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番外 之家宴(上)
杜云昭是被一阵淡淡的香气醺醒的,太香了,太好闻了,可是那香气却突然离开了自己的鼻端:“回来。”
杜云昭急忙叫,猛地睁开了眼睛。
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乌黑的眼眸,长长的弯弯的睫毛,挺翘的鼻梁,弯弯的嘴唇,凝脂般无暇的肌肤,将这毫无缺憾的五官衬托得更加眉目如画,清俊无比。
“小兄弟,没事了。”有着天使般面孔的男子,声音也非常悦耳动听。
“这是哪啊?”杜云昭问,很有些迷茫。
男子微微笑:“这里是西安王府。”
“西安王府?”杜云昭纳闷。
“西安王府的一处偏厅。”
“逸儿,他醒了吗?”一声同样清朗的语声传了过来。
“是。二哥。”杜云逸笑着起身。
杜云昭便见一个五官俊朗,眉目如刻,英姿勃勃的男人出现在眼前。
“以后走路小心些,糊里糊涂地跑到我的马下来,没踩死了你,却险些害我落个纵马闹市、草菅人命的罪名。”杜云朗冷哼道。
杜云朗眉目间与杜云逸十分相像,只是他看着更俊朗,杜云逸则看起来更俊逸。
这是哪跟哪啊,杜云昭的思绪有些乱,难道是在梦里?杜云昭想起电视里常见的情节,用手拧了一下大腿,哎呦,杜云昭惨叫了一声,真那什么疼啊。
“小兄弟,你虽无大碍,但是毕竟是马踢到了,所以腿上还青紫的厉害。”杜云逸和蔼笑道。
杜云昭哦了一声,思绪游离,难道是传说中的穿越吗?不对啊,我不是英勇牺牲了吗?难道是重生?
“有镜子吗?”杜云昭问杜云逸,这个逸儿哥哥看起来好可亲。
杜云逸唤道:“翠儿,给他拿镜子来。”
一个小丫鬟应了一声,将一个雕花青铜镜递到杜云昭手边。
杜云昭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然后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将镜子举到脸前。
杜云朗不由笑道:“你是被踢到了腿,摔到了后背而已,你的小脸蛋可是没伤到啊。”
杜云昭不理他的讪笑,猛地睁开眼睛。
镜子中果真还是自己的脸,很清秀,也很帅气,丝毫不比面前的这两个男子差,而且还很青葱。只是,头发,头发不对,自己明明是小平头的,但是,他伸手摸到头顶,黑发如云啊。
杜云昭瞧着面前两个帅哥哥,视线很清晰,影像很完整。
两个帅哥哥都是乌发高高束起,身着长袖龙纹的锦袍,一为淡蓝,一为淡青,腰系一条掌宽的金玉带,珍珠琥珀镶嵌的高底鹿皮靴,越发衬得两人玉树临风、风姿俊朗。
再瞧头顶,锦帐雕栏,再看四周,雕花轩窗,雕花桌椅。青铜的香炉里,淡淡飘香。
好吧,现实就是,自己真得重生了。
杜云昭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这大概属于哪种重生呢?但是无论如何,自己是见不到爸妈了。
没错,爸妈也牺牲了,一如自己,死的光荣。
但是,爸妈也重生了吗?在另一个时空里,或是另一个朝代。一定是,一定会。
昭儿好想你们。
“逸儿,你瞧他是否还有些神志不清?”杜云朗瞧着杜云昭的神情忽喜忽悲的,有些好奇。
“我没事。”杜云昭摇头,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当现实无法改变时,他就接受。
而且,竟然重生在王府中,嘿嘿,哈哈……难道自己竟这么好运,重生为小王爷一类的角色吗?
