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赐死
一日之内晕过去两次,且第一次是失血过多,说出来还有些名头,第二次则是生生给人闹晕了的,慕皖靠坐在床上,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在听完莫问的话之后,那些堵得她十分难受的感觉在胸口处郁积成一团,继而化成她脸上一抹嘲讽的冷笑。
“若菡如今身在何处?”
“她擅作主张刺杀你,事情败露,已经被公子关起来了,不过听闻月落向公子进言报她不死,只是不知最终公子又会如何定夺。”
“依你所见呢?”
莫问摇头,两指捏着手中的瓷杯缓缓地转动:“魑魅宫中的每个杀手,身上都种着一味奇毒,一来是以此控制杀手,二来也是借他们的本尊来养毒,因而杀手无论在哪失手身死,最终都是要回到魑魅宫中放出体内的毒才会被丢弃。若菡之罪按宫规必死,然而她却占着了一个便宜,便是她体内的那道毒还未纯熟,且生长这道毒物的南州山北麓去年糟了山火,如今已经是寸草不生的荒原,致使这道毒也绝了踪迹,若此时处死了若菡,恐怕那毒物便也要失传了,月落求公子留住若菡性命,便是用此为借口。”
慕皖向后靠了靠,稳住因虚弱而有些下滑的身子,垂眸静默了一会儿道:“不过是一项毒物,失传了又能如何,即便月落有心包庇她,这借口未免找得也太牵强了些。”
莫问将指尖的茶杯放在身前案上,难得的叹了口气,道:“恐怕没有这般简单,你可知为何我在魑魅宫中十数年,无须像寻常杀手那般刀光剑影中谋生,却能稳稳以院主自居?”
“自然是因你医术了得,天下难寻。魑魅宫中人才济济,却不是非谁不可的,死了一个杀手。日后还会有更精明强干的补上,而遍寻天下医士。医术精湛胜于你的,恐怕难寻道几个,自然是特别以待。”
莫问呵呵笑:“这话说得虽然恭维了些,却还不失是番实话,也有几分道理在其中,然你却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我能在魑魅宫中安居十数年。自然是靠着这一手医术活命,但之所以能被尊待,则是因为我还未派上大用场罢了。”
慕皖听出他话里有话,他却又在这紧要时刻卡了一卡。愈发勾得她心中疑惑难解,便开口问了一句:“是什么样的大用场?”
“你只魑魅宫中之人,下至普通杀手,上至宫主月落,身上都有一味毒。唯一不同的便是普通杀手身上的毒只是为了控制他们,唯有诸位院主和宫主月落是真正的以身养毒,而他们养着这位毒,便是要等纯熟之后放血取出,而后研磨入药。来解公子体内的一道陈年奇毒。”他瞥了一眼慕皖骤然沉下的脸色,顿了顿,依然慢悠悠的说出了终句:“所以我猜公子不会杀若菡,杀了若菡便是毒杀了自己,公子他断然不会为了给你出头而让自己冒这样的风险。”
慕皖咳了两声,掩着口不语,待到喉中的不适感缓解了些,才一字一顿道:“世间之事,从未有绝对和断然之说,即便是板上钉钉,也有万千种可能来逆转,若菡此人断然不能与我同留在魑魅宫中,若她此番在劫难逃,我必要推波助澜送她赴死,若她侥幸逃过,日后我也会竭尽全力取了她的性命,横竖不过是早死和晚死,多等些时日我亦无妨,公子是何种态度我也无妨,只要能最终遂了我的新意便够了。”
莫问愣了愣,继而轻笑:“回了一趟楚王宫,倒是变了不少,你从前的畏缩如今都哪里去了,一并埋在楚王宫里了?”
慕皖抿唇一笑,似是感慨道:“我说过,楚王宫是我的桎梏,当年的慕皖死在那里,才有了今日魑魅宫中的慕主子,如今游走一圈,才恍然那些纠缠往事不过是心中难斩断的一些痴怨念想,就如同当初我离开那里时,认定自己恨透了秦壑,日后再见他时必定要一剑取了他的性命,然而真正再见时却发现其实并未有想象中的那般恨他,最终也没有如原先设想的那般亲手杀了他。我看不透别人,也看不透自己,便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有些什么本事,又能做到哪一步,于是一直畏惧着,怕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大仇得报之前,含恨九泉之下。如今大仇得报,我依然好好的活着,便开始信了自己的命,也信了即便是靠着我自己,也能在腥风血雨乱世中立足,便也不再惧怕所谓命运如何编排此生。”
莫问仔细听着她这番话,沉思片刻,道:“虽我厌恶听这些大道理,但你这番话说得却还有些意思,听着倒有些像佛门中人一般,莫不是大彻大悟了?”
