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柔情似水
1
粉粉嫩嫩、软软的小小的婴孩被裹在赤霞色的褓被里，漆黑如葡萄籽一样的大眼珠好奇地打量着挤在面前的几颗大脑袋，但下一秒小嘴一张打了一个哈欠，跟着就睡了过去。
几颗大脑袋：“……”
卢娘子一笑，接过孩子，微微屈身：“交给我吧，小孩子爱睡是好事。”
男人们纷纷点头，元晔一挥手，赶紧让府里早就准备好的乳母跟着去了。
“我是王叔了。”
司马敬轻轻一咳：“殿下也会有做父亲的一天。”
元晔点头：“有道理。”忽然想到什么，心道司马哥哥这话怎么听着话中有话啊！
外面小声低语，但丝毫不影响房里的人。秦简累极了，孩子出生仅看一眼就再也撑不开双眼。
卢简跪在床前继续为他擦汗，元晖让他下去歇一歇，卢简始终没有退下的意思。
不过无所谓了，由着他吧！
没有什么比父女平安更重要的事了。
秦简又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彻底清醒过来。其实夜间醒过一回，但整个人还是懵的，元晖给他喂了一碗大补汤进去，没来及和他说一句话，人又睡了过去。大夫来看了一眼，表示无碍，就是人太虚了，能睡是好事。如此元晖放心了。
“什么时辰了？”
“将巳正。饿了吧，饭都预备着，我叫他们端进来。”
元晖扶他靠床头坐，秦简仍觉得虚乏无力，刚坐起来就一阵头晕，靠着元晖半晌才稳住视线。其实他也确实饿了，如此正和心意。
不一会乳母抱小女婴过来拜见父亲，元晖接过女婴抱给他看，笑道：“眉眼像你，是个美人坯子。”
秦简小口喝汤，淡淡一笑：“管她美人不美人的，平安就好。”
这话元晖不爱听，教育他道：“怎么说也是我云中王的女儿，纵不是倾国倾城之姿，将来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秦简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理论，心里只剩两个字——傻叉！
云中王喜获郡主，给原本处在削藩之际人心惶惶的各路藩王带来一丝希望，说不定皇帝能为了他们这一代第一个孩子集福，稍微对各位兄弟宽宥。
然并卵。
已经制定好的策略并没有任何改变。
除了元晖喜得一女让洛阳稍微暂缓了对他的行动，但送往其他各王的圣旨没有丝毫延迟。
直到那一天。
洛阳使者捧着圣旨命元晖遣人护送妻女进京，说得好听是皇帝太想见这个侄女了，然明眼人都明白这是要拿秦简和小女婴作为人质牵制元晖。好在元晖一家都不在云中，所以使者被郭澜热情留在了驿馆，等候云中王返回再做定夺。
俩使者面面相觑，王妃这孩子生哪去了？
郭澜笑而不语，稳住了使者，就把圣旨的内容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定襄。
真是一刻都不让人放松！
不过秦简想得挺开，想以我作为掣肘，那得看我乐不乐意。我要没心情陪你们玩，谁还别有意见。所以那俩兄弟一同找他商量，只见他一脸不耐烦：“去去去，别问我，该干嘛干嘛，挣不回太平盛世别来烦我！”
2
刚出正月，正是北方风寒料峭的时候，哪怕秦简再不宜远行，也不得不为了长远之计北上避祸。
好在一切接应安排到位，那位茹茹公主没有食言，在辽东为他们安置好了隐蔽住处。虽说辽东更往北，但那个地方靠海，说来也怪了，反而没有云中冷。
如此一来，等同于云中和洛阳宣战。
这个结果也出乎皇帝意料。
他本意把元晖调回洛阳，到还真是没有打算马上杀他。元晖料的不错，只是在他生下男嗣之前，元晐还真没这么想。但是把人控制在身边没有翻盘的机会，是他的长远打算。
调回洛阳授以虎贲将军之职，让他所有的动作都在皇帝严密监视之下。另一层想法，皇帝要削藩必然有激烈反对，那么就由这个最大的威胁出面平乱不是更好？
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好，但他们千算万算漏算了秦简这个不确定因素。这就像是一个完美的系统，程序员大概也不会想到再完美的东西总会隐藏的不为人知的BUG，而秦简就是那个绝无仅有的BUG。
所以说，当皇帝听说云中王妃和新生的郡主不知所踪，着实惊了一下。试想产女将将一月，他能带着孩子藏哪去。
