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香水有毒01
生命是神奇而美丽的,如破土而出的嫩芽,如挣脱茧蛹飞翔的蝴蝶,如呱呱坠地的小婴儿。新生总是能带给人惊喜。虽然方式有千千万万种,但生命最后的归宿,是尘归尘土归土。
但总有例外。
某些生命在最美好的年华如流星一般陨落,来不及感叹和唏嘘,戛然而止。
脚步声打断了林中小屋的宁静。几近腐朽的大门虚掩着,门闩生锈的铁链满是颜色不能辨认的斑痕。清晨的阳光像是无法移动而停滞不前,凝结在了门边苔藓密布的湿地上。
初冬的风微带些凛冽的格调,吹得登山者有些站不稳。
这个系头巾戴墨镜的女人向小屋里张望,她脚边的狗却躁动不安,像是预计到了什么不妥似的。女人也迟疑了片刻,极不情愿地用手中的登山杖顶了顶门,狗跃跃欲试地想要钻进门缝,却遭到了呵斥:“罗伯特,回来!”
狗顺从地退了回来。
“呆在这儿等我。”
女人推开了门。狗紧紧盯着主人往光线昏暗的小屋里走去,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仿佛是在哀求主人,不要靠近危险。
潮湿的臭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只有一扇积满灰尘和蛛网的小气窗隐隐透进一点光线。女人略顿了顿步伐,摘下墨镜,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后继续往前走。待她看清小木屋角落里的东西时,全身肌肉瞬间绷紧了。
“天哪!”
她感觉像被人扼住了喉咙,喘不过气来,双脚却像被施了魔咒,动都不能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轻声细语的一句话,在空旷的小屋里听上去却像被扩音器放大了一般,更加重了她的不自在。紧张地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她缓缓神,借助登山杖,趔趄着退回到了门外。
拿出手机,没有信号。必须报警了。她记得山顶那里信号还凑合,便低喊一声:“罗伯特,咱们走!”
---------
程丹青是在前往机场的途中接到电话的。
从伦敦进修归来的这一年,他几乎没有休息日,各地奔波,除了破案,还是破案。
头一天中午他刚返回q市,向局里汇报过后回家洗澡补觉。天蒙蒙亮便接到了上级的紧急指示,到b市配合当地警方调查一单打劫银行运钞车押运员被杀的恶性案件。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上级改变了命令,让他直接驱车到q市辖区的木岭镇。
打开gps定位,程丹青将车驶下机场高速的辅路。木岭镇?那里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一向太平,会发生什么事情,让局长欲言又止,只告诉他等下记得收案件资料的邮件。
电话响起,他摁下免提:“哪位?”
“程队,上头派我跟你一起去。还特别指示咱们从海湾渡海过去,我已经从局里出发了,半小时后码头见。不是客运码头,是渔业公司的那个。”
“知道了。”
---------
薄雾笼罩着码头,阴冷而潮湿。空气里满是鱼腥味和发动机难闻的柴油味。程丹青把车停到了离码头百米开外的收费停车场,背着电脑包和设备箱徒步走过去。
薛峰从码头停靠的一艘酒渔轮钻了出来,“程队,船已经联系好了。”
“和木岭镇当地警方联系上了吗?”程丹青问。
“联系了,他们承诺派出人手保护现场。但是那地方统共只有两个警察常驻,我担心他们没经验。”
“那咱们尽快赶过去。”程丹青走进了船舱。
乘员舱位于舵手舱的一侧,周围都是透明的玻璃,外面的情形一目了然。程丹青放下沉重的铝制设备箱,正准备落座,却听到了薛峰和船长争吵的吼声。
“等了这么久,你怎么还要在这儿磨叽?案发现场被破坏了怎么办?你付得起责任吗?”
船长平静地回答:“还有一位乘客,她不来我们不会离开码头。”
薛峰的怒火腾地一下上了头,面红耳赤地喊道:“这不是豪华游轮!你们的船已经被警方征用了,所以一切听我的——我们现在必须出发!”
