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伏尔泰与波德莱尔的谈话(一)
法国,巴黎,凡尔赛宫。
波德莱尔在巴黎的许多地方都有办公室,无论是第一区的宪法委员会所在地卢森堡宫,还是第八区的总统府爱丽舍宫,或是第二十区的安全局所在地莫蒂埃兵营......位于郊外的凡尔赛宫亦在其中。
他一个月中只来这边寥寥几回,因为他在这里需要处理的只有巴黎公社的事务。
巴黎公社中的那些人,要么是彻彻底底的富贵闲人,要么便是在政府有其他繁忙的要务。
总之,他们不是那么经常给他找事做,连定期会议都在大家的一致同意下从原本的一个月一次延长到三个月一次了。
但这些并不妨碍波德莱尔在凡尔赛宫拥有一间最豪华的办公室。
毕竟凡尔赛宫本就是那么精美奢侈。——集合了几乎所有法国超越者的巴黎公社就是这么理所当然的将全巴黎最尊贵的宫殿凡尔赛宫据为己有。
空旷的办公室内,最引人注目的当属中央那张巨大的胡桃木办公桌——
或许是因为、它那细腻而独特的纹理,如同流淌着的暗金色河流,在自然光下亦呈现迷人的温润光泽;
或许是因为那雕刻在边缘的花纹,犹如藤蔓一般蜿蜒,尽显巴洛克式的华丽与繁复;
又或许......是因为波德莱尔阁下正坐在办公桌后面、一张天鹅绒的高背座椅上。椅背和扶手满是华丽的金色花纹,天鹅绒是深邃的紫色,与波德莱尔那如夜色般的黑发分外契合。
波德莱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支纯金的羽毛笔,手边是镶嵌宝石的墨水瓶。
他暗红色的眼睛凝视着窗外,不知在思考何事。
即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波德莱尔阁下身上那种忧郁与锋利交织的矛盾之美仍是那么吸引人,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却又总在靠近的瞬间感到敬畏与不安。
金色窗框的巨大窗户装饰着淡蓝色绣着蕾丝花边的窗帘,窗外便是凡尔赛宫那修剪整齐的花园,草坪、喷泉和雕塑......一切都错落有致。
上午的时光总是还算悠闲的,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切都仿佛过得很慢......
此时,一个披着深灰色长袍斗篷的身影从窗外不远处的喷泉边一闪而过,瞬间便打破了波德莱尔阁下的平静表象。
“该死!”他低咒了一声,立刻站起身,想要走出去,离开这里:
他着实没想到,他都预感不妙有意躲到郊外的凡尔赛宫了,竟还是看到了伏尔泰......
下一秒他却又意识到,这么走出去也是必然会遇上那家伙的。
还不如就这么体面地待着,以及......他一定要好好想想,伏尔泰究竟想做什么......而等会儿他又该用什么措辞让那人哑口无言。
于是,他坐了回去,旋即又决定换到一旁柔软的天鹅绒沙发上,在那巨大的、描绘着月之女神狄安娜狩猎场景的彩色浮雕下面,拿起茶几上本就放着的尤维纳利斯的《讽刺诗》,摆出一个更惬意的阅读姿态。
片刻后,比他原本以为的稍久一些,银灰色半长发、灰蓝色眼眸的男人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门口。
法国最受人尊敬的伏尔泰阁下仍是往常的打扮,黑色西装棕色马甲,都是低调又庄重的老款式,只是外面一旦披上他那件颇具希腊特色的深灰外袍,便显得过于有个人特色了些,于是便也不那么低调了。
仍是那副从昨天开始就怪异至极的样子......波德莱尔维持着看书的姿势,不着痕迹地抬眸向门口觑了一眼。
“夏尔......”站在门口的伏尔泰没有选择自然地敲门示意,而是忍不住轻轻开口喊了一声,语气是谁都能听出来的犹豫。
很好,除了怪异,又是一脸无辜但明显藏着什么话不敢告诉他的样子......
一般而言,波德莱尔对于这种人的建议是——如果是等着他来问的话,干脆不要说,这已是他对朋友最大的尊重了。
要知道,他才没有配合发问的闲心与耐心。
这种全写在脸上的心事简直就像在他面前脱光衣服的美女一样,如果不使用异能力读取简直不算个男人。
但是,伏尔泰确实是他波德莱尔的朋友。所以,他暂时还没有使用异能力的想法。但对方如果继续这么勾勾搭搭的,也别怪他不留情面......
如此想着,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露出了一个还算熟练的假笑:“哦?还真是凡尔赛宫的稀客啊!请原谅在下太过沉迷阅读了些......请进吧,伏尔泰阁下。”
这假到离谱的表演令伏尔泰有些牙酸,但是......他努力自我安慰了一下:如果还愿意表演虚伪客套的话,我的大脑防线应当还算安全。
不宜再胡思乱想,他端起一副平和镇定的面色走过去坐下。
波德莱尔脸上的假笑没有丝毫改变,只待伏尔泰在隔壁的沙发上落座,他立刻用绝对高贵动听的语调问道:“您难得莅临我们巴黎公社,不知是有什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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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尔泰还是忍不住沉默了一下,“夏尔,你非得这么说话吗?”
这种直球还是很成功地敲碎了波德莱尔本就脆弱的假面:“我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他瞬间就恢复到面无表情的样子,冷淡地别过头:“尊敬的伏尔泰阁下该不会忘了这里是巴黎公社的地盘吧?而您,并不属于这里呢。”
“是的,我当然记得你并不喜欢这里。”
忍不住回忆起了巴黎公社建社时的一些往事,伏尔泰十分担心早已对他当初的拒绝释怀的夏尔会不会开始翻旧账。
但他也只能无力地辩解了只言片语:“emm其实也没有不喜欢......我知道你们一直都在做着正确的事。”
伏尔泰并非不善言辞之人,事实上,他相当的能言善辩,并且具备出色的游说能力,前提是,他确实在发表自己全心认可的见解。
——完完全全地承认巴黎公社对伏尔泰而言是一件违心的事。
对了,当年,他们想要凡尔赛宫,他也对此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认为纵使是超越者的结社也不该如此骄奢霸道......
