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九章 一团乱
雨连下数日,似是这世间的驳杂,连天都看不下去了,可雨下的再勤,再多,终究挡不住人心的涌动。
“这就是你说的时机?”
尚书省,正堂。
暴鸢眉头紧锁,盯着伏案忙碌的萧靖,手里攥着几封卷宗,言语间带有质问,“知道如今的朝野,是怎样说你的吗?”
“知道。”
萧靖不为所动,依旧在忙碌,然却对暴鸢说道:“说我萧靖暗藏歹念,结党营私,打击政敌,更有甚者,科贡泄密的矛头,也正指向我,说我为了得权,暗中操控这一切,嫁祸礼部等有司,以促成此案的形成!”
暴鸢呼吸略显急促。
那双冷眸,死死盯着萧靖。
如今的朝局变化之快,之大,即便暴鸢沉浮官场已久,这心底仍觉得不可思议,但他也知道,这种冲突与碰撞,是无法避免的事。
原因不难猜。
维系了数载的格局,因为天子的缘故,开始被一点点打破,尤其是天子大婚后,所带来的影响与变动,正持续作用到中枢,改变着某种秩序,这就导致一些事必然会出现。
“你既然知晓这些,为何要伸这个头?”
暴鸢平稳心神,言语间带有质疑,“是,赈灾对今下的国库,的确是压力极大,但有武安驸马在前,推动边榷更改,这至少能将风波暂时压下来。”
“只要能暂时压着,待到科贡泄密案结束,科贡再度召开,握着陈坚一案,难道还不够你去甄别亏空?”
“商税谋改,什么时候不能推动,你难道就差这点时间吗?”
“商税牵扯到多少人,波及有多大,你在朝中待的时间不短了,难道会看不出来?别跟本官说你看不出来!!”
暴鸢是越说越激动。
为了能将一些腌臜事铲除掉,作为御史大夫的暴鸢忍耐许久了,此前陈坚被抓,叫暴鸢看到了机会。
一个能将腌臜荡平的机会!!
但是由于后续出现些变数,使得暴鸢选择暂时压着,当然了,这其中萧靖对其也产生有影响。
可如今发生的事,跟当初萧靖讲的完全不一样。
“赈灾的事是重要,但科贡泄密案同样重要!!”
见萧靖依旧伏案忙碌,暴鸢抬脚朝前走去,“你作为陛下钦定的主审,你有想过没有,如果在此案没有终结前,你敢有任何问题,这影响到的不止是科贡泄密一案,更会影响到天子威仪!!”
“看看吧,这是近日来,御史台收到检举你的卷宗,其中不乏在虞都等待科贡开考的学子。”
“萧靖啊萧靖,你这次是触碰到一些人的底线了。”
“这个时候,有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你,如果这场风波,你不能尽快想到解决之策,你觉得你还能待在这尚书省吗?还能兼领户部吗?”
“按制,御史台收到的检举,涉及当事人,是不能去碰的。”萧靖放下笔,撩撩袍袖看向暴鸢道。
“你还知道啊!!”
暴鸢将所持卷宗,重重摔在萧靖身前桌案上,伸手指着萧靖道:“科贡泄密一案,本就牵绊住很多人,因灾情而生出的风波,明显就是有人想蓄意破坏什么,继而不叫此案真相查出来。”
“在这种背景下,武安驸马当着三省要员,向陛下进谏边榷谋改之事,这本就有压住此风之势。”
“本官知道,这件事会使武安驸马承受巨压,但既然陛下选择信任武安驸马,叫其在朝肩负起重担,那他就该承受住这些。”
“可你呢,非要添把柴,叫火烧的更旺,你眼里还有虞制吗?你不是不清楚,今下的当务之急,是把科贡泄密案平息下来?”
“暴大人,你觉得萧某要真这样做,那还是你认识的那个萧靖吗?”
