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枕头
月色很亮,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回廊上跑下来,忘了台阶,“啪嚓”一下,摔了个腚墩,手里的东西也飞了出去,落在身前不远处。
“哎呀。”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忙又手把嘴捂住,四处瞧瞧,没看到人,爬起来,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抱入怀中,又往外跑,没留神,差点撞到一株花树上,总算停步及时,转过花树,慌慌张张地跑出园子去了。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从辕门外瞧着他,不由叹了口气。
不远处的一扇半掩的轩窗后,两个小男孩露出了脑袋。
“七叔摔得不轻吧。”一个小孩捂嘴笑道,瞧他年纪,也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只是辈分却是低了一辈。
“小心你说话的口气。”另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教训道:“怎么听着幸灾乐祸似的。”
“玉翔不敢,玉翎师兄别生气。”
“你的课业做好了吗?仔细师父查呢。”玉翎蹙着眉:“去把随风叫醒,怎么又睡着了……”
小小的身影溜进了清乐居,跑过院子,穿过凉亭,踏上回廊,推开了门,里面有人叫道:“我的小少爷,您又跑去哪里?”
“没你的事儿,睡去吧。”小孩子的声音又清又脆。
“是,婢子多嘴了。”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出来关了门。
院门处,一直跟过来的男孩子笑了笑,才转身走了。
“六哥。”推开红木的房门,屋内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身影,却是一个只有三四岁的男娃娃,眉目清晰,唇红齿白,圆圆的小脸蛋,粉嫩可爱。
他一路跑着,穿过垂帘,推开内室的门。
屋内,一张硕大的雕花木床,挽着绫罗锦帐,地上铺着柔软的织锦地毯,旁边的八仙桌上,放着文房四宝,燃着香炉。
屋内的八宝阁前,驾着两个青铜暖炉。窗前的太平桌上,两个硕大的花瓶内,摇曳着飘香的金黄色的桂花。
大床上,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只穿了一件小袄,趴在宣软的枕头上,床头前的小桌上,摊开着一本书。
“六哥,你睡了没?”进来的小男孩儿,甩掉鞋子,爬上床去。
“小心,别碰了我。”床上的小孩儿提醒道。
刚爬上来的小孩儿忙稍微离他远一些,将手里一个大大的枕头递给他:“大哥没在呢,我把大哥的枕头抱来了。”
“你偷来的。”床上的小孩儿接过枕头,把自己的枕头顺手丢了出去,把这个枕头塞到下巴上,舒舒服服地将头埋进去。
“没偷,就在床上,我拿的。”小男孩嘻嘻笑起来。
他叫龙裳,在家里排行老七,也是最小的一个。他的六哥,名叫龙夜。两个孩子都姓傅,住在大明湖畔这座硕大的宅院内。
如今傅家家主,是老太爷傅怀,妻子蓝氏亡故,共有三子一女。
长子傅青书,娶妻赵玉颜,共育有七子。长子傅龙城,年方15,二子傅龙壁,年方11,三子傅龙晴与四子傅龙羽乃是双生,才9岁多些;五子傅龙星,不到7岁,六子傅龙夜刚满5岁,最小的儿子傅龙裳,还不到4岁。
傅怀次子傅青恒,是螟蛉义子,如今已认祖归宗,继承大统,是为当今圣上。其妻傅青容,是傅怀之女,也育有一子,取名子庭,与龙晴、龙羽年纪相仿。
