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晋江首发
因为刚才的场合实在有够让人紧张,在那位严肃到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大人面前更是不能表现出失礼的样子,所以才特别小心翼翼;现在脱离了那种气场,筱宫少女好像再次活过来了似的,脑内灵光一闪,然后紧接着就做出了下意识的动作。
赤司回头,打量的眼神中分明带着“完全不明白你的意图”的意思。
“别误会,我可没有想要毒害你的意思。”虽然曾经一度觉得自己会被毒害来着,筱宫少女在脑内无声补上一句,又说,“牢骚屋据说也算是日本名产之一吧。平时虽然经常在夜间集市上看到,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去亲自尝尝看。”
赤司默然。
作为失意的上班族经常光顾的场所之一,名门家的大少爷大小姐进去确实不太合适。
虽然这么说不一定合适,但总感觉和身份不太符合的样子。
而且根本是未成年吧。所谓的日本名产,也不过是经过一天辛苦工作的社会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安静地坐下来喝上一壶清酒,顺便对好脾气的老板使劲说上司的坏话——这才是牢骚屋的存在的真意。
如果不能喝酒的话,就好像没有了眼镜的新八一样,本体都不见了,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诶,好像不小心走错片场了。
总而言之,赤司表示很犹豫。
虽然对方主动邀请了,但果然还是想要义正言辞地拒绝。
这才是赤司征十郎的人设吧,顺便教育对方要注意礼仪修养什么的,不要出入不符合身份的奇怪场合。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女眯着眼睛侧头微笑的样子,和平时剑拔弩张恶意满满的形象不大一样,让他一时间稍有松懈,结果就被对方抓住这个机会,从正面扯住衣角,在“来吧来吧,我来买单”的声音中,被拖进了牢骚屋的帘子后面。
“刚才都没有好好吃东西……老板,要三个小香肠!”
她自说自话地呢喃,突然又对老板伸出两根手指,“再要两壶清酒!温的!”
赤司又在犹豫要不要坐下来。
他一方面觉得感受到了不详的预兆,对方突然一改许久以来对待自己的态度,光凭这一点他就完全有理由以确保自身安全为由转身就走;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她不像是会蓄意做什么坏事的人。
外表越是强硬,内里越是心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与了解,赤司自以为对她的认识还是很透彻的。
偶尔会语出惊人,让自己有种略逊一筹的错觉,但实际上终究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而已。除了自小在西洋念书,外语说得挺好,体育成绩比较差劲,连排球都不会打,国文水平和鉴赏能力比较令人绝望以外——在其他方面,和a组的同学们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一样的幼稚,一样喜欢高大英俊的异性,一样脑内充满不切实际的幻想。
其实自从她看到黛前辈和他的朋友们从窗外对面的路边经过时,她的状态就开始不对劲了,思维往短路的方向发展了。
这一点赤司打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一群一百八十多公分以上的男性,走在日本的街头,还是有些显眼的。
筱宫凉看到前任男友有要走出分手阴影的趋势时,有些失态的反应,他也全都看到了。
所以,联系前后的因果稍微考虑一下,他现在多少能理解人类在精神上受到冲击的时候会做出种种不正常的举动了。
比如打翻酒杯,或者请自己吃东西什么的……
目前为止都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不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进一步发展的趋势。
而且他也觉得自己没什么义务陪她在这儿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
本来关系也算不上亲密吧。他甚至偶尔还能从她的眼中看到“想要杀死你”的迫切愿望。
他叹了口气,牢骚屋里奔腾着的蒸汽带着食物的香味,混合着酒精刺鼻的味道,他不悦地微微蹙眉,刚想要开口说“抱歉”,突然就被筱宫凉抓着胳膊拉到座位边上,感受到来自手腕处的力度,他顺着向下的牵引力,还来不及迟疑,就已经顺势坐了下来。
紧接着一个白瓷的小酒杯就被推到了他的面前。
“在日本,未成年是——”不能喝酒的。在法律上是这样规定的。
严于律己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赤司征十郎的重要特征之一;虽然偶有时候看起来像是不良少年们的头目一样,给人以不守规矩狂妄自大的错觉,但实际上却是个从来不会乱闯红灯的守法好少年。
他话还没说完,转头,筱宫凉已经把空杯子撂在桌上,脸上迅速荡漾开一片微妙的红晕。
她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好像眼泪就要流出来了似的。
天色已然渐渐下来,冬令时的京都,不过五点左右的时间,天边一角已经渲染上淡淡的墨痕;衬着牢骚屋的棚顶上挂着旧式的小灯,橘色的光线在流动的蒸汽笼罩下忽明忽暗。
