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败
苏暨身体颤抖着,抓住被子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他抬头看着那个云淡风轻的男人,好像看见了自己为了的结局。
“你占据他的身体,是为了来杀我吗?”
易慎戈嘴角含笑,自然地坐到凳子上,撑着手看向床上那个红着眼角的苏暨,就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嗯呢,当然是因为这个了,不然我怎么会费尽心机地把他的灵魂封闭住……啊,说到这个,易慎戈这个人真的很固执呢,我和他抢了一晚上才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累死了。”
他给自己到了一杯茶,自顾自地喝着,脑子里忍不住回想起昨晚那个疯狂又执拗男人来。
哎呀,抱住苏暨的手死也不放开,嘴里可怜兮兮地说着不要伤害他,实际和我争夺身体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弱小呢,那股宁愿同归于尽也不想亲手伤害爱人的狠劲,真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呢。
易慎戈晃着茶杯,半眯的眼睛里思绪意味深长。
苏暨不再看他,默默起身把衣服穿上,起码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过狼狈。
“他呢,没有受伤吧,现在在哪儿?”苏暨冷冷地看着他,问着爱人的下落。
易慎戈笑道:“当然不会受伤,我只不过是让他睡着了,等你离开后,我自然会把身体归还给他。”
苏暨垂眉:“希望你说话算数。”
饭桌上,易慎玥盯着坐得八丈远,恨不得离对方越远越好的两个人,奇怪道:“你们干嘛,昨晚不是还热情似火吗?今天这么就这么疏远了,怎么,吵架了?”
苏暨低头,默默吃白饭,不去看对面的易慎戈;易慎戈眯眼笑,夹起一筷子菜塞进易慎玥碗里,淡淡道:“多吃饭,少说话。”
易慎玥左右看了他俩一眼,最后无奈摊手:“好吧,两口子的事我不应该多管。”
一顿饭吃得十分糟心。
下午易慎戈去训练场,苏暨无聊地在后院乱逛,无意间看见了一排寂静无人的厢房,他好奇心一起,自己走了进去。
屋里燃着好几个火盆,暖如春季,掠过垂地的白纱,苏暨走到了屋中间,看见了毕生也难以忘记的场景。
高低不同的台子,各放着素色花盆,黑色的土壤里种着花,细小的枝头有花朵开放,色似胭脂。
长安,也有这样漂亮的桃花,就像苏暨和易慎戈分别那天,花如雨下。
“这是哥哥种的,因为想念你。”
苏暨尚沉浸在震惊之中,易慎玥已经负手走了进来,她与他并肩,目光落在花朵之上。
易慎玥继续道:“哥哥在边关待了十年,其中有五年我都不在,他从前喜欢一个人,读书也好写字也罢,除了战争,好像没有什么再能牵动他的心了。”
“西幽冬季很长,花也是少见的,哥哥以前不在乎,因为他觉得心无牵挂,看什么样的景色都是同样的,可现在不一样了,哥哥心里有了你,所以这次来边关,他亲自种了桃花放在温室中养着,想着和你看一样的花,就像一直陪在你身边一样。”
易慎玥凝视着身旁已经泣不成声的苏暨,挠挠头道:“所以,你们不要吵架了好不好,昨天知道你来边关的事情哥哥都快疯了,害怕你路上遇见危险,那个传信的人话还没说完他就冲出去了……哥哥真的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们不要生气了行吗?”
苏暨双手捂着脸,眼里不停的滚出泪来,他哽咽着,但嘴角上扬,是笑的。
他说:“慎玥,我没有和你哥哥置气,这次本来就是我的错,怎么可能还怪他呢。”
易慎玥眨眨眼,疑惑道:“那你们今天早上是……”
苏暨擦擦眼泪,笑着对易慎玥道:“慎玥,能不能不问了,你只要记得我和你哥哥是真心相爱的就可以了。”
“好吧好吧。”易慎玥点头,“只要你和哥哥都好好的就行。”
苏暨点头,蹲到花盆前,泪眼婆娑地盯着那几朵刚刚开放的桃花,忍不住露出一个欢喜的微笑来。
之后的几天易慎戈几乎都待在训练场,回了府里两人也不会待在一起,苏暨取代易慎戈去照顾花,易慎戈看书也可喝茶也罢,但两人决计不会处在一地。
今早边关好不容易出了一次太阳,晃眼且带有些许温暖的光线落下,照得白雪格外的透亮,就像一个人的心,让人看了个明白。
苏暨搬了一盆半开的桃花坐在门口,他在左侧他在右侧,阳光之下,分外和谐。
“要说什么就快点说吧,躲在柱子后面偷偷摸摸地看人,真的很影响人晒太阳的心情。”苏暨闭眼仰头,大声地对身后的易慎戈如此道。
易慎戈被嫌弃了也没有不高兴,只是斜斜地靠着柱子,淡淡地望着太阳,道:“多珍惜些吧,不知下次还能不能再看见呢。”
苏暨没有回头,甚至没有惊讶,只是平静问:“什么时候?”
易慎戈道:“后天。”
苏暨:“嗯,你换个别的地方站吧,别在这里影响我。”
易慎戈耸肩:“可以,好好享受这最后一次阳光吧。”说完他便挥挥手走了。
院中寂静,有风而过,苏暨还是仰着脸,眼角有泪珠滑过,但很快便隐没在那道光线中。
西幽皇宫,凤栖殿。
李宿提起纸笼,将手中的信筏燃尽,火光照清他的脸庞,表情漠然。
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吗?