杜云昭窃喜。
“他醒了?”一个威严的男子声音传了过来。
杜云逸和杜云朗忙一起欠身:“爹。”
西安王杜百年,英朗帅气,四十许岁的年纪,在儿子们面前别具威严。
杜云昭循声看去,便见一个一身褐色长袍、面貌十分威严的老者正盯着自己,他腰间悬佩,亦是金玉相间。
难道是,难道是爸吗?杜云昭的眼睛直了。爸可是远近闻名的美男子,换了古装后,更是俊朗帅气啊。
“爸。”杜云昭的声音哽咽了。
“胳膊腿没折吗?”杜百年冷冷地问,他最看不得男孩子哭哭啼啼,很有些厌烦。
“是。逸儿已经看过了,只有些擦伤,未伤及内腑。”杜云逸恭谨回道。
杜云朗微垂了头,屏息凝气肃立。
“扔出去吧。”杜百年转身:“云朗跟我去书房。”
“是。”杜云朗和云逸一起欠身。
杜云朗强稳了心神,举步而出。杜云逸同情地看着二哥的背影,轻叹了口气,回头看杜云昭,我二哥可是被你这小东西害惨了。
杜云逸轻喝:“小左、小右,将他扔出去。”
“是,三少爷。”随着一声恭应,两个十四五岁的清秀少年走了过来,一人一边胳膊架起杜云昭,就往门外拖。
杜云昭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们要将我扔哪去啊?”
小左立刻捂上他的嘴,低声道:“当然是扔府门外面去。我们王爷可不是草菅人命的人。”
小右也道:“你娘和你爹带着你们一大家子人等你呢。王爷已经赏了他们五十两银子了,现在就等你呢。”
“我爹我娘?”杜云昭想问,他们是谁?他们不是王爷福晋吗?他们,我……
小左小右已将他拖到二门,又有别的下人过来,对小左小右欠身。小左吩咐道:“扔出去。”
然后两个下人继续往出拖杜云昭。穿过重重的院落,亭台楼阁,水榭荷塘,处处修剪整齐的树木,细石子的小路,洁净整齐得好像世博园的感觉呢。
又到一处院门,又换了两个下人来拖杜云昭,杜云昭有些恼了:“放开,小爷我有手有脚,我自己走。”
那两个下人孔武有力,也不理他,继续架着他往出走。杜云昭根本挣扎不动,索性就软在他们身上,由着他们拖出去。
又换了两个下人,又走了盏茶时分,终于大门在望。这是杜云昭以为的大门,那么气势恢宏。其实只是西安王府侧门的四个角门之一。
两个下人十分粗鲁,将杜云昭扬手扔了出去。
“哎呦。”杜云昭忍不住叫,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才爬起来。
“昭儿,昭儿,昭儿。”热烈的叫嚷声吓了杜云昭一跳,在看左右形式,就更是有些心惊。
两列士兵挺胸而立,一列手持亮闪闪钢刀,一列手持银晃晃长枪,寒光霍霍。
在杜云昭前面大概三丈远左右,又是一对士兵,立得笔直,只是手中长枪斜指向前,将一大堆男女老少挡在三步之外,那些热切地喊声正是出自他们。
一个小头目样的士兵用手扒拉杜云昭:“快些过去。”
杜云昭三步两步跑过去,沈老爹和沈婆姨已经拖家带口地围了上来,沈婆姨更是紧紧抱住了杜云昭,一口一个昭儿叫起来。
小头目一顿手中长枪:“王爷府侧,禁止喧哗,快些离开。”
沈老爹忙道:“正是,正是,昭儿没事就好,大家先离开这里再说吧。”
“好啊,好啊。”大家忙着分批分拨地往三辆马车里塞。
杜云昭被沈婆姨紧紧攥着手,上了最宽敞的一辆马车,沈老爹也上来,然后三四个外孙女,四五个外孙子还有大姑娘二姑娘也挤进来,大姑爷、二姑爷坐在车源上,招呼后面的三姑娘、四姑娘、三姐夫、四姐夫还有一大堆小孩子一起出发。
