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叛徒
突然有人喊:“打雪仗,打雪仗了!”
孩子们开始往梧桐树的两旁聚集。
诚诚往颖子的方向张望,她应该回来了。
可是,晓东还在不停地和颖子说着什么。
颖子几番摇头。
晓东脸上的神色有些急切,但依然不放弃,手舞足蹈地说着。
颖子似乎越来越犹豫不决。终于,冲晓东点点头,然后转身向诚诚跑来。
诚诚松了口气。将气吐出后才意识到,刚才他一直屏住呼吸。看着向自己跑来的颖子,诚诚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可是,他高兴得太早。
因为颖子跑到他身边,只是匆匆地说了一句:“我今天在东东哥哥那边打雪仗,打完了就过来。”然后,也不等他答话,转身跑了回去。
诚诚整个人一下子呆住了,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心里忍不住大叫:叛徒,叛徒,叛徒!
他很生气,同时,也很失落。
他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有了东东哥哥,颖子就不跟他一起玩了。
这真让他伤心。
雪仗开始以前,按照惯例,是准备“弹药”的时间。
大楼前面的小路两旁都是花坛,花坛里现在只剩下一些常青的灌木,枝叶上覆盖着白雪。
大家用花坛和灌木做掩护,忙碌地为战斗做准备。
若是平时,诚诚此刻一定在帮颖子做雪球。
颖子的手小,手劲更小,雪球怎么都捏不紧。
所以,做雪球的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到诚诚的身上。
诚诚的手不仅大,而且非常有劲。但是,他不会将雪球做得太大,因为他怕颖子的手拿不住。他做的雪球,总是不大不小。
颖子曾经抓在手上,左转右转,然后歪着头,露出深深的酒窝和雪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诚诚哥哥,你看,刚刚好。”
诚诚也呵呵地笑。
每次,他都把捏得紧紧的雪球在花坛的台子上摆一排。等雪仗开打,颖子便会把它们一一扔出去。她扔得不太远,偶尔砸中个什么,不管是人还是树,就欢呼雀跃。
于是,诚诚也高兴得很。
现在,她不在这里,诚诚失去了做雪球的动力。
他站在那里,看向对面的花坛。
花坛后,颖子正低着头,专心地做雪球。
晓东站在她身边,身子靠得很近,头靠得更近,给她做示范,“这样,这样......”
诚诚越看越心酸,越看越生气。
颖子是个叛徒,b栋的叛徒,可耻的叛徒,不可原谅的叛徒。
好吧,最后那个可以去掉。只要她回到b栋来,他可以原谅她。
他承认,换做别的b栋小孩,叛变到a栋,他不会这么生气。
事实上,他不会多想一秒。
可是,这是颖子,他的颖子啊!
站在她身边的,应该是他张敬诚,而不是什么孟晓东。
因为,从来都是这样的。
可是,现在......
诚诚的心里,此刻就像刚刚摇晃过的柠檬汽水,咕嘟咕嘟地冒着酸泡。又像刚刚鼓过风的砖垒灶台,呼啦呼啦地蹿着火苗。
他恨晓东,恨他抢了他的位置。
他怨颖子,怨她成了一个叛徒。
他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他们。
可是,不行。
事实正好相反,他很在意。
他自我安慰,现在不用帮颖子做雪球,也好,他可以自己尽情地玩。
对,这样更好。
想到这里,诚诚突然伸手抓起一大把雪,又一把,再一把,将它们用力捏紧。接着又大把大把地抓雪,添上,捏紧。很快,便做出一个又大又结实的雪球。
他一发不可收,做了一个又一个,将心中的愤怒、失落和难过都捏进大雪球里。
“好了,开始了!”有人高声叫喊。
更有人迫不及待地扔出了第一个雪球。
顷刻,漫天雪球飞舞,你来我往。
颖子也扔了几个雪球,其中一个砸到不远的一株灌木,她高兴得在雪地上拍着手跳。
一旁的晓东看着她,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颖子高兴,他的心里也跟着高兴。
这一幕,落在诚诚眼里,直让他心头火起。
他想也没想,抓起面前的一个大雪球,往远处晓东的身上砸去。
雪球和晓东擦肩而过。
晓东感觉到雪球的力道,立刻伸手去拉颖子,“颖子,快,躲起来。”
看见晓东的手紧紧地抓着颖子的胳膊,诚诚心里更是火冒三丈。他跟颖子在一起,连摸都舍不得摸她一下,除非,她让他,比方,帮她暖手。可是现在,晓东竟然......