傅怀三子,傅青峰,如今本该25岁,只是五年前,因与异族女子水柔柔相恋,被傅怀逐出傅家,如今生死不知,傅怀严命,任何人不准再提到傅青峰的名字。
傅家遗传基因优良,家里的孩子各个英挺俊朗,傅怀已经年届五十,依旧眉目如刻,俊朗非凡。
傅家家族庞大,人口众多,因在族中辈分较高,故此孙儿龙城,虽然年纪不大,却因机缘巧合之下,早早收下六七个徒弟,亦养在府中,满满一大家子人,让傅怀老太爷尽享天伦之乐。
虽然儿孙众多,又各个孝顺懂事,可是傅怀老太爷脾气暴戾,对子弟们极其严厉,但凡些许差错,必定家法重责。
长媳玉颜,乃青恒胞妹,本是贵为公主,自嫁入傅家后,谨守儿媳之道,更为夫家一连添了七个麟儿,却还是不得傅怀满意,因她体弱多病,不便责罚,便将种种不满,都落到儿子傅青书与长孙傅龙城身上,责罚更厉。
今日早起奉茶,玉颜因了天凉,在院中咳嗽了两声,傅怀便是大怒,责她不知恭敬。
青书心疼妻子,忍不住向爹爹委婉陈情,傅怀冷冷一笑,免了玉颜,却责青书不知敬父,忤逆不孝,命了管家王福,在院子里鞭责,打得伤痕累累,也不许上药,罚跪于院中思过。
眼看太阳西斜,傅怀还是不肯开赦。
玉颜实在无法,只得偷偷让儿子龙星,带了龙夜、龙裳去求爷爷。这三个最小的孙子,也是最得傅怀宠爱。龙裳尚小,拽了爷爷的手就知道哭,龙星却是恭恭敬敬地跪了,细声细气地为爹求情。
龙夜却指着爷爷的鼻子大骂:“坏爷爷,坏爷爷,欺负爹娘。”龙裳便也和六哥一起骂:“坏爷爷,坏爷爷。”
龙星也不喝止两个弟弟,只在旁边看热闹,两个小孙子把傅怀的老脸骂得青一阵、红一阵,又舍不得真打这几个孩子,只得饶了儿子,自己心里生闷气。
长孙龙城,奉命外出办事,日暮回府缴令。傅怀便将一肚子气又出到龙城身上,狠狠打了几个耳光,责他不知管教弟弟,让弟弟们没有规矩。
龙城不敢辩驳,只领责道:“孙儿知错,孙儿一定严加管教。”
龙城回到自己住处,让二弟龙璧将弟弟们都叫来问话,龙星最怕大哥,便老老实实交代了,龙夜和龙裳确实对爷爷言语不敬。
龙夜和龙裳仗着年纪小,也不管那许多,当着龙城的面,还一个劲地叫“爷爷坏,坏爷爷”的,龙城真生了气,将龙夜抓过来,按在腿上,褪去裤子,实实在在地拍了六七个巴掌,将龙夜的小屁股拍得通红。
龙夜这才知道怕了,一边挣扎着想要逃脱,一边哭着讨饶道:“夜儿错了,大哥饶了夜儿吧,夜儿再也不敢了。”
龙裳看见六哥挨打,早就吓怕了,躲到五哥身后,也是直哭:“裳儿也知道错了,大哥饶了六哥吧。”
龙城本还是气恼,又怕他们两个吵到爹娘,便饶了龙夜,命龙璧领他们回房去,没他的吩咐哪里也不许乱跑。
龙晴和龙羽因为没看好弟弟,也跪在一边不敢说话,龙璧过来拉着龙夜、龙裳回房去了。
龙城看了一眼吓得发抖的龙星,正想拍他,贴身小厮铁斩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滚进来。”龙城叱。
铁斩猫着腰走进来,直接跪到龙星旁边道:“少爷,您练武的时间到了。”
傅怀的吩咐,龙城只要是回到家中,歇过一刻以上,就要到采薇园练武。
龙城不由气恼,虽然从他踏进大门内起算起,是有一刻钟的时间了,可是却是连口水也没喝上呢。
龙城瞪了铁斩一眼,道:“你先滚过去伺候着。”
铁斩答应一声,猫着腰又退出去。
龙城吩咐龙晴道:“龙羽和龙星,每人十下板子,你重重地打。”
龙晴应道:“是。”
龙羽和龙星苦着小脸道:“谢大哥责罚。”
龙城站起身来道:“你们仔细着吧,今儿夜里,我还要考校你们的课业。”
三个弟弟又一起恭声应了。
龙城道:“龙晴罚完他们,去你二哥那里也领十下板子。”
龙晴就知道大哥的板子是拉不下自己,也乖乖应了。
龙城这才迈步往出走,龙晴小声道:“大哥,我们要准备课业,是不是不用思过?”