“我们上哪去啊?”杜云昭被挤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怀里被塞进来三个奶娃娃,一个正啃他的手指头,虽然没长全牙,啃得也挺疼。
“小栓子,别用你小舅舅的手指头磨牙。”大姑娘打杜云昭的手背,啪啪地,挺疼。
“昭儿啊,你哪都好吗?真没事了吗?吓死娘了。”沈婆姨用粗糙的手指,摸着杜云昭的头,脸,后背,胳膊、腿。眼泪还往下掉。
“昭儿没事。”杜云昭看着这个陌生却又那么亲切,略有些粗糙的老妇人,忽然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
“昭儿别哭,男子汉呢,哭什么。”沈老爹越过手里、怀里的小囡囡们,用手替杜云昭擦眼泪:“有爹呢,有爹呢。”
杜云昭的眼泪流得更凶:“爸,妈……爹,娘……”他扑进了沈婆姨的怀里,放声大哭。
沈云昭现在生活的朝代叫“有宋”,他爹爹沈老爹共有七女一子,除七丫头和沈云昭外,皆以成亲。沈婆姨是家里主事的人,十分疼爱沈云昭。
哦,对了,他不姓杜,姓沈。沈云昭。
可以想见,七个女儿一个儿,沈云昭当然是极被宠爱的。所以,才十六岁的沈云昭,就有些不那么学好,逃逃学,打打架,甚至学人家赌博,赌输了,竟敢偷祖传的宝物去卖。
“那玉佩呢?卖给哪家铺子了?”七丫头沈小茹手里拎着鸡毛掸子,问沈云昭:“卖来的银子呢?又去赌了?”
沈云昭吓得直往沈老爹身后躲。
“行了,你弟弟才受了惊吓,那些事情等等再问。”沈婆姨端着碗梨子糖水出来,拉过沈云昭,在沈老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快喝,压惊的,你最喜欢喝的。”
“哎呀,娘,你再惯着他,他都敢杀人放火了。”沈小茹急得直跳脚。
沈云昭也觉得目前的姿势有些不合适。明是闯了祸被家里人追着四处跑,冲撞了小王爷的队伍,如今鼻青脸肿地回来的,沈婆姨舍不得打,反倒炖了梨子糖水给他喝,沈婆姨自己倒是屈膝在他旁边的矮榻上坐着,仰了头看他。
“娘,”沈云昭一个“娘”字出口,倒没有想像中生涩,但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娘,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沈小茹拎着鸡毛掸子对着沈云昭就抽下来:“那你还记得什么?赌钱,逃学,还敢偷家里的东西!”
沈云昭冷不防挨了一下,痛得一缩手,哎呦一声,差点打了碗。
沈婆姨已是伸了手,母鸡护雏般将云昭挡在身后:“你个死丫头,敢伤了你弟弟,看我不扒你的皮。”
“这次确实是昭儿不对,娘啊,你也别太护着他了。”大丫头也过来劝,接着,其他几个姐姐也过来,有劝沈云昭的,有劝沈小茹的,有劝沈婆姨的,一时莺声燕语的,倒是热闹。
屋内院子里,六个姐夫正全力哄那些小孩子,免得进来耽误沈家人谈家事。
沈老爹拿烟袋锅子敲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沈老爹不吸烟,只是按习惯,手里拎着祖传下来的青铜长柄的烟袋锅子,以示权威。
这下大家安静下来,沈老爹对沈云昭道:“无论如何,那翡翠腰佩也是当不得的,到底是当给了哪家当铺,爹给你去赎回来。”
沈云昭确实是想不起来。
“当票呢?”沈小茹问,然后冲上来,在沈云昭身上翻。
沈云昭由得她翻了一阵,却是没有结果。
“难道你故意扔掉了?”沈小茹又去拿桌上的鸡毛掸子。