大相公秦仲和皇帝的想法不一样，最开始消息传来是个女婴，他和大夫人很是失望了几天，然后就深度怀疑是不是云中王为了留住子嗣，谎报是生了女儿。不过后来听说千真万确是个女孩，秦仲夫妻叹口气，只觉得好可惜，如果是个男孩就可成事了。眼下大家都在找孩子，他们反而盼着秦简赶紧再怀一胎，最好赶在皇帝动了杀心之前生下男婴。
秦简是不知道这些的。
他一到辽东，被迎面扑鼻而来的带着淡淡咸味海风吹得心花怒放。
这个地方三面环海视野极好，就见从海天交接处滚滚席卷的浪花一道一道狠狠拍上沿海岸散落的礁石，冲刷着那一块块嶙峋突兀的石头，留下一遍遍岁月交替的痕迹。
秦简不顾海风强劲，站在高崖上极目远眺，瞬间想起了曹孟德的诗句：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天高海阔。
在这里，一切烦恼都离他远去。
没有两国战事，没有洛阳的阴诡阳谋。
他身边，只有身为珩的妹妹，他的独子，还有如今他这具身体的女儿
在这里，他只需要做好两件事：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女儿。
“阿兄。”
卢娘子抱来大裘，很担心他产后不久这么吹风吹坏了身子。秦简无所谓笑笑，到底没敢和她说过去曾一年四季冲冷水澡的事，估计说出来只怕把女人吓着。
“是不是云中那边来信了。”
卢娘子微微一笑，她就知道瞒不过他。
“正是。”
“我也觉得该有消息了。”
“阿兄总是料事如神。”
这顶帽子他不敢戴，摆手道：“回去吧，看看什么消息。”
跑辽东这一趟的是田飞虎，马夫改跑送信，秦简挺替他冤的。不过马夫一点不在乎，傻呵呵乐道：“王妃气色好了许多，麾下放心了。”
“信。”
3
秦简是没谈过恋爱的，所有关于情爱的最直观的体验都是他进了云中之后元晖带给他的，被压也好被爱也罢，在他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了。生活嘛总是要朝前走的，不然还能怎么样！
现在多了一个小的，软软的萌萌的，随时随地俘获了他的心，在面对她的时候，突然的就多了一份对她父亲的悸动。这是从没有过的，现在那个家伙应该起兵了吧，也不知道进展的还顺利不顺利？
这是他到辽东后，元晖首次派人前来探望。礼物很丰厚，但众人都知道秦简其实最想要的是元晖的信。所以说，马夫田飞虎那句“王妃气色好了许多，麾下放心了”完全是自己加戏。
马夫跟着秦简时间稍微比别人久了那么一点，胆子也肥了，居然第一时间没有把王爷的家书呈给王妃。好在王妃没心情追究他，他只关心元晖下一步的行动和进度。
不过懂他的也确实是元晖，薄薄两页纸，所言不多，但他想知道的都说了。只是在最后，每日苦苦忍受思念之情的王爷才表露出来他的一丝柔情，完全和平日里无处不撒粮的做派完全不同。
好在元晖这次没有再把自己陷入大的和小的你更思念哪一个的世纪命题里去。先问了他的身体状况，才话题一转问宝贝女儿吃的可好喝的可好，胖了没有大了没有，用词不多但十足女儿奴的派头，看得秦简几乎忍不住当着田飞虎的面要笑出来。
“王爷说，王妃有话不妨写下来。”
“嗯。”秦简点点头，似笑非笑：“王爷还说什么？”
田飞虎往身边看了一眼，卢娘子笑了笑，抱着小婴孩下去了，走时还叫卢简把门关上了。马夫上前一步，小声道：“王爷问王妃可想念他。”
“为何信中不提？”
田飞虎一笑露出俩虎牙：“王爷说麾下带话，如在云中人前表心意。”
这是什么逻辑？
秦简摔！
“不想！”
田飞虎满脸姨母笑就此僵住。
“啥？王妃你再想想。”
“回去就这么说。”
然后命田马夫亲自磨墨，王妃唰唰唰奋笔疾书写回信。
“那——”
田飞虎舔舔嘴唇，磨叽道：“王妃真的没有话要麾下带回去？”
“没有！”
言简意赅，干脆利落。
田飞虎心道完了，回去不定又得找长使讨军棍去了。
好在王妃嘴上虽然说得硬气，但元晖看到信时，还是看到了“一切安好勿念”六个字。然后从田飞虎讪讪的笑容里也能想到当时秦简大概有多吝惜说一个字，这当然不是马夫的错，元晖也只得隔着千里陪着他的王妃一起笑笑，就把马夫给打发了。
“还真是无情！”
话虽这么说，但是薄薄的信笺最后一张只印了一只小脚印，无疑成功抚慰了一个做父亲饱受思念妻女但又惨遭冷落的心。
那一刻元晖的心柔软似水。
是啊，还有什么比妻儿更让他牵挂呢！
如今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们吗？
“出发！”
元晖一声令下，大军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