傅家的规矩,凡满了八岁的子弟要是挨了板子,还要罚跪思过,思过时间从一炷香到七个时辰不等,年纪越大,思过的时间便是越长。
龙城瞪了一眼龙晴道:“给我跪足一炷香的时间,再起来。”
龙晴、龙羽和龙星一起应了。龙星不满八岁,倒是不用跪,龙晴和龙羽就惨了。
龙晴去旁边的八宝阁上,拎来一块红木的板子,只有两指宽,一指粗细,一米左右长短,就是大哥的“家法”了,龙羽和龙星瞧了,都是害怕,大哥的家法打在肉上,可比“四知堂”的戒尺打着要疼多了。
“三哥轻轻地打。”龙星瞧着板子,眼圈先红。
龙晴瞪龙星道:“你还敢让轻轻地打,怎么不拦着龙夜、龙裳,让他们在爷爷面前不敬,这次一定重重打你。”
家里的规矩,龙夜、龙裳平日由龙羽带着,龙星由龙晴带着,二哥龙璧,则带着大哥收留回来的几个侄儿。大的看着小的,若是小的有错,大的,必定少不了担责。
龙星不敢再多说话,褪了裤子,乖乖地趴下来,龙晴拎着板子高高地举起来,却是轻轻地落下来,龙星挨了一下,不由大喜,大哥不在跟前,三哥打的板子果真不疼,再挨了几下,也还是不疼,龙星忍不住抬起头,对四哥小声道:“四哥别怕,一点儿不疼呢。”
龙晴板了脸,斥道:“受罚还敢说笑。”再一下打下去,“啪”地一声,用了力道,龙星立刻就苦了小脸,龙晴将剩余的四下“啪”“啪”地打下去,将龙星的小屁股也拍得通红:“疼了吗?”
“疼了。”龙星小声道:“龙星知道错了。”
龙晴将板子放到旁侧的紫檀三腿小几上,把龙星拉起来,用手帮他揉揉,提上裤子,道:“回去好好准备功课,仔细大哥的板子吧。”
龙星应了,自己也用手揉揉,才退出去了。
龙羽红着脸道:“请三哥教训。”
龙夜挨了打,乖乖地和二哥出了大哥的屋子,却不肯回自己屋里去,吵着要去爹娘屋里。
龙璧一把抓住他道:“爹娘需要休息呢,你还是乖乖地回自己房里去,免得一会儿被大哥发现又要罚你。”
龙夜无奈,只好和龙裳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龙璧帮着龙夜在小屁股上涂了香喷喷的药油,给他留了课业,吩咐房里的丫鬟好生照看着,才回去了。
龙夜趴在床上万分委屈,丫鬟端上来的水果和糕点也没有胃口吃。
龙裳早忘了刚才的不快儿,边吃着糕点、水果,边让丫鬟雨荷姐姐再讲讲名动天下的“金龙令主”的故事来听。
伺候龙夜、龙裳的丫鬟叫雨荷,又善良,又温柔,已经十六七岁,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她十岁上来到傅家,从龙夜出生起就一直照顾他,后来又加上龙裳,虽是丫鬟,却将两位少爷当成自己弟弟般疼爱。
因为夫人玉颜的身体不好,虽是生下小孩儿,却是不能自己带,都是府里的一个老家人龙妈来带。龙妈本是傅青书的乳母,儿子夭折后,被夫家所弃,得傅家收留后,便将傅家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傅家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傅家的小孩儿,从少爷傅青书、傅青恒、傅青峰,小姐傅青容,到孙少爷傅龙城、龙璧、龙晴、龙羽、龙星,都是由她一小伺候,到能走能跑了,才交由别的丫鬟老妈子服侍。
到了龙夜龙裳这儿,龙妈也已经是五十开外的人了,由老太爷那起,全府上下就都尊一声龙婆婆,在傅家居功至伟,分了别院、派了丫鬟伺候,让她颐养天年。
龙婆婆感念老太爷恩典,却也不肯歇,仍是帮着家里做这做那,伺候着少年、孙少爷的起居,傅怀知道龙婆婆也是闲不住,便也由着她去了。
雨荷正是由龙婆婆一手□□出来的丫鬟,由她伺候年纪最小的龙夜和龙裳,龙婆婆也比较放心。
雨荷给两位少爷讲了会儿故事,看看天色不早,便让两位小少爷安寝。
雨荷退出去,龙夜却是睡不着觉,还把龙裳弄醒,让他去找大哥,说是自己屁股疼得睡不着觉。
龙裳虽然困得直打哈欠,可是听六哥说得严重,也不敢再睡,忙着去找大哥来看六哥的伤,可是大哥并不在房中,龙裳便抱了大哥的枕头来,权当是大哥来了,安慰六哥。
“给我也枕枕。”龙裳也趴过去,小脑袋贴着六哥的脑袋,枕上一个枕头边。
龙夜往旁边让了让,给龙裳腾出些地方,两人一起枕着大哥的枕头,心满意足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