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稚趣(2)

番外四 稚趣(2)

禹梧桐小时候能在椅子上坐住的时间,不会超过一炷香。

她酷爱一切需要“体力”的活动,上树登顶、抓鸟逗猫,尤其热衷于下河。

只有七岁的时候就敢往悬江里跳,她师父当时被吓得魂都飞到了天上,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脚腕,跟拎狗崽似的就这么直接将禹梧桐带回了宗。

自那以后,禹梧桐就再也不被允许去悬江玩了,她能下的河也就宗门周围那一圈小渠了。

小禹梧桐虽然觉得可惜,但也答应得很利索。她师父还以为丫头转了性,但禹梧桐是单纯看到师父被吓得扭曲的脸,担心老头被吓出个好歹来。

这禁令到禹梧桐御水更进一步之时也形同虚设。

但当下对于六七岁的禹梧桐来说,虽不能下河了,但她的乐趣一点没少。

她热衷于在永城里瞎闹,还收了不少“小弟”。每次一出宗门,便有小孩在等她。走过一个街,屁股后面的尾巴就多那么一两个。

这一日,禹梧桐照例带着她的六七个“小弟”,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商量去哪家偷个鸡、摸个鱼的。

“去城西去城西,凝烟阁的枣儿都挂到院墙外头来了。”禹梧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想起枣儿,还忍不住舔了下嘴角。

禹梧桐身侧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拉了拉她的衣角:“大王,不能去啊!”

瞧他支支吾吾地样子,禹梧桐道:“怎么回事。说,本大王给你做主。”

她故作深沉和严肃,腮边的两坨软肉和脆生生的声音,看起来格外好笑,连路过的成人都忍不住偷笑。

可在这群小孩子眼里,大王的形象更“伟岸”了。

方才拉她的那小男孩儿瞪着一双眼睛,好像快哭了一般:“张家的少爷,昨天路过凝烟阁,说以后都不准知知走那条路了。知知今天都没敢出门呢!”

“难怪没看见知知。”禹梧桐颇有架势地摸了摸自己的圆下巴,“什么张家少爷,真是不讲理的鸟粪蛋子。走,找他去!”

她说着作势就迈出了一步,却被一东西当头砸来。

被她极快地偏头躲过,又在砸到身后一个小孩之前被她攥住。

摊开手心一看,是一颗圆滚滚的枣子。

“找本少爷做什么,也想当本少爷的仆人吗!”

禹梧桐抬眼看去,“行凶者”正站在他们对面,后面同样跟着七八个孩子。

此人瞧着比她大上两岁,身上的料子一看就不是凡品,更别提腰间挂着的几个玉坠子了。

可禹梧桐自小见这些是见惯了的,不像自己的“小弟”那样觉得稀罕,倒是觉得可惜了这些好东西都挂在了一个鸟粪蛋子上。

她上前一步,道:“你就是那个什么张家的少爷?”

“本公子这么有名,你这土包子知道也不稀奇。”张家少爷说着,手还学大人那样背过去一只。

禹梧桐照着那胖脸盘子就“啐”了一口:“呸,敢欺负我的人,我非要揍你不可!”

说着,手中的枣子也大力扔了出去,正好砸在张家少爷的额头上。

“啊!!!!”张少爷的额头即刻就冒出一个大包,滋了哇啦地乱叫起来,“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上!这七日的糖葫芦还要不要了!”

他身后的小孩一下来了精神,很快就朝禹梧桐扑去。但禹梧桐那些小弟当然也不是光看,立马也迎了上去。

禹梧桐一人挑三将,胳肢窝底下夹着个脑袋,右手提着一个人的衣领,脚下还踩着一个人的后背。

将这三个人甩开之后,她便径直朝张少爷扑去。

这张家小少爷瞧着比禹梧桐大,实则从未这般打过架。但对方是个女孩儿,自己的“手下”又都看着,怎么可能丢这个面儿,也咬咬牙跟禹梧桐“战”作一团。

他们两拨人打得是如火如荼,个个好似将军和士兵一般气焰高涨。放过路的成年人眼里,他们圆滚滚的抱在一起,也打不出什么好歹来,就跟一群小狗崽子打架一样好玩儿。没一会儿就围了一圈人,啃瓜的啃瓜,嗑瓜子的嗑瓜子,甚至还能时不时点评一番哪个小子是个好“材料”。

就在这样的“阵仗”里,张小少爷没两招就败下阵来,被禹梧桐一脚踹在了大腿上,立时倒地哀嚎起来。

被他两个“下人”架着逃窜的时候,张小少爷的嘴也没闲着!

“你给我等着!我还会回来的!”

“我等着哦。”禹梧桐拍拍手,潇洒地冲着自己的“小弟们”一挥手,“走,看知知去!”

周围的人又是哈哈大笑一阵,没一会儿也散了。

等到晚些时候,禹梧桐回了宗门,脸上都还是花的。

她扒在殿门口左看右看,正准备溜进去,却被身后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又去哪里疯了!”

禹梧桐一个激灵,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副笑脸:“呵呵,师父。哪里是去疯了,我可是为民除害了呢!”