瞳仁仿若是黑色苜蓿花朵上的露珠。
明亮而又飘忽。
裸色的嘴唇也因为刺激而变得微红。
“——好辣!”她哑着嗓子,声音中好像带着些哭腔。
根本只喝了一杯就像是醉了。
赤司同学自认为在全日本的十六岁少年中,自己算的上是见多识广的了。
无论是上流社会的晚宴舞会,还是全国级的赛场,各种情况他都能妥善自如地应对。
但眼下的情况却显然不在上列范围之内。
之前不详的预感变得愈加强烈了。
装着小香肠的碟子被推到他面前一个。
他从小到大唯一接触平民食物的机会就是学校的餐厅,于是,对于通体红色,浑身上下无处不在散发着“危险”信号的小香肠,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提起筷子。
刚想要以“我不饿”为由拒绝来着,开口之前,旁边的少女已经先一步提起酒壶把他面前的小杯子倒满了。
大概是酒壮怂人胆什么的吧,之前分明还有各种顾虑来着。觉得会不小心触发赤司的嘲讽模式而小心翼翼的,但一杯清酒进了肚子,少女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模糊,同时脑内也跟着模糊了起来。
此时的筱宫少女还是存在十分清醒的意识的,记忆能力也还完整,但她只是敷衍地考虑了一下对赤司下手被秒杀的可能性,在得到“可能会死的很难看”的答案后,又想,管他呢,然后自然而然地用手肘碰了碰赤司略显僵硬的手臂,“别这么拘谨啊,都说了我会付钱了。”
说着,又把小碟子往右边推了推。
赤司侧目,他第一次觉得眼神真的是一种相当微妙的东西。
尽管此时陌生的场景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却很难果断地拒绝。
大概是因为那家伙一副就快要哭了的样子吧,眼中氤氲着水雾。
当然也很有可能只是在蒸汽萦绕的环境中产生的错觉。
他第一次把筷子探向小香肠君,用仿佛服毒的表情咬下了一口。
好像也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见到自己的行为奏效,有人又跃跃欲试了,“不能喝酒吗赤司君?就算是未成年,偶尔喝一点也没关系的吧。赤司君你看起来像是酒量很好的样子。”
她想了想,黑曜石一样的眸子转了个圈,比起日常刻板的样子多了些灵动,“话说,我们也认识很久了吧。又是同辈,认真算起年龄来的话,赤司君还比我小一个月,这样的话,就算直接叫名字也没关系吧?”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听篮球部的实渕前辈貌似就叫你小征来着?”
赤司握着筷子的手僵住了。
他忽然有种想把张牙舞爪的小香肠拍她一脸的冲动。
某人还毫无自觉,无视赤司轻轻抖动的额角血管,自说自话,“嘛……我叫你小征好像有点不合适。不然就直接叫你征十郎怎么样?你叫我凉就好了。”
老板这时把另外一壶热好的清酒递了上来,筱宫凉顺手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一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在赤司的怒火喷发之前,她迅速自我否定地摇摇头,“啊不行,一说出口就觉得好恶心。还是直接称呼姓氏。你说呢,赤司。”
赤司的表情分明就是很不情愿的样子。
但是跟受过刺激的醉鬼斤斤计较好像有失体面。违背了赤司家的家训。
他没有搭腔,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下。
右边的位置坐着一个面色阴郁的年轻男人,像是刚迈入社会被工作弄得焦头烂额的新新社会人。
好像是单身的样子。
赤司感觉到对方向自己投来“情侣去死好吗”“现充去死好吗”的眼神。
一开始空腹喝了两杯酒的少女虽然精神多少受到酒精的影响,但毕竟不是疯了。
一直自己单方面地做出高兴的样子,结果根本得不到对方的回应也让她觉得有点无趣。
可是一安静下来就觉得很苦闷。
现在回想起来,自打回到日本以来,好像她身上就从没有发生过什么合心意的事。
从一开始就对婚约抱有极大的怨念,像个中学二年级生一样跟婚约者较劲,最悲伤的是自己的胜率还很低;
好不容易觉得自己找到了喜欢的人,结果连手都没牵过几次,就莫名其妙地被分手了;
自己还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对方好像已经打算向前看了;
连排球都不会打;
最可怜的是连英文都说得好像只有日本人才听得懂了。
这样想想,筱宫凉这个人的人生,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吧。
自己已经这么郁闷,想要发泄一下,结果身边只有赤司。
从进来开始,就只有她单方面在说话,好像两个人在两个不同次元的世界一样。
嘛,算了。
是期待赤司会跟个普通的能沟通的朋友一样,听人单方面抱怨的自己,想太多了。
不行不行,分明是想要借着心情不好的理由偶尔做点出格的事来放松一下的,结果竟然在短短几分钟内通过自我分析,变得更加郁闷了。
索性还是什么都不要想了吧。
她探出手从赤司面前把他面前的酒壶挪回来,又给自己倒满一杯。
才只是十几岁的高中生而已,就已经要做到借酒浇愁的地步了吗……这个社会还真是够罪恶的啊。
一边这样毫无逻辑地怨念着,一边正打算端起酒杯。
忽然,她发现手中的被子被两只修长的手指捏住杯沿,从指间被抽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