诚诚拿起面前的雪球,一个接一个地朝晓东狠狠地砸去。
晓东一边左躲右闪,一边仍不忘告诫颖子:“快,快躲到那边去。”
一个大雪球突然砸中了晓东左边的颧骨,稍带一点左眼。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并抬起左手,捂住左边的脸。
诚诚看到,可是,他还觉得不解气,一个接一个,一直把手边的雪球砸完才住手。
后面又有两个雪球砸在晓东的身上。
晓东捂着脸,站着不动。
颖子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东东哥哥,你怎么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心。
晓东没有马上回答,仔细感觉一下,觉得左边颧骨和眼睛有点疼。
“你受伤了吗?”看他不回答,颖子的声音里开始透着焦急。
晓东摇摇头。
颖子伸出手,轻轻拉开晓东捂脸的手。
晓东立刻看见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一片关切的目光,心里不禁一暖。
颖子抬起右手,并拢手指,按在晓东左边的脸颊上,在发红的颧骨上摩挲。
她的手指冰凉,晓东的心里却热得有些恍恍惚惚,颧骨那里好像也感觉不到疼了。
周围有人交头接耳:
“脸都砸红了。”
“眼睛也红了。”
“是谁砸的?”
“好像是张敬诚。”
......
“东东哥哥,是这里吗?”颖子边揉边问。
晓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美丽动人的脸庞就在眼前,她晶莹如玉的眼眸正注视着他。
晓东觉得有些晕眩,不能开口说话,只有点点头。
颖子便继续轻揉。
她知道,这是诚诚哥哥砸的。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也有责任,就好像,她和诚诚哥哥是一家人。
“还疼不疼?”她继续关切地问。
晓东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
从前,他也被雪球砸中过,一般揉揉也就算了,然后接着打雪仗。
但此时此刻,颖子冰凉的手轻抚他的脸颊,他不仅没有感觉到疼,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美妙的愉悦渗透他的每个细胞,他想尽量延长这种感觉。
颖子便继续轻揉。
看着这一幕,诚诚简直气得要命。他又不是没有被雪球砸中过,他从来不会这么惺惺作态。
晓东心里一点也不舍得让颖子停下来,但也知道,他不能一直这么让她揉下去。
终于,不情愿地对她说:“好了。”
颖子便住了手。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晓东皱着眉反问,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我当然知道,我想看你忘了没有。”
我的天,诚诚在心里大叫,那只是一个雪球,一个小雪球啊,又不是一块巨石,还忘了名字,至于吗?