她师父嘴角一抽,拎着她的脖子往里走:“你就是这附近最大的‘祸害’,还能有比你更讨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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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师徒二人已来到了偏殿。老头就着一盆凉水,沾湿了给禹梧桐擦脸。

“说吧,今天又偷了谁家的鸡,还是砸坏了人家的东西?”

禹梧桐一把按住她师父的手,扯过那已经有些黑了的帕子,自己又胡乱地抹了两把。

“哪有!明明是那个什么张少爷先欺负知知的!我不过就踹了他两脚嘛!”

老头吹胡子瞪眼,站起来揪住了禹梧桐的耳朵:“你你你,你要为师说你什么好!”

禹梧桐还以为她师父也怵了这姓张的,刚要出声反驳,就见老头松了手,一把将她翻了过去。

老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梳她已经松散了的发髻。

“你真是,一天不上房揭瓦就浑身不得劲儿。这样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哦。”

禹梧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我还不稀罕呢!”

她转过去搂住老头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我就要一辈子陪着师父。”

老头笑得胡子都一跳一跳的:“要了命了,为师老了哪里还经得起你的折腾。”

师徒两个说笑了一会儿,便偏有那不长眼的来败兴致——张家娘子带着张小少爷上门来了。

禹梧桐被老头牵着走到主殿,看见张小少爷和一美妇人站在堂中。

见他们进来,那美妇人先是行了一个颇为淑女的礼。不知是不是错觉,禹梧桐觉得这美妇人起身时狠瞪了她一眼。

“于长老,我们规规矩矩做百姓的,一向敬重仙门。您是永良宗左使,修为傲人又爱民亲下,我等很是佩服。”客气话说到这里,美妇人又横了一眼站在老头旁边的禹梧桐,“只是不知您如此贤者,怎的能有这般顽劣之徒,莫不是什么乡野之辈,欺您心善,才塞了如此不懂规矩的人进来。”

“张夫人!”于长老不轻不重地止住了张夫人的话头,“梧桐的父母是给宗门立过功的。贵府现在那片地界,还是梧桐父亲亲自料理干净的。怎么,张夫人是觉得太清净了,想要她父亲将那些邪祟放出来陪你逗乐逗乐?”

张夫人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原先以为一个小姑娘,就是普通弟子而已,没曾想竟是禹家的。早听说禹家夫妻两个都是永良宗的内门,如今虽不再宗内行事了,但也颇受爱戴,其女拜在于左使门下。两人姓氏相亲,于左使对这个小弟子便更加宠溺。如今看来,传言果真不虚。

但张夫人也没就此落了气势,她即刻换了一副笑脸,道:“是我口无遮拦了,没曾想原是禹家的姑娘,当真是有她父亲的风范。”

说完,她向禹梧桐投去一个眼神,被禹梧桐“哼”了一声,也不恼,继续道:“既是名门之后,应当更懂礼数才是。做错了事,于长老定不会偏私吧。”

于长老冷冷看她一眼:“吾儿错在何处?”

“您看看,都给孩子打成什么样了!”张夫人说着,一把将躲在身后的张家小少爷扯过来。

那小少爷头上顶着一个大包,脸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就这两步走得都哆嗦,哪里还有先前的神气模样。

禹梧桐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忍住了笑,转头却见她师父嘴角不自热地扯了两下。她心道:“完了,老头是不是生气了。”

于长老也站起来,朝那母子两个走去:“听说张小公子英武,在城西一条街都是有名声的。今日一见,果真年纪轻轻就颇有威仪啊。”

张小少爷本以为老头要向着禹梧桐,哪知道对自己是一顿夸,立刻胸脯就挺了起来。

“那是!在城西,那谁不服我!”

于老头继续问:“听说还有一群小子乐意跟着你,是多少个?”

“少说也有百十来个吧!”张小少爷拍拍胸脯,“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什么都能干!”

“掀小姑娘衣裙也可以?”

“当然可以!”

张小少爷还没说完,就被他娘捂住了嘴:“呵呵,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于长老别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放在心上。但张小公子指使小童掀姑娘衣裙、出言威胁在先,试图用暗器伤梧桐在后。梧桐分明是帮你张家教一下小公子为人处事之道,怎的到了张夫人这里就是吾儿的错了。”

张夫人正欲分辩,那小公子却是挣脱了母亲的手,大声道:“哪有什么暗器,明明就是颗枣子!她皮糙肉厚的还能被打伤不成!她凭什么教训我,连我妈都没打过我!”

这下张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辩起,这于长老摆明了是要偏袒自家弟子的。她便打算说几句软话,小孩子互相道个歉便了了。

哪知于长老又开口道:“梧桐,过来。”

禹梧桐乖乖地走到师父身侧。于长老道:“给张公子道歉。”

禹梧桐看他一眼,又看一眼已经躲到张夫人身后的张小少爷,咬了咬牙道:“是我下手重了,抱……歉。我也不知道你身子骨这么弱的啊……”

她说到后面几乎已经是嘀嘀咕咕,张夫人却听得脸又要红了。

张夫人道:“啊哈哈,真是个懂事的丫头。来,思儿,给丫头道歉。”

张思见禹梧桐道歉,突然来了底气,从他母亲身后探出个脑袋,突然朝禹梧桐吐了口唾沫。

“呸,我才不要给这个丑丫头道歉呢!”

