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且说见平儿出去了,贾琏便腆着脸凑上来,伸手搂住自家娇妻,笑嘻嘻的道,“如今你倒比为夫还忙起来了。教我等了半日。”
凤姐伸手推开他的脸,笑道,“一回来就毛手毛脚的,放尊重些不好么。”
贾琏偏又凑上来,笑道,“你我夫妻,又没有外人,何必弄那些相敬如宾出来讨人嫌。”
说着又搂在怀里边揉搓边笑道,“听说宝玉差点被二叔打死,我也没好意思过去瞧。你们去瞧了怎么样了呢。”
凤姐笑道,“果然二老爷大义灭亲,下手时丝毫不讲情面。偏生这回二老爷长了心眼,打完了才有人通报了老太太。好在王太医说与性命上并无妨碍,二爷不必过分耽心你那兄弟,养些时日自然就好了。”
说话间一面觑着贾琏的脸色道,“我瞧着二爷今日甚是喜悦,莫不是又要高升了?”
贾琏拉着她的手坐在炕沿上,笑道,“却论不到升官之事上。今儿帮着薛大傻子在外头买了小庄子,倒是狠狠发了一笔小财。”
凤姐知道薛蟠因着没买到那个有汤泉的庄子耿耿于怀,这些时日正在四下里求购寻觅,咬牙非要买个能出热水的地界。听贾琏一说,倒也奇异,道,“哪有那么现成的汤泉庄子等着你们去买呢。倒要细说给我听听。”
贾琏笑道,“还是原先那个庄子罢了。薛大傻子为了那庄子在外头大放厥词,裴大人大约也不痛快,因此也不想留着了,便和我商议,加一倍价银卖给薛大傻子,送我五千银子做谢仪。有这样好事我为何不应允,难道还要得罪裴大人不成。今儿我和薛大傻子说了,他立刻就拿了银票去买下来了,另外又送了我五百两谢仪呢。”
说着自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笑嘻嘻的递给凤姐。
凤姐接过来点了一点,果然是五千五百两银票,却微微皱皱眉,道,“你说的裴大人不就是忠顺府的长史官么?你怎的又和他勾连起来了?”
贾琏忙道,“并不是我去和他勾连。是那日林姑父大喜,可巧坐在一处喝了几杯酒。如今我在衙门里头当差,他和我们统领有些交情,间或过去走动,故此才有些熟稔起来。难得他开口托我,我岂能不应承下来。何况这笔买卖他得了大头,我也不过是赚了个跑腿钱罢了。”
凤姐依旧皱眉道,“俗话说:出头椽儿先朽烂。忠顺王府如今气焰正盛,你往后和他们少来往些才好。别闹到最后没吃到羊肉反惹了一身的骚。”说着拣出五百两递回去,道,“我瞧着琮儿这回必定能进学的,你倒是先留心买几样稀罕的笔墨物件,预备着给他贺喜的好。”
贾琏接过揣了起来,笑道,“你说的很是。往后我远着那边些就是了。只是那薛大傻子吃了亏还得意洋洋的,倒叫我好笑。”
凤姐道,“你也知道他的银子好哄,倒没得便宜了外人。就他那个花钱的派头,只怕再过个三两年也就精穷了。你若是闲来无事,倒不如算计算计怎么替他保管住这份家私才好。”
贾琏眼中一亮,道,“你我可算是想到一处了。我已经和芸儿商议过了,教他在外头多置买些不值钱的铺子和庄子,预备着卖给薛大傻子。那时只要一转手,不怕加不上一倍的银子,只怕他不肯买。”
凤姐见他到底是有些开了窍了,才舒展了眉头道,“这也不难。他手里现有的那些铺面都不大兴旺,自然是该多买些有前途的铺面。如今芸儿和他那铺子里的管事都是熟识的,薛大傻子又没个成算,要哄过他去自然易如反掌。”
贾琏听这话竟似胸有成竹,便打量了凤姐几眼,方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叫芸儿在外头放开手脚只管办去。对了,前儿我听珍大哥说他新纳的通房有喜了,你可过去瞧了么?”