萧靖看了眼桌案上散开的卷宗,随即抬起头,迎着暴鸢的注视道:“这场风波,本就不是针对武安驸马的,针对的是谁,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如果在这个时候,萧某选择退缩的话,那暴大人觉得科贡泄密一案,就真的能查明真相吗?”
“如果说遇到事情,每个人想的都是保全自己,确保自身不受损失,甚至不惜在心里哄骗自己,说这都是为了大势,为了大局,暴大人,萧某想问您一句,这样的风气下,大虞真的能变好吗?”
暴鸢沉默了。
萧靖所讲的这些,他如何会看不出,恰恰相反,暴鸢他看的比谁都要透彻,这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
“话又说回来,武安驸马是怎样的人,暴大人应该很清楚才是。”
萧靖继续道:“可在大是大非面前,人都能放弃个人取舍,即便被很多人盯着,被他们算计,可人依旧没有任何退让。”
“是,或许在这件事中,陛下的意志,让武安驸马没有太多选择,毕竟武安驸马在朝拥有的一切,皆是来自于陛下的青睐。”
“但暴大人想过没有,不是谁,在这等暗潮汹涌的大局下,面对抉择与取舍时,就一定会不打折扣的听从旨意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当初太宗在世时,有些事就不会那样了,三载动荡,对与社稷而言是不好,但同时也改变了很多,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改革,尤其是牵扯极广的改革,不是说筹备了许久,说能推动就能推动起来的,这也是需要等待合适的契机。
萧靖历经三朝,从中枢到地方,从地方回中枢,这较长的仕途生涯,让萧靖看到了很多,也看透了很多。
有好的,有坏的。
也有不好不坏的。
处在这样的氛围下,萧靖明白一个道理,这世间的很多事,不是谁想怎样就能怎样的,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也会有取舍与抉择的时候,这才是最正常的。
如果什么,那就能促成什么,这天下就不会有王朝更迭了,天下会从一始终的归属一家一姓。
“你好自为之。”
暴鸢一甩袍袖,看了眼萧靖道:“如果你做的事,影响到社稷安稳,影响到我要做的事,那我必会弹劾你的!”
言罢,暴鸢转身离去。
看着暴鸢离去的背影,萧靖生出复杂思绪,不过,在扫到一处时,萧靖却皱眉伸手拿起一个信封。
而当拆开这个信封,看到里面的内容时,萧靖的表情变了。
这个暴铁头!!
别看适才暴鸢的质问,给人的感觉,是恨不能将萧靖给吃了,但当萧靖看到那封密信时,萧靖就知暴鸢的良苦用心了。
说到底,在这件事上,是他萧靖不地道在前的,毕竟他提出的商税谋改,与刘谌所提边榷合到一起,那产生的风波太大了。
更别提在这大风波前,还有科贡泄密案这个大雷,这会持续刺激到一些人,如果处置不好的话,会给中枢引来大麻烦。
每个人的脾气秉性不一,就会有不同的处事风格。
对于暴鸢而言,他是暴,是严,但他的骨子里,是稳的,他喜欢将事做扎实,不留下任何风险与隐患,这也是其任御史大夫的原因之一。
而今下的暴鸢,身份又多了一重。
那就是他的女儿进宫了,还被天子敕封为纯妃。
纯这个封号,可是有所指的。
也是使得暴鸢在对待一些事,会比先前更加谨慎,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缘故,继而导致一些不好的事发生。
正是暴鸢这样的性格,当初在为楚凌挑选妃嫔时,孙黎会将其女选进来,属于新君的后宫,必须要有利于新君掌控大局才行。
“来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静悄悄的堂内,响起萧靖的声音。
不多时,萧云逸走进了正堂。
“老爷。”
“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看着微微低首的萧云逸,萧靖沉吟了刹那,才悠悠道,萧云逸听后,下意识看了眼身后,随即便朝萧靖走来。
“你去……”
正堂内,萧靖附耳对萧云逸低声道,没有人知道萧靖说了什么,但透过萧云逸的表情,不难猜出萧靖所讲之言,势必是牵扯极大的。
……
“有些人啊,这就坐不住了。”
大兴殿内。
楚凌倚着软垫,将所持奏疏,递给了身旁的楚徽,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挺无趣的,耍来耍去,依旧是那三板斧,一点新意都没有。”
“皇兄,这不太好吧。”
看了奏疏的楚徽,眉头却微皱起来,“在虞都待考的学子,有些居然干这种事,这还是要设法解决吧,不然……”
“不然什么?”