“思儿!”

张夫人一时气到,刚喊出口就见于长老手虚虚一招,张思便被迫离开了自己身侧。

张思像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的小狗一样,被于长老提在了手里。

“张家既管教不好儿子,老夫也乐意代劳。”

说完,他将张思在手里翻过去,在张夫人上来之前,一掌拍在了张思的屁股蛋上。

张思先是愣了一瞬,随后爆发出一阵震天响的哭声。

张夫人一下也慌了神,就要上前阻拦。可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两名少年,一左一右将张夫人架在了原地。

“夫人,能得左使亲自施教,可是别人求不来的啊。”

“是呀夫人,您可千万看好了,回去了,也学着师父他老人家的,定能将公子教得更好。”

禹梧桐见自己的两个师兄一唱一和的间隙,还能冲自己眨眨眼,一时没忍住笑,只能背过身去。

等到于老头“示范”完毕,张思眼泪都哭干了,被扔回母亲的怀里时,再怎么挤也是挤不出来了。

其实于老头只打了三巴掌,还用了巧劲儿,只是皮肉上的痛,过几天连巴掌印都看不出来。

他拍了拍手,转身的同时道:“音儿、晖儿,送客!”

于音和于晖二话不说,立在张夫人两侧,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手势:“夫人,请吧。”

两个少年人长得几乎一样,身量也一样。张夫人左右一看,当真被晃了眼一般有些迷迷瞪瞪地抱着张小公子离开了。

过了两日,也没见张夫人再来讨要说法。倒是张家家主亲自带了礼物登门致歉,这事儿才算了。

“不愧是你啊,禹梧桐!”时珏一掌拍在禹梧桐的肩上,“那那个张小公子呢?”

“被他爹关了一个月禁闭,哈哈哈哈。”

他们三人御风往桃源的方向去,说完禹梧桐小时的事,此时正巧路过永城。禹梧桐随手指了指下方:“喏,那就是张府。”

萧柏和时珏同时朝下望去,果见一不小的宅院。

时珏道:“哟,看着是个大家啊,这宅子不小。”

禹梧桐回他:“是吧,他家做布匹生意的,雍州素来缺少上等的衣料,张家自然能做大。”

时珏又道:“诶,那这小子之后没再找你麻烦?”

“有啊。我十二岁生辰之后,他家居然找了媒婆来提亲!”

时珏的笑声回荡在云间。萧柏却突然牵住了禹梧桐的手。

时珏边笑边道:“那你师父不是气死了,哈哈哈哈。”

禹梧桐朝萧柏笑了一下道:“是啊,那时候我父母已过世了。师父说就算要养我一辈子,都断不会要我入他们张家的门。所以我砸了媒婆的画扇,把他们赶出去咯。”

萧如松牵着她的手更紧了。

时珏脸上倒没什么变化。赶巧路过了雍州,时珏又想起来别的事。

他看看萧如松,眼珠子一转,问:“诶,那你和风羲怎么认识的,连豪门宅院都瞧不上,又咋看上她了?”

禹梧桐回握住萧如松的手,她的这些事萧如松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倒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很简单啊。那个时候风羲来永良宗做了两年管事,慢慢的就熟悉了呗。她后来单挑老宗主,一举得胜便自己做了宗主。我自然是帮着她一起打理宗门上下。”

禹梧桐想了想,继续道:“你是不知道,那个时候风羲才二十出头,持剑和老宗主在悬江上打得是剑光四射,我还是头一次见一个女子能把剑用得那么漂亮。后来她做了宗主,将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还为戈古设起结界。别说我,你且去问问雍州百姓,有谁不真心喜欢她的。”

感觉萧如松手心热了几分,禹梧桐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当然,还是你的凝寒更漂亮。”

萧如松耳垂红了几分,脸上终于浮出一个笑。

时珏对这场面不甚在意,自顾自地低头道:“也是,绿油油老说,风羲在外人眼里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她自己对风羲也是一见倾心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盯着脚下的一片云彩,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没在意旁边听了这话的那两个人都有些僵了。

还是禹梧桐率先打破沉默:“诶,你这样撇下时祺自己先走,当真没事吗?”

时珏这才回过神来,道:“哎呀没事儿,她还有半打卷宗没看,我才懒得等她呢。我可是有好东西带给绿油油的。”

“巧了么不是。”

时珏眼睛一亮:“可是先前明前辈他们说的那些?”

萧如松回以他温柔一笑,道:“正是。此次去北境,得了不少收获。”

“那可太好了!”时珏声音都大了起来,蓦地加快了速度。

他一溜烟蹿到禹梧桐和萧柏身前数丈,又回过头来冲着两人喊:“快点!再给我讲讲你们在北境的事,到时候我说与绿油油听,她肯定高兴!”

萧如松牵住禹梧桐,笑着赶了上去。

清风吹散最后一片云彩,天空显现出盛夏的蔚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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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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