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千呼万盼小可爱
1
定襄王府再次陷入大乱。人进人出，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元晖在廊边搓手边踱步，不时往客房看上一两眼。虽然知道还有些早，但焦虑之下难抑心头喜悦；卢娘子已被人秘密接了过来，他们不好出现在人前，就和卢简被安置在另一间客房等消息，不时叫人过来问情况；定襄王仿佛比元晖还激动，拉着他司马哥哥的手不肯松开，嘴里不停喊着我要当王叔了……
几位大夫轮番查看，不时交流一下意见。帐内一阵阵催生气传了出来，大夫相互点头，跟着有两位掀开帐子进去查看。过一会又出来，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就问药童药准备的咋样了。
此刻秦简呼吸还算平稳，刚刚那一阵过去了，下一波恐怕不会让他等得太久，他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保存体力。有人浸了热水帕子为他擦汗，但根本没有用，随着痛苦又一次袭来，再次汗如雨下。
“唔！”
他刚刚攥紧拳头，却在一拨苦痛折磨之下松了力道。
好疼！
记忆深处，这种疼痛他曾经经历过一次。
那还是在秦府，他和刚刚年满十三岁的妹妹被困在那方小院半年后，突然席卷而来的催生产痛将他置身于烈焰油烹的痛苦当中，他想尽各种办法却不能缓解一分。那时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平安的把这个苦命的孩子生下来。至于自己，早就生无可恋。
珩当年被挑断手筋脚筋，四肢根本无法用力，这让接生的大夫等人一筹莫展。没有人能替他承担这份痛苦，也没有人能帮他缓解哪怕一分痛苦，只有他一个人死死咬住嘴唇，默默承受着一轮又一轮炼狱煎熬……
那时他心如死灰，一族被灭，他是穆卢氏的千古罪人。是他轻信小人之言，将一族送入地狱，如果就这么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是他又有何面目下去见那些死去的人？
没有人能体会珩当时的无助，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圆圆的腹部上，感受着里面的孩子顽强的求生欲望，第一次他落了泪。他艰难喘口气，大脑忽然一阵清明，是啊，他可以死，但他又如何忍心带着这个孩子走！哪怕一脚迈进鬼门关，他也要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他送回人间！
当年就是拼着这口气，珩最终转危为安。
相同的痛再一次经历，不过这一次他是在一个视他如至爱的男人的期待下承受这种痛，并努力维持自己的坚强。他没有让元晖留在房里，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是的，只要是人都有脆弱的一面，秦简也不例外，只是人们平日里习惯了他强悍的一面，反而把他不为人知的脆弱选择性忽略了。
“大夫！”
大夫听他叫，马上扑到床边：“王妃有何吩咐？”
“孩子呢？他还安好吗？”
“好！好！王妃放心！”
秦简闭上眼睛，他放心了。
但是大夫却骇破胆：“王妃不能睡！醒醒，王妃醒醒！”
大夫瞬间拔高的叫声传到门外，守在门外的人心下一紧。
2
“六哥，六哥，听我说，千万沉住气！”
大夫跪在两位王爷面前，如实说了里面的情况。秦简虽然身体看着无大碍，但两次有孕间隔时日过短，且初孕小产身体受损严重，这次只怕不会太顺利。
元晖狠狠闭上眼睛。
又是他，是他又一次一厢情愿害了秦简。
“六哥。”元晔小声叫着他哥：“你也别太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再说我定襄的大夫都是从安国郡请来的，你也知道安国乃是医药之乡，大夫的医术可不是咱们这穷乡僻壤能比的。还有，我这里有的是千年灵芝百年的老参，我不会吝惜的，已经叫人去拿了，你可千万稳住啊！”
是啊，当爹的要稳不住了，总要有个能主持大局的啊！事后元晔也奇怪，当时他怎么会把一切安排的如此有条不紊，按说他当时也很紧张，那种对一个小孩子的期待丝毫不亚于他哥。
说起来，这不止是元晖的头生子，也是他们这一代第一个子嗣。
元晔说到做到，那天定襄王府压箱底的存货确实都拿了出来，只见进进出出的人抱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盒子，里面全是平时元晔搜罗来的各种奇珍药材，不管用得到用不到，当时一声令下叫人统统给抱了来。