凤姐笑道,“早就瞧了的。听大嫂子说,珍大哥哥喜得无可无不可的。红蜻那丫头倒是有些福气。”
贾琏便搂了她笑道,“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添了这段福气,就不必眼馋别人了。”说着便要动起手脚来。
凤姐红了脸,却想起一事,忙按着他的手,道,“我还有一件心事,你须得替我办妥当了,万不可出了纰漏才是。”说着附耳小声说了几句。
贾琏微微一愣,道,“这是为何?”
凤姐道,“花多少银子都不打紧,只是不能使他们有出头之日。若不然,只怕咱们的日子便要难过了。”
贾琏也知媳妇如今一心只为自家着想,虽有些疑惑,也便点头应了。见凤姐笑的娇媚,就势拉着便滚上炕*起来。
且说第二日林之孝家的便来回已经把妙玉几个人接了进来。凤姐笑道,“我这几日不得闲,你先去安置妙玉师父他们好生住下,不可慢待了,等我得空了自然过去瞧她。”林之孝家的便去了。
说话间外头小丫头子回话请凤姐开库,点收金银器皿。又有人来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凤姐便带了小红自去点收金银器皿,命平儿带了小琴和小月两个拿了钥匙去拣纱绫。
刚点收清楚回来,又有采买鸟雀的来回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讨凤姐示下,凤姐便命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却留了一对雪白活兔,命用笼子装了,送过去给大姐顽去。其他种种杂事,不能一笔记过。
凤姐因怕贾母为了宝玉之事过于伤怀,便教贾琮每日下了学回来,先在老太太这边承欢半日,再过去邢夫人那头吃饭不迟。贾琮历来是最规矩懂事的做派,自然依了。邢夫人也知凤姐是为了给贾琮争些体面,也无别话。
贾母前头数日还记挂着宝玉的伤情,不时的亲自坐车过去瞧,瞧了几日总不见大好,心里便有些灰。兼着贾琮每日乖巧孝顺的过来请安问好,不觉把疼爱宝玉的心肠越发淡了一些,便只命鸳鸯琥珀几个每日过去瞧了,又送了许多药材补品也就罢了。
又听说贾琮要去过童子试,老太太不由想起当日贾珠的诸般好处来,再看贾琮规矩礼数半点不错,又肯用功上进,那心越发软了,便命鸳鸯在自己私库里找出了几样上等的墨砚赏给贾琮,且笑道,“若是你中了,自然还有好东西给你。”
贾琮不曾见祖母如此亲热过,一时倒有些发怔,亏得素日里应对有度惯了,忙磕头谢了,亲捧着这些东西自回去荣禧堂给邢夫人过目。
邢夫人和贾赦迎春正等他回来吃饭,见了这一堆东西,倒也好笑,忙命丫鬟们接了。贾琮便说了是老祖宗赏下来的云云。
贾赦便起身一样一样的翻检看过,脸色变了几变,终于笑道,“到底是疼孙子的心比疼儿子还要多些。当日我在书房念书的时候,母亲从未给我这些东西。”
迎春女儿家心思细腻,知晓父亲有些心结,也过来看了看,只笑道,“果然都是些上等的好东西,老祖宗如今越发疼琮兄弟了。”
贾琮自小被冷落惯了,自然比旁人更懂得查颜辨色,见父亲有些寥落,忙拉着贾赦的衣袖笑道,“父亲若是喜欢,儿子便借花献佛罢。”
贾赦见儿子知机孝顺,反倒笑了,摸着他的头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这样的东西我那里也有许多,且用不上你的呢。你好好收着罢,总是你祖母一番心意。”
一时荣禧堂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别院这边王夫人却搂着宝玉哭的泪人一般。贾政自从那日逛完园子之后,便对贾环格外另眼相看了起来。听说吕先生有意送这几个学生去应童子试,里头也有贾环,越发觉得这个庶子在外头没有失了自家的脸面。若不然单教大房的贾琮露了脸,自家这边还有甚么可说。