他几乎有些后悔,刚才扔的不是块巨石,没有将晓东直接砸晕。
听了颖子的回答,晓东心里立刻感觉舒畅,说到:“我叫孟晓东。”
颖子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晓东也是。
其实,这便是少儿版的打情骂俏。只是孩子们都还小,并不懂得,特别是颖子,她才八岁。
诚诚心里的酸涩和愤怒难以言诉。
颖子收起笑容,目光在人群中穿梭,最后落在诚诚身上,对他说:“你砸伤了东东哥哥,应该跟他道歉。”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诚诚身上。
诚诚不开口,只是默默地看着颖子,心里难过至极。
他还小,不明白颖子正是因为心里跟他觉得亲近,才会这样当众对他说,就好像你在外面做错了什么事,你的父母兄弟姐妹会毫不客气地批评你,并让你向外人道歉一样,因为他们和你在一边,觉得有责任这样做。
颖子看诚诚不动,再说一遍:“你赶紧道歉啊。”道歉了,事情就了结了,她就可以回到b栋来,跟诚诚哥哥一起玩。
刚才,东东哥哥要她加入a栋打雪仗,她一口回绝,因为她是b栋的,也因为诚诚哥哥在等她。
可是,东东哥哥不停地试着说服她。
后来,她之所以答应,有两个原因:一是上星期转糖欠了东东哥哥的人情,不好意思坚拒。二是他说他会把那些花花绿绿的烟花都送给她。颖子很想要那些烟花,因为她想晚上跟诚诚哥哥一起在院子里放烟花。
听到颖子的催促,诚诚更加伤心,他忍不住大声说道:“我不道歉,凭什么要我道歉?”
颖子指了指晓东,说:“你把东东哥哥砸伤了。”
诚诚出奇地愤怒,几乎是吼起来:“我没有,他是装的。”
围观的孩子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仨。
颖子有些下不来台,也生气了。她不明白,一向温柔有礼的诚诚哥哥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死不认错?他们两人在一起时,他从来都是勇于承认错误,勇于赔礼道歉的啊?
颖子大声地对诚诚说:“你不要不讲道理。”
诚诚眼里的悲哀更加深重。颖子竟然当众指责他,为了a栋的孟晓东,为了才认识一个星期的孟晓东,当众指责他。
他伤心至极,丧失理智,大声恨道:“他活该,我还后悔刚才砸轻了呢。”谁让他不守规矩,诱你叛变,后来还假装受伤严重,骗你按摩。
场上众人大吃一惊,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颖子尴尬和生气至极,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个坏人。”
大家的头都像看乒乓球比赛一样,左右转动,一会儿看颖子,一会儿看诚诚。哇,他们俩,从来看起来很要好的,今天也吵架了。
被颖子当众这么一说,诚诚的心都疼了。
虽然他只有十一岁,心真的疼了一下,眼睛立刻湿润了。
这么快,就我是坏人,他是好人了。
他咬着牙,说了一句:“我不玩了。”转身就走。
身后一片嘈杂,大家同时开始发表自己对这件事的看法。
诚诚只想尽快离开这里,所以走得很快。事实上,如果能跑,他早就跑起来了。
他的腿,一走快,就跛的更加明显。
看他东倒西歪的背影,几个小一点的孩子呵呵地笑出了声,指指点点,更多的人高声笑起来,哈哈哈。
反正,连颖子也跟张跛子吵翻了,大家肆无忌惮。
诚诚的眼泪不争气地涌入眼眶。一跛一跛快速往家去。
一片笑闹声中,颖子呆住了。
今天高高兴兴地跟诚诚哥哥来玩雪,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呆呆地看着诚诚颠簸的背影消失在b栋大楼里,生气、心疼又难过。
晓东冷眼看着这一切,始终一言不发。
自从上个星期转糖正式认识了颖子,他便想多些时间跟她一起玩。他想听她好听的声音,特别是听她叫他东东哥哥,他想看她美丽的脸庞,动人的笑容。反正,跟她在一起,他就高兴。
可是,他俩年纪、性别、楼宇都不同,几乎没什么交集,在梧桐树下玩雪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于是,他用烟花做诱饵,引诱颖子到a栋那边打雪仗。
他一点也没有针对张敬诚。他以为,张敬诚和颖子,不过因为住在楼上楼下,家长又共事,所以更熟一些,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直到看到颖子过来以后,张敬诚难看的脸色,以及后来种种的表现,他才明白--
张敬诚和他一样,喜欢颖子。
可是,他是个瘸子,是个瘸子啊。
一个瘸子,竟然也喜欢颖子,晓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