感觉事情还真有些不妙,他试图用严肃认真的神情和语气粉饰太平:“事实上,我今天正是为解决这个问题而来。”
“什么意思......?”波德莱尔确实感到了疑惑:伏尔泰从昨天开始的不正常与巴黎公社有关吗?这可与他的猜测不符。
伏尔泰拿出了一封书函,放在茶几上,向波德莱尔那边轻轻推过去。
“这是我的入社申请,刚刚亚历山大已经在上面盖过章了,现在就差你的了......”面对波德莱尔那在瞬息间从疑惑变为审视的眼神,伏尔泰逐渐降低了音量并忍不住暗暗警惕起来。
“所以,你刚刚是去找了大仲马。”陈述性的语气,波德莱尔并不需要一个答案,他暗红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伏尔泰,“你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后悔了......我觉得巴黎公社没什么不好,我现在打算更客观地看待它,我想它确实能发挥不少积极的作用,我们当然有着许多共同目的......”
伏尔泰打算开始他早已准备好的演说,但波德莱尔并不愿给他这个机会。
“必然又和你那种烂好心有关吧......”他提高音量,不紧不慢地说出了这个推断。
“许多人以为伏尔泰阁下会对每个人都一视同仁。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那样的......”
面对这种话,以伏尔泰的性格,是完全忍不住要辩解几句的:“那种事,只有圣人才能做到,我当然还差得很远......”
谦逊是尚美的智者不愿摘下的花环。一旦摘下,便是要换一顶王冠戴上。
“所以,你这次又想帮谁呢?最重要的是,还需要加入巴黎公社才行......”
“这里有什么是你需要的?”
伏尔泰明白自己的“演说”白准备了。
波德莱尔问出了一系列问题,没有任何要理会伏尔泰说什么的意思。
而伏尔泰已然觉得下一秒夏尔就会知道他的目的了......!
“......你的目的当然只能是巴黎公社的决议书。”波德莱尔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几乎在他如此想的下一秒就说出了这个正确答案。
“能用上这东西的人是谁呢?凡尔纳?纪德?还是......那个名不副实的......‘局外人’吗?”
又是一连串的提问,波德莱尔的视线始终盯着他不放,令伏尔泰数度疑心他是不是要使用异能力了......
“是最后一个。”几乎没多少停顿,那个语调极富韵律的华丽嗓音得出了这个最终结论,并加上了一锤定音般的强调,“毫无疑问。”
“......”伏尔泰沉默着,缓慢地眨了一下灰蓝色的眼睛:刚刚......夏尔确实没有使用异能力吧?
不是听说他根本不关心那个论坛吗?
而且最近都在忙兰波的事啊......更别说他背地里还在为纪德的麻烦头疼......真的这么快就想到最近明明相当安分的版主了吗?
“现在大战已经过去五年了,政府根本不介意凡尔纳偷偷回归,从一开始就是他自己不愿回来,要找到他也十分费劲......”
“而安德烈·纪德......你只是同情他,其实根本不喜欢他。”
“所以,只会是‘局外人’。”
伏尔泰轻咳了一声:好吧......似乎确实是十分明显的逻辑。
“我还知道......她那副极爱夸大又天真的模样,以及对那种虚伪真理的笃信,和看似真诚美好的游说——呵,简直就像和我们的伏尔泰阁下有血缘关系似的!”
“......?”伏尔泰猝不及防地张了张嘴,一时简直说不出什么,只能用满脸的错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等一下、所以你根本就是有在偷偷看Utopia吧......?否则怎么会对版主说过什么这么了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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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莱尔像是一下便嘲讽了两个人,伏尔泰有一瞬间都要以为是自己为版主招来了波德莱尔如同天性般的排斥。
但是,他又突然十分佩服波德莱尔细致入微的洞察能力......唔,还有总结能力。
波德莱尔并没有一丁点被人抓包的恼羞成怒样,他轻蔑地笑了笑:“偷看?我不能光明正大地看吗?难道我看了便一定要发言、一定要认可、一定要搭理那上面的任何人吗?”
“你总有你的道理。”伏尔泰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总之......夏尔,这个绝对是你误会了。我认为版主只是比较包容,她能包容我们所有人。”
“其实我觉得版主可能更喜欢你一些......”想想也是,和他那些过分正经的专着相比,《恶之花》的离经叛道确实会更讨年轻人喜欢一些。
“只是你的针对即使隔着整个欧亚大陆都被她察觉到了,因此才、”
“停止这种胡言乱语吧!”波德莱尔这次高声且迅速地打断了他的话,似乎很是受不了这种言论。
“......你是想说她怕了吗?我怎么完全瞧不出来?”
“她若指望我会因为那种对所谓同位体的盲目欣赏,就像那个同样喜欢夸大并热衷于自我吹捧的莎士比亚一样、把她像个公主一样捧着......那就大错特错了!”
“我对那种不自量力又爱自以为是糊弄人的小鬼没有任何耐心......当然,也没有怜悯!”
“......”伏尔泰又一次哑口无言了。
但不是因为夏尔的话像是没有转圜余地,也不是因为他的口才总是在夏尔面前失灵,完全都是因为——刚才那些话里的内容实在是过于神奇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在和版主交流时都是忽视了她的年龄的......他现在完全想不通夏尔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些话离奇到他都要无法严肃对待其中的恶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