然后他又给他哥安利：“这是我什么时候在哪哪哪花重金淘来的，有增益大补之效，正适合六嫂产子艰难时刻；你再看这个，是我去年亲自上山挖的，哎呦你不知当时那个气哦，参若带了仙气真会跑的哇，我可追了几里才捉着挖到的，你说有这东西还愁我那侄儿不会平安吗；你再看那个长在峭壁，要不是你弟弟我功夫好，上哪能采到这大朵的灵芝，有它保驾六嫂定会没事的；你再看……”
元晔吐沫横飞口吐莲花给他哥安利，可惜他哥的心根本就不在这里。
此时天色已暗，眼见掌灯了，里面还没传出好消息。
元晖深深吸口气，面向北方微微眯了下眼，仿佛再做某种决定。然后就看他撩衣跪了下去，一手横于胸前，小声祷告着什么。
那个方向？元晔歪头看去，天际一片幽暗，只有几点星子忽明忽暗。朝着北方跪拜，莫非——他想到了一个地方。
大嘎仙洞。
大嘎仙洞的祭司后人此刻正艰难承受着磨人的痛苦，也许只有嘎仙洞的神灵可以保佑他平安诞下子嗣。既然求的是我拓跋皇室的神明，想必拓跋子孙的虔诚祷告才能更有诚意。思及此，元晔在他哥身后缓缓跪了下去，学着他哥的样子，一番祷告之后给最尊贵的神灵行五体投地大礼。
与他们同样朝拜神灵的，还有隔壁客房的卢娘子和卢简。
他们早就面相北方，并同时划破自己左手的掌心，用圣女和圣子的心头血来献祭。
虽然血祭早就被穆卢氏所摒弃，但人族一直深信心头血可以打动神灵，为自己一心守护的人求来吉祥平安。
3
秦简已经挺过一轮又一轮，始终没有等来大夫那句“孩子出来了”。
他频率非常快的喘着，其实这不是一个好现象。稍微有点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如果呼吸频率过快反而会造成缺氧。但目前他根本控制不住，尽管大夫一声一声喊他让他平复呼吸。没有用，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却根本控制不住。
胎儿在腹中缓慢下行，他有种感觉，那孩子其实很想快些出来，但来自于自身的阻力让他没法加快前行的速度。这其实是非常糟糕的，大夫在接生的时候最怕的也是这种情况。
大人没力气了。
这会要人命。
大夫不能等，因为时间不等人，孩子更不能等。
新切的参片被塞进秦简嘴里，大夫小声在他耳边叮嘱让他含住了，秦简两眼无神，但仍尽力点头。他全身是汗，仿佛披了一件滢滢的水衣。
他无力躺在床上，一个大夫给他按摩，一个大夫正往相应穴位上下针。缓了一会，体内仿佛有一股热流流淌在四肢百骸，让人顿时又有了求生的力量。随之而来的是又一波更为猛烈的痛，让他终于控住不住。
“啊！”
就这一声，门外几人顿时脸色煞白。哐当一声，另一间客房的门被人猛地推开。
“怎么了？”
有大夫跑出来：“王爷莫惊，王妃恢复神智是好事。”
众人顿时松口气，跟着房里又是一声痛呼，不过这一次他极力压抑声音，并没有刚才那一声叫人听着心惊胆颤。
不一会厨房熬好补气的汤赶紧送了过来，元晖亲自端着进了客房，然而来不及看一眼里面的人又被大夫推出了门。
“二郎，我就在门口守着，你若有话可随时说与我。”
没有回应。
“二郎，我只求你平安，往后你要我做任何事，我必当万死不辞。”
房内依然没有回应，但元晖却被他弟数落道：“六哥这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这就像是一场生与死的拉锯战，耗得越久，大人和孩子越危险。
好在那个未出世的求生欲极强的孩子，也许对外面的一切充满了无限好奇，也许又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不甘，不甘心哪怕一眼都没看到就重新回归黑暗。所以自己挣了挣，试图提醒他的父亲，他迫切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秦简再次绞紧双眉，他懂了。
“参片！”
他沙哑喊道，大夫一喜，迅速把参片放进他嘴里。跟着又看他颤颤巍巍抬起手，目光转向大夫手里的针。
那大夫眼睛一热，心道做父亲的大概都会如此。
寒光一闪，针刺进合谷穴，秦简整个身体一抖。
夜风渐起，已经定更了。
元晖就站在门口，绷紧的神经压根就没有松开过。元晔偶然发现他的双手在发抖，想必心早已提到嗓子眼。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猝然灌进耳朵，所有人先是一怔——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