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波起
陈瑜(以后称此女为顾秀儿)上午醒过来之后因为失血过多又一觉睡了过去。顾家请不起好的大夫,顾玉儿让顾平晌午的时候拿了半斤黄米请顾村一个本族的郎中来看看。
这郎中也姓顾,按理说还与顾秀才家有远亲关系。
顾郎中的医术不怎么样,勉强靠着糊口而已,但是在这四里八乡的却十分出名,因为他家有个非常厉害的婆娘冯氏。他本身又惧内软弱的邪乎。
冯氏倚在门上嗑瓜子,远远见着顾平来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顾家大小子,你娘看病的诊金可还没付呢。婶子家也有好几口子人要养活,施舍不起那几钱银子。”
顾平倒是没有生气,从父亲失踪以后,他挑起了整个家庭的担子,村里人捧高踩低的气他早就受了不少,再说冯氏这回确实占理。母亲看病的钱还赊着,但是小妹实在病重,他怎么也得硬着头皮找郎中给她看看。
顾平一双手攥紧了黄米袋子,低头道,“婶娘,再宽限几日,等秋收之后,定是能还上的。”
冯氏正想出言讥讽几句,看着自家一双小儿女正趴在院儿里偷吃晒出来的新鲜枸杞子。怒道:“死丫头!”却是舍不得骂她的小儿子。
两个小孩一溜烟儿跑了出去,手上还不忘抓了一大把,因为手太小,一边跑一边掉。冯氏抓起墙角的扫帚便骂骂咧咧的追了出去。
顾平见她走了,松了口气,便进屋里去寻顾郎中。顾郎中本身是个好说话的,又碍着两家有些亲戚关系,执意不要那半袋小米。提着药箱便一路跟顾平去顾家看诊。
一进屋,就看着顾秀儿蔫蔫儿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昏睡了过去。顾秀儿盖着一床浆洗的发白的棉被,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的。顾郎中暗道,顾秀才在世的时候,虽然这家人也过的清苦,倒是没有这般潦倒。
把过脉之后,开了一副温和补血的汤药,想了想,又偷偷塞了一些参片给顾玉儿。“大侄女,这参片每日早晚给小侄女补身子,最好用肉汤炖。”
又嘱咐了几句,提着药箱走了。顾平要送,顾郎中也婉拒了。这本是一桩好事,谁料,这人参片虽然算不上稀罕东西,但是还是值几钱银子的。顾郎中回家,冯氏数了数那参片的数目,眉头顿时阴云密布。
这些药材数目,都是记在冯氏心尖尖上的。
陈瑜下午是被吵醒的,因为冯氏的嗓门实在太大,顾玉儿的哭声又实在委屈。陈瑜本想再装睡一会儿,可这声音真闹心,她就扑腾着起了炕。顾乐在炕梢守着她,见她醒了,战战兢兢地说道:“二姐,你醒啦。”眼神还心虚的往外瞟。
陈瑜心里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穿上顾秀儿那件破棉袄,对着一边埋了吧汰探头探脑的顾乐道,“走,咱俩看看去,怎么都让人欺负到门上来了。”
顾村虽然是个依山傍水的村子,但是地理位置极好,靠近附近松阳县的官道,顾秀才家又是离官道最近的,所以附近有人开了茶寮,给经过官道的客商歇脚。冯氏在顾家门口大骂,正好让在此歇脚的外地客商们看了个热闹。
大家本就旅途劳累没什么意思,这平白无故闹了一场似乎有些意思,便都拥了过来。后来听那冯氏骂人着实难听,便向一旁低头哭泣的顾玉儿投去了同情的眼神。
一边的顾郎中直想拉着自家婆娘走,可是那冯氏确实凶悍,把他骂的更是难堪,悻悻的不知如何是好。
这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个长相机灵的小厮,一身蓝布衣裳,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粒盐水花生,一边好奇地看着热闹。见着这户人家又从院里出来两个小孩,一黑一白。白色的是个女孩儿,病恹恹的,头上缠了一圈纱布,还隐约渗着血,脸色跟那纱布颜色也差不多,一双眼睛黑如点漆,晶亮晶亮的。黑色的是个灰不溜秋的小小子,也是黑溜溜的大眼睛,因为鼻涕泥土乱七八糟的糊在脸上,看不出相貌究竟如何,只是眼睛又圆又大,想来也是机灵乖巧的样子。那小小子团了团袖子,见来人是远近闻名的悍妇冯氏,便不着痕迹的往顾秀儿身后缩了缩。
“你这小浪蹄子,”冯氏往地上啐了一口,顾秀儿皱了皱眉,“我说怎么让赵举人家的大公子退了亲,原来跟你那死鬼娘一样的风*色!”