慕皖唇边笑意更甚:“大彻大悟说不上,倒是看明白了不少东西,我畏缩,日子是这般过,我不畏缩,日子也是这般过,既然都是一样过,何不让自己过得扬眉吐气一些,就如同若菡害我之事,放做以前也不过是暗中耍弄些手段来报复回来,换到如今,便是要堂堂正正的论上一论了。”
莫问面色一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如此说,莫不是要公然与月落为敌?”
慕皖淡淡道:“即便未曾公然为敌,她也从未将我视为友,既然都是要杀之而后快的,何不早些撕破了脸皮,真刀真枪的对上一对,何苦要耽搁那些个时间来迂回。”
慕皖在受伤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这番话说与莫问听后,他虽面有惊色,却也难得的觉得这种明打比得暗箭要有利的多,因而对慕皖之决定并未横加阻拦,反而还告诉了她一个此战必胜的秘密,以此来换取慕皖一个承诺,承诺日后答应他一个要求,并发誓永生永世不得反悔。
带着莫问透露出的这个秘密,慕皖在能下床走路时便让人搀扶着她去了一趟竹林,与公子密探了许久后离开,却没有回流沙院休息,而是径直去了关着若菡的地牢。
好在若菡并不是关在月落院中的地牢中,进出倒也方便些,慕皖走进来是若菡正在慢悠悠的用膳,隔着铁质的牢笼向里望去,桌案锦垫被褥倒是无一不缺,若不是隔着这么道笼子,看着倒和她素日在水清院中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无差别。
慕皖在笼前站定,伸手抚上冰凉厚实的铁器,与她打招呼:“若菡,别来无恙。”
若菡见来人是她,脸上并未有过多惊诧表情,依旧端得一派稳定,右手捏着润白的瓷勺一口口的喝粥,并未搭理她,慕皖也不恼,只在一旁站着好耐心的等着她将碗中的粥喝完,若菡放下空碗,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无论如何,我也是比你级数高的护法,见面未先行礼,反而还直呼本护法的名讳,你如今是越发的心野没规矩了。”
这里有些潮湿,引得慕皖微微有些疼,却笑得愈发灿烂:“我错了规矩,自然得要护法来责罚,只是护法如今自身难保,如何还有机会来罚我?”
若菡冷笑:“慕皖,这一记本护法记得了,来日必定会在你身上讨回来。”
慕皖含笑:“我等着你来讨,怕只怕你没有这个来日。”言罢她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来,在若菡眼前晃了晃,若菡微微一愣,定睛看清楚那块令牌后,美丽的眸子瞬间瞪大,惊愕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慕皖兀自把玩着那块令牌,将它凑近在眼前仔细看着上面径直的雕花,轻笑出声:“你这副表情,虽说很是少见,却很和我的心意,公子之令平声少出,唯亮出的几次也都是对我,你们自然少有人机会能亲眼一看,我听说先前魑魅宫有许多杀手,穷其一生也未能得见此令半眼,如今让你一见,算不算了了你死前一桩遗憾,能让你安心上路?”
若菡的脸色迅速的惨白下去,紧紧咬着下唇,手在身侧攥成拳头,似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半晌才冷冷道:“即便公子宠你甚于旁人,你也未必与我和这宫中的其它杀手有何不同,不过是公子手中一个还未玩腻,有几分可用价值的玩物罢了,你这等玩物女子竟然还以此为傲,在我面前炫耀,着实可笑。又拿着一块假令牌来吓我,当我若菡是什么人,能轻易被你蒙蔽。”
她这番话说得讥讽十足,却又有些苍白无力,左不过就是个濒死之人在临死前过过嘴瘾罢了,慕皖这等好心性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却对她最后一句话颇有兴趣,慢悠悠的反问:“你问我当你是什么人,从头到尾,我不过当你是个死人罢了,既是死人,又何须我费心力去蒙蔽,你这番话说得,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些。”
若菡冷哼一声,道:“我不听你在此废言,自然也不会信你话中的半个字,我若菡敢作敢当,要杀要刮也是听公子和宫主之命,与你慕皖不相干,你亦干涉不得,还不速速退下。”
慕皖收了手中的令牌,看着她缓声道:“既然你这般说,那我便直接传了公子令,要杀要刮听公子之名是你所说,届时还望你能豁达些认命,别给我和旁人添了麻烦。”
若菡闻言从锦垫上站起来,隔着一层铁栏与慕皖冷眼相对。
慕皖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朱唇轻启道:“水清院若菡,私违宫令,伏杀同宫之人,藐视宫规,今公子有令,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