着不作回答,只是伸手欢迎他进入机舱内。
全部乘客登机,池柚和乘务组其他同事第一次搭档,并不熟悉,全程只有单薄的工作交谈,跟着乘务组一起进行流程式的工作。
这是她第一次飞旧金山航线,她刚转国际航线两个月,还在实习阶段,做事必须小心谨慎,幸好过程平稳收完午餐餐盒和垃圾,忙碌完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池柚在休息区拉下座椅,坐下后扣上安全带,长长舒了口气,闭目养神。
浮城飞旧金山,航行时间十一小时,她第一次要连续工作这么久,对体力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但一想到目的地是旧金山,池柚又睁开了眼。
飞机窗弦合上,舱内灯光关闭,一切安静昏暗,只有几声悠长的鼾声。
她在黑暗中,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像猫,带着暗光。
旧金山机场到斯坦福大学的大巴,只需要一个小时。
美国时间晚上十点,飞机平稳降落在旧金山机场,机组人员被安排在机场附近的酒店休息一晚,返程飞机在次日下午三点起飞。
旧金山气温和浮城相似,巧合的是,此时也在下雨。雨珠散漫但巨大,拍打在出站口前的地面上,绽开雨花,很快聚成水流,浑浊的水顺着台阶,逆时针旋转流进下水道口。
池柚提着小小的飞机箱,和其他四名乘务人员隔开了一个身位,远远站着。一行人等着接驳车接他们去酒店。
一个身量颀长,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挨着池柚站,侧头打量她,眼里带着笑意问:“第一次飞北美?”
池柚闻声看他,她个高,穿着高跟鞋,竟和他身高不相伯仲。
来人一身标准的靛青色民航飞行员制服,白色衬衫,宽大的帽檐压着他短短的刘海,衬出一双精神的浓眉大眼,表情友善。
她认得这人,是机组副机长何盛,浮城本地人。
池柚缓缓点头,声音平和地反问:“你也是第一次?”
何盛摇摇头,竖起三根修长的手指,咧嘴露出一排大白牙:“这是第三次了,轻车熟路。”
他身上的乐观开朗莫名眼熟,让她想起什么,池柚心脏有细密的痛,她深吸口气,刺骨的寒冷从鼻腔滚入,肺部牵动整个胸腔都如同冰块。
美国籍的机长用英语喊了一声“hurryup”,提醒他们接驳车抵达,快步从他们身边经过。池柚提起箱子,对何盛点头,沉默地跟了上去。
池柚身上淡淡的玫瑰花香随着她的离开消散,何盛愣神,喉结轻轻滑动,眼里笑意盎然。
酒店只需接驳车五分钟的车程,一人一个房间。
池柚没有打开行李箱,甩掉高跟鞋,直接摔在床上,打开手机INS刷附近的人。
附近有斯坦福的学生,发了斯坦福的照片,停车场,图书馆,实验室。
池柚着魔了似的一张张照片翻过去,眼睛如同显微镜,试图从每张照片的犄角旮旯里找出熟悉的影子来。
最后,她看到一张照片一角,是一辆红色的宝马Z4,敞篷跑车。
大学室友开着这辆车上学,曾经载她去车站,去往另一座城市。
池柚翻了个身,手机落在枕边。床头暖黄色的阅读射灯带着光晕散开,在床头柜的浮尘上投射出金光点点,起起伏伏。
一如她此时的心跳。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
-
深夜,窗外原本淅淅沥沥的雨逐渐转为倾盆大雨,拍打在窗台上。窗台早开的藤本月季花被雨打落,在草坪上铺了一地粉白花瓣,零落如泥。
屋内温暖,灯火通明,咖啡香气溢满整个客厅。
徐泽从抱着厚厚一叠书从书房出来,看见坐在客厅沙发上的男人。
壁炉里的火在猎猎燃烧,小小的皮革沙发上铺着毛绒垫,茶几上整齐堆叠着厚厚的格式资料。男人个子很高,靠在沙发上,长腿交叠翘起。
他五官清隽,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狭长漂亮的眼低垂,专注看着手里的一份文件沉思。手指干净白细,骨节分明,薄薄的A4纸被紧紧攥皱。
男人年轻清瘦,抿着唇时有着让人不敢靠近的严肃,就算是在自己家里,毛线开衫内的衬衫也一丝不苟地扣到第二颗纽扣,第一颗纽扣位置整齐翻折,领口没有一丝皱褶。
只有额前柔软微长的刘海毛茸茸的,让他通身冰冷生人勿进的气质软化半分。
徐泽从轻咳一声,打断男人的沉思,问:“陈老师,这堆资料要带走吗?”
陈谢年头也不抬,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响起:“不带。”
这些都是最尖端的原版文献,徐泽从觉得可惜,小声说了句:“这在国内都是绝版书,会不会太可惜了?”
听到这话,陈谢年从密密麻麻的文字里抬起头,眼里带着被打扰的不满,眉头轻蹙,轻抬手腕,手腕腕骨凸起,细长的手指抵着太阳穴:“现在是轻装离开,速战速决,带着这个就行。”
无论什么文献资料,他看过,就都放在脑子里了。
“好。”徐泽从没有继续问。
半年前,徐泽从被公派到斯坦福,在陈谢年的研究室当助理,彼时陈谢年和国内有关部门已经密切联络半年之久,决定回国。
这半年来,徐泽从除了跟着陈谢年学习世界前沿的人工智能算法外,还帮他处理回国的手续,对接大使馆,排除阻挠陈谢年回国的外在因素。
只是徐泽从始终没有摸透陈谢年的性格,这个男人仅仅大他两岁,沉稳冷静,寡言少语,做事滴水不漏,心思沉得让徐泽从猜不透也摸不透。
陈谢年21岁时出国,本科数学专业自学计算机后,在人工智能最权威的利威教授的实验室学习,仅用四年时间读完硕士博士,并留在斯坦福任教。
研究生阶段,他连续三年在前沿期刊发表重要论文,被学术界认为是未来AI领域最重要的专家之一。陈谢年现在手握一项重大AI工程的核心算法,蓄势回国。
如今,是归国的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