冯氏骂的实在难听,顾秀儿苍白的小脸更是皱成了一个包子褶儿的样子。顾平,顾安都去地里干活了。留下八岁的顾喜照顾两岁的顾灵儿,还有顾乐看着顾秀儿。一屋子孩子都是十岁以下的,只有顾玉儿负责大家的伙食。顾玉儿不是泼辣的性子,让冯氏骂的不堪,却不会回嘴,只能呜呜的哭。
顾秀儿听了一会儿,大概知道了个原委。冯氏不说是那顾郎中出于好心,接济了他家几枚参片,却硬说是顾玉儿勾引顾郎中,骗得了她家的参片儿。顾秀才失踪后,本来跟顾玉儿有婚约的赵家,遣人吊唁过后便把当年两家的婚书要了回去,顾玉儿就这样被退了婚。这本不是秘密,然而冯氏却不说是那赵家的薄情寡义,却硬要说是顾玉儿品行不好,乃至为了几枚参片就要勾引男人。实在是颠倒黑白,可恨的紧。
顾秀儿气的脸色涨红,倒是给苍白的小脸上添了几分颜色。那蓝布衣裳的小厮见这家还有如此玉雪可爱的女娃,便不去听那冯氏骂街,转脸盯着顾秀儿猛瞧。一时间花生掉在地上蒙了尘也不知道。
顾秀儿气急,慌忙转身回院儿里,那蓝衣小厮见状,以为她吓得怕了,便悻悻继续看冯氏骂街。再一掏花生,却不料一颗都不剩了,正沮丧着,却见顾秀儿持了一把大柴刀冲了出来,惊得他连花生都不找了,只愣愣的看这女孩儿要做什么。
众人本是看热闹的心态,却见个只有八岁左右的小姑娘,持着把柴刀就往冯氏面门上劈,她虽然身材矮小,但那攻击却致命一样。冯氏稍不注意,差点让顾秀儿给劈了。一瞬间吓得面色骤变,过了一会儿才惊呼道,“杀人啦!”
顾秀儿见她又要无理取闹,便怒喊道,“杀的就是你,你不就是欺负我家没大人吗?”边喊边追着冯氏满街跑,她虽大病初愈,但已是极怒,众人一时都忘了去阻止她,或许大家都看不下去冯氏的做派了,没人想帮他。
顾秀儿一边追打一边喊着:“我大姐姐何等的人品相貌,也是那薄情寡义的赵家配得上的!”
顾秀儿累极,弯腰喘了口气,“莫说那赵举人家,我顾氏女,便是王侯将相也可当得!”
这话说的着实惊人,连一旁的顾玉儿也不哭了,只愕然的望着顾秀儿。
“我等感顾大叔赠药之恩,但你这婆娘实在欺人太甚,今日之事,我们定是要去官府整个明白的!莫要让你这婆娘辱了我顾氏的门楣!”
本是骂街,却要闹到官府,冯氏自知理亏,又想到顾家好歹曾有个做官的爹爹,在当官的面前腰板自然要比自己直一些,哪里肯依,便咬牙嗫嚅道:“明明是你们贪了我家的参片……”这气势已然不复当初。
“哼!区区不过几枚参片,端得要你如此侮辱我家大姐。”顾乐不知从哪里拿出了那一小包的参片,扔在地上。众人见不过几枚参须而已,不过几十文钱的模样,又是那郎中自愿接济人家的。这冯氏实在太过分,纷纷投去指责的眼神。由于看热闹的越来越多,往来官道的纷纷停下马车来看。便是那有身份的官宦人家,也遣了小厮来打听。
这蓝布衣裳的小厮见顾秀儿小小女娃如此勇武,早已忘记花生为何物,添油加醋的就跟别人家的小厮白扯。只会愈发扭曲事实,衬得顾家可怜,冯氏欺人太甚。最后,还是那赵家薄情寡义的名声更胜,又不知是哪位村民补充的,说是刘财主家欺凌乡民,骗了贫户家中女孩说是去做童养媳,实则是给刘财主那个喜好娈童的老爹玩弄。弄死了好几户人家的孩子,这顾秀儿也被看中了,却在争执之中受了重伤,个中原委,都让好事者添油加醋的传了个遍。以至于当天,整个途径松阳县的官道上,都传遍了顾氏女勇斗悍妇的故事。这往来的官道上,偏偏有一些人家是去临县或是府衙任职的官员家眷,权贵们闲来无事,这样有趣的故事,便被小厮们红口白牙的说的更加精彩。
乃至后来,京中的权贵人家但凡做寿喜宴,都要点这一出顾氏女勇斗泼辣妇的戏文来看,这些都是后话。
冯氏哪里还敢声张,早已偃旗息鼓。顾郎中无奈道,“你这婆娘,还有脸待在外面!快回家去。”
众人散了之后,那小厮方才惊觉,却见茶寮处有个白髯老者端坐着,老神在在的模样,那老头昵了小厮一眼。“清风,看够热闹了?”
“大……老爷”清风挠了挠头,旋即堆起一个笑脸,“那顾家的二姑娘说,这顾氏女,便是出将入相也可得呢!”
老头几不可闻的笑了笑,别有深意的看了看顾家的大门,“清风,走吧,今晚早些会会这位松阳县令司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