楚凌眉头微挑,一甩袍袖道:“虞都内外会生乱吗?今下的虞都,不就是乱糟糟的嘛,就算再乱,又能乱成什么样?”
楚徽欲言又止。
“有虞都令府所辖巡捕营在,有卫尉寺所辖兵马司在,有韩青执掌的北军在,这虞都还翻不了天。”
楚凌浑不在意道:“只是朕这心里啊有些失望,别的人跟着闹腾,朕都能理解,毕竟牵扯到一些利益,不闹腾反倒是奇怪了。”
“但是朕理解不了,寒窗苦读的学子,为何非要牵扯进来,为了正义?为了公平?可他们也不想想,针对朝中的一些事,眼下的他们有这个资格吗?”
“连是非都明辨不清楚,听风就是雨,这样的人要是真进了仕途,非但不是大虞之福,相反还是祸!!”
楚徽听后,有几分感慨道:“总有些人觉得,当机会降临到他头上时,这就是他逆天改命的希望。”
“但是这希望,究竟是裹着蜜的毒药,还是真就是蜜饯,他却毫不犹豫的认为是后者。”
“可是这天下,哪儿有那么多掉馅饼的好事啊,即便是有,为何就一定要轮到你头上啊。”
“这就是人性啊。”
楚凌轻叹道:“不是谁,在诱惑下就能守住本心的,一旦心有侥幸之念,那就不可阻止了。”
很多事不经历了,永远不知好坏。
楚凌太清楚其中的道道了。
“皇兄,那边榷一事,您是怎样想的?”
楚徽收敛心神,看了眼所持奏疏,皱眉道:“刘谌做了一些事,使一部分风险转移到他身上,就今下的舆情来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臣弟有些担心,边榷一事在今下这种氛围渲染,以向世人彰显中枢意愿,但要是真等竞拍边榷员额进行,可最后却无人响应,那就对中枢不好了。”
“放心吧,这件事朕心中有数。”
楚凌神情淡然道。
整饬边榷,打击走私一事,楚凌谋划了许久了,这件事既然选择做了,那就必须要做好,做扎实才行。
别人是否想参与其中,楚凌根本就不在意。
因为在过去的京畿道赈灾下,已经有一批商号通过了考验,而这些商号的幕后控制,正是楚凌创设的紫光阁。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想要解决一件事前,必须要想好解决了以后,该有哪些势力或群体,去取缔旧的势力或群体。
一刀切,这种蠢事楚凌可不会做。
改革的本质是什么?
在做大蛋糕的同时,掌握支配蛋糕分派的主导优势,边榷谋改,就是楚凌要改革的一次试探与先驱。
在这一背景下,楚凌需要掌握绝对主动,所以过去隐藏的一批商号,也该抬出来,附以皇商的名义,来支撑起楚凌改革的基础。
楚凌知道,即便竞拍结束了,中枢得到一批财源,但是围绕边榷而展开的纷争,不可能就此消失。
不过楚凌对此并不担心。
毕竟有明面上的榷关总署,有暗地里的察事,还有响应中枢号召的一批皇商,即便在这过程中,会出现很多风波与乱子,楚凌也坚信他选中的人,会一点点的把问题给解决了。
至于其中有胆怯的,退缩的,那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任何敢影响到楚凌掌权的因素,楚凌的态度向来明确,那就是抹杀掉,作为皇帝,心足够狠,这是必须具备的政治素养,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还掌什么权,统什么治啊,干脆找个地方及时享乐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