船长依然神情泰然,“我自己的船,时间表当然由我来定。你要想启程,请另外找一艘。”
“你……”薛峰被噎了个好歹,甚为窝火。正当他想继续争论时,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得码头的木板路咯吱作响。
扎马尾戴黑框眼镜的年轻女子,背着比她身形宽两倍的背包,慌忙又努力地赶了过来。她的上衣是浅灰色的,牛仔裤是深灰色,脚上是一双百搭的黑色马丁靴,全身上下没有一丝鲜艳的色彩。她抬头冲船上的人笑笑,面色显得有点苍白。
程丹青听闻有人上船向外望去,那个瘦瘦的身影让他一怔,这不是从魔法森林里逃出来的小精灵么?
“嘿,先生们,有没有人愿意伸手帮一把?”
薛峰见迟到的乘客是位女士,怒气消了大半。他想上前帮忙,却被船长抢了先,接过了超重的大背包。“傻姑娘,你不怕被自己的行李压散架了吗?”
“赵哥,还是你力气大。我妈总说我是自虐。她哪知道器材宝贵,我怎么舍得把它们放在一个在地上拖着走的箱子里呢。”
“你妈妈的话很有道理啊,女孩子应当多为自己着想,器材和健康哪一个更宝贵?”
“她啊,整天就是艺术家的调调,超越了一般人的思想高度。我集训这三个月,她还好吧?跟你们显摆她的新作品了吗?”
船长脸上的笑意突然凝固了,“小夜,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是说镇子里的凶案。”她轻声说,“我只知道要出任务,具体事宜要跟当地警方协调。听说市里派了最厉害的神探来……”
说着,她的视线恰好停在了乘员舱的玻璃窗上,哦?是他吗?她摇摇头,程丹青此刻长头发大胡子的形象,实在很难和英姿飒爽的“神探”二字扯上关系。
“据传闻,尸体是你妈妈发现的,也是她报的警……”船长还想继续说下去,被薛峰打断了,“大哥,现在咱们可以开船了吧?”
年轻女子转向薛峰,“您是……”
“我是谁不关你的事,女士。”薛峰冷冷答了一句,回身去了乘员舱。“程队,你说这叫什么事?为了等人耽误了我们的正事,出了问题算谁的?直接开车过去不行么?非要咱们坐船渡海,说是可以缩短百分之四十的路程,实际上浪费时间……”
程丹青双眼直盯着显示屏上的邮件内容,像是老僧入定一般,对薛峰的牢骚充耳不闻。
薛峰见头儿不说话,便觉得继续唠叨下去非常无趣。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电脑,瞬时便张口结舌,“天哪……”
程丹青迅速合上电脑,将其装入包里。
“怎么,视觉上受刺激了?比这更糟糕的现场你都出过,不是么?”
“是的,程队,但总觉得有点不同。”
“唔?哪里不同?”程丹青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觉得不像报案人所描述的那样,流浪汉倒在自己点的篝火旁睡着了而被烧死,可能性很小。”薛峰说,“流浪汉对于安全的意识应该很强,也有丰富的生存经验,怎么会在护林员废弃的木屋里生火?木材是易燃物,自相矛盾。”
“那你觉得是谋杀?”
“这……”薛峰有点犹豫了,“看过现场才能下结论,我也只是推测。”
“事实会告诉我们答案的。”程丹青低声道,“记得随时保持冷静,这是刑警的基本素质。一个渔轮的船长就能将你激怒,不可取。”
薛峰捏了把汗,“我知道了,程队。”
随着柴油发动机的努力工作,舱室里散热器渐渐发出一股烤糊的气味,程丹青的鼻子很不舒服。抬腕看看手表,按照经验,横跨海湾需要一小时五十分钟,现在才刚过去十几分钟而已。他重新检查一下设备,安顿给薛峰看管,自己走到甲板上透气。
风很大,甲板上没有任何遮挡的设施,他艰难地挪动步子,扶住了最前方的栏杆。
幸好冰冷的空气足够新鲜,夹杂着海水独有的咸味。海鸥鸣叫着从头上飞过,给周遭的灰色增添了一抹生趣。
程丹青站稳之后,吸饱了清新的空气,他的大脑又开始高速运转起来。
这件案子,已经有了几个关键词——偏远小镇、森林深处、废弃木屋、遛狗的报案人、燃烧过的尸体。木岭镇相对闭塞,人口稀少,如果死者是大家都认识的熟人,为什么没人向警方报失踪的案——但在这样一个地方,如果有陌生人到访,肯定众人皆知。按照最表面的信息反馈推测,死者很可能不是镇上的居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