逃不掉啊逃不掉。
李宿无奈地摇摇头,将纸笼重新放了回去,他转头,白梨正伏身在桌上写着什么,手指甚不习惯地握着笔,眉头微蹙,似是被什么难住了。
“陛下!快过来,我又忘记那个字怎么写了!”白梨抬头,笑着向李宿招手。
“哪个不会……咦,梨儿这是在写我的名字吗?宿字要这么写。”李宿握住白梨的手,一笔一画地写出了“宿”字。
白梨照着写了一遍,还是不满意:“哇,陛下好厉害,我就写得没你好看,歪瓜裂枣的。”
“你才开始学,已经很不错了,比我初学的时候好多了。”李宿拿着他的纸张仔细观看,一副很喜欢的表情。
白梨傻笑:“嘿嘿,以后我努力练习,一定能够写得和陛下一样好看。”
李宿摸摸他的头:“嗯,慢慢练。”
白梨靠在李宿怀里,举着笔笑:“嗯,一天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就一辈子,反正陛下会一直陪着我的。”
李宿嘴角有笑,眼底却是忧伤一片:“嗯,用一辈子来练习。”
……
烛火徐徐燃烧着,屋内异常亮堂,苏暨坐在桌前,一笔一划,细细地写着什么。
纸末,苏暨微笑着画了一个爱心,旁边写着:苏暨爱易慎戈。
像是小孩子的幼稚告白,苏暨盯着那个丑丑的爱心,眼眶渐渐红了。
封好信,苏暨走进花房,桃花已经完全开放,他把信放到最高那个台子的花盆下,然后静静地坐到一旁,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天不过蒙蒙亮,花房的门被哐嘡一声踢开,苏暨抬头,易慎戈冷着脸冲进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尽乎是拖拽地将他带了出去。
“秋叶枫通敌卖国,害得巡逻小队无辜遇难,其罪当诛!”
就像赶场子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易慎戈一把将苏暨丢上马,一鞭子抽过去,马嘶鸣一声,撒蹄子跑了出去。
所以,苏暨的罪名就多了一项畏罪潜逃。
寒风凛冽,苏暨缩着脖子趴在马背上,心中吐槽:杀便杀吧,还非要把地点安排在雪原上,这神一般的剧情,真想把写这本书的作者弄死!
马儿如得了失心疯般在雪地里狂奔,身后传来有人追逐的声音,只听得“嗖”一声,马屁股上就多了一根箭。
苏暨自马背上跃下,翻身一滚,噗嗤一声倒进了雪堆里。
易慎戈勒住缰绳,提着剑跳在了苏暨身边,“哎,起来吧,早死早超生!”
苏暨哆哆嗦嗦地从雪地里爬起来,跟个雪娃娃似的,眉毛上都带上了雪沫。他展开双臂,大喊一声:“来吧!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易慎戈挑眉一笑,剑鞘一丢,剑尖指上了苏暨的心脏:“别怕,很快就好。”
苏暨闭着眼睛,怕得睫毛都在颤抖,他抿抿唇,没有说话。
也就是噗呲一声,锋利的剑刃破开血肉,贯穿了整个胸膛,苏暨没觉得疼,他只是觉得难受,因为要离开易慎戈了,他很难受。
苏暨慢慢睁开眼睛,目及之处,是易慎戈溅血的半边脸庞,以及他那不敢置信的表情。
正真的易慎戈,在最不该醒来的时候醒来。
“苏……苏暨……”易慎戈瞪大了眼睛,连眼泪落了也没有反应,他就那么死死地盯着苏暨,盯着自己的手,苍白的手里握着一把剑,而这把剑,正刺在他心爱的心脏中。
苏暨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去触碰易慎戈的脸,“易慎戈,别……呃……”
他想说:易慎戈,别哭。
可才一开头,喉头的血腥便汹涌而上,打断了他的话,嘴角流出的血液没过下颚,啪嗒啪嗒,滴在了易慎戈的手上。
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易慎猛地抽回手,也带出了苏暨胸口的剑,滚烫的血液喷薄进雪堆,融染了一地白雪。
苏暨无力地跌进易慎戈怀里,嘴里的血还在不断溢出,易慎戈疯了一般地去擦拭,但却是永远擦不干净了。
“苏暨,苏暨,发生什么了,怎么会,怎么会……”易慎戈抱着苏暨跪坐到雪地里,他慌乱地搂着他,感受着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而他却毫无办法。
“别哭……别哭……”苏暨扯扯易慎戈的衣袖,他想要笑,最后却只能哭着道别,“易慎戈,别哭呀,好好活着,嘿嘿,没有谁真的离不开谁的,以后再找个喜欢的人,赶紧忘了我吧……”
易慎戈抱起苏暨,凑在他耳边哭着道:“苏暨,不要走,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会疯掉的……”
苏暨眼神开始涣散,一股寒意从心底扩散开来,他知道,自己快走了。
“易慎戈,忘了我吧,忘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苏暨目光一直,拽着易慎戈衣袖子手便垂落进雪堆里。
易慎戈抬头,苏暨失去支撑的脑袋无力地歪进他的怀,而那双长带笑意的眼睛,已经悄然闭上。
……
易慎戈,忘了我吧。
苏暨,别离开我。
你对我的嘱咐和我对你的要求,最终谁都没有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