“没有。”沈云昭忙又往沈婆姨身后藏。这个七姐姐,瞧着不比自己大多少的样子啊,怎么那么有架势啊。哇,胳膊上被她抽得那一下,还是痛呢。
“行了。”沈老爹又敲敲桌子:“趁着天色没黑,一家家去找。”
“没了当票,人家哪还会承认啊?”大姑娘劝沈老爹先坐下来。
“也只能这样了,大不了,我们多出银子呗。”沈小茹瞪沈云昭:“银狐尾不也是这样找回来的。”
“什么银狐尾啊?”沈云昭好奇。原来这个沈云昭果真是恶迹斑斑啊。
“当然是你的狐尾啊。”沈婆姨过来摸沈云昭的头:“这孩子,是不是受了惊吓。”
沈小茹却是忍不住笑道:“他就是故意的,娘,你可是要看好狐尾啦,免得又被他偷偷当掉或是扔掉。”
“你这个丫头,还敢取笑你弟弟。”沈婆姨瞪沈小茹。
沈小茹笑着叹气:“娘啊,你好歹还是和爹再生一个弟弟吧,昭儿再是好,早晚也是别人家的人……啊……”
沈小茹的话还没说完,已是被爹用烟袋锅敲了一记。吓得沈小茹忙藏到大姐身后去。
“给我狠狠打这个死丫头,还敢消遣起爹娘来了。”沈婆姨用手点沈小茹。
沈云昭在旁边直笑,家里人多,真是好玩。所以,倒没怎么留心沈小茹的话。
杜百年有两个书房,两侧院子里,一边一个。左侧的,确实是书房,名为赏云斋,供他与儿子们商研事情;右侧的,也是书房,名为听风堂,则多办是他行家法的所在。
杜百年走到甬道上,略停步,还是往清风堂去了。
跟在后面的杜云朗,手心里立刻就沁出了冷汗。
清风堂粗粝的大理石地面上,杜云朗挺直了身子,跪得笔挺好看。
杜百年端坐在太师椅上,看杜云朗:“为何纵马闹市?”
“儿子知错。”杜云朗应声道。
“为何纵马闹市?”杜百年微提高了声音。
杜云朗心里一抖,仍是恭敬地回道:“儿子知错。”
“啪”地一声,杜百年用手一拍桌子:“你个混账东西,还敢不说实话!”
“风上!”杜百年喝。
一个青衣中年人应声而入:“老爷。”
风家是杜家的家臣。
风上是杜百年的亲卫,亦是本代风家家主。
“请家法!”杜百年用手指杜云朗:“给我重重地打这个混账东西。”
“是。”风上恭应。走到旁侧书架上,将一根两指粗细,两尺长左右系着丝绦玉坠的柔韧紫藤条,取到手中,走到杜云朗身侧:“属下僭越。”
“儿子恭领爹责罚。”杜云朗恭声道。
“打。三十下。”杜百年冷喝。
藤条抽到杜云朗身上,啪啪作响。
杜百年冷着脸端茶。
风上面无表情,仿佛在抽一只麻袋。
只有杜云朗一阵阵战栗,忍受着每一下声响后,藤条咬进肉中又抽离的疼痛。
三十下打过,背上已是鼓起一条条血痕。
“为何纵马闹市?”杜百年再问。
杜云朗缓缓挺直了背脊,抬头:“儿子不愿纳九儿为贤。”
“放肆!”杜百年腾地起身:“九儿到底哪一点配不上你?他是皇上嫡亲的弟弟,也是你娘嫡亲的外甥,这门亲事,还是你娘在世时定下的,由不得你不纳。”
杜云朗在父亲的逼视下,只得微垂了目光。
“你再敢因了此事顶撞皇上或是肆意胡为,看老子不扒了你的皮。”杜百年喝。
“再给我抽他五十下,让他好好长长记性!”杜百年指着杜云朗:“若是再因为此事执拗,就等着被扒了裤子抽个没脸吧!”
杜云朗心中战栗,终于垂头:“儿子不敢。”
藤条再抽到身上,叠加了方才的伤痕,疼痛更加难忍,杜云朗额头上已经冷汗涔涔,却是咬紧牙关忍耐,一声不吭。
杜云朗快满二十岁了。十八岁时,带兵平边关烽烟,大小三十六仗,仗杖皆赢,号封长胜大将军,可若真惹了爹气怒,爹打起他来,依旧是不留任何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