因此只怕贾环住在那个院子里没人照应,又有赵姨娘殷殷切切的说了几句话,便又命贾环跟着赵姨娘搬了回去。王夫人先前一番苦心尽数付之东流,再看自己的宝贝儿子又被打得这般模样,越想越觉得伤心欲绝,不由搂着宝玉大哭了一场。
旁边晴雯和麝月并小翠小燕几个见王夫人这般模样,都跟着哭了起来。
另有宝玉的乳母李嬷嬷在一旁更是哭的捶胸顿足。须知她在贾府的体面和尊贵全是系在宝玉一人身上,她那儿子李贵也是常年跟着宝玉出门的。若是宝玉有个三长两短,自然也是一损俱损。
王夫人自家哭了半日,听得这几个哭声却觉心烦,便道,“宝玉如今且需静养,你们都在这里大哭大叫的,成何体统。麝月扶着你李嬷嬷家去歇着罢。”
李嬷嬷在王夫人身边多年,自然知道这位太太慈善面目背后的利害手段,见她脸色不愉,也不敢多说,只得由麝月扶着出去了。
晴雯便过来扶着王夫人道,“太太也莫要太伤心了。二爷这几日已然好的多了。”
王夫人便由她扶着坐在椅子上,抬眼看见晴雯的相貌,却不觉皱了皱眉。
因着老太太这回指名要晴雯和麝月留下服侍宝玉,王夫人认得晴雯倒比前一世早了许多。见她水蛇腰削肩膀,样貌又十分风流婉转,心里便有些不喜。只是袭人之事出来的仓促,并不能为了这点子小事违拗老太太的意思,也就罢了。
这几日晴雯在这边伺候宝玉,王夫人见得次数多了,越发觉得她偏爱浓妆艳饰,举止轻狂,心里偏是有些厌恶之意。只是见她服侍宝玉还算尽心,不便发作。心里却暗暗盘算着待宝玉好了,这个丫头务要打发了出去,万不能教她步了袭人的后尘才是。
晴雯原也有些知道王夫人不喜自己这般做派的丫鬟,这几日也收敛了许多。见王夫人坐在那里默不出声,忙倒了一杯茶要递上去,偏生地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颗枣子,脚底一滑,那茶盅子就脱了手,眼看一盅子滚烫的热茶就要浇在王夫人身上。
亏得旁边小翠手疾眼快,一个箭步挡在王夫人身前,那茶盅子只砸在了她裙子上,却并未有一丁半点溅在王夫人身上。
晴雯早吓得变了脸色,忙不迭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是有意的,求太太饶过奴婢罢。”
事发突然,王夫人也唬了一跳,回过神来见自己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冷冷道,“这样笨手笨脚的,怎配在宝玉身边服侍。既然你是老太太指名的人,明儿等我回了老太太,再把你送回去。”
晴雯是在宝玉身边服侍惯了的,忽然听得这一句,只惊得魂飞魄散,忙磕头道,“求太太饶过奴婢这一回罢。奴婢日后必定加倍小心服侍二爷,万不敢出丝毫差错。”
王夫人只不理她,伸手拉过小翠,上下打量了一打量,道,“果然是个体体面面的孩子。方才亏得你机灵,可烫到哪里了么。”
小翠忙低头回道,“回太太话,奴婢没事。方才是奴婢一时情急莽撞了,不是故意要挡在太太跟前的,太太别怪罪奴婢失礼。”
懂规矩,识大体,不居功自傲。王夫人有些满意的又看了看她,道,“先前并不曾见你在宝玉屋里伺候的,是新来的么。”
小翠恭恭敬敬的道,“奴婢是去年拨在二爷屋里洒扫的,后来晴雯姐姐瞧着我手脚还算麻利,便教我在屋里跟着伺候二爷了。”因着知道王夫人对袭人深恶痛绝,故此并不提袭人二字。
王夫人便看一眼晴雯,道,“就她这样慌慌张张的,也配贴身伺候么。往后你就替了她,在宝玉跟前伺候罢。”
小翠吃一惊,忙跪下连说不敢。王夫人道,“此事就这么定了。”说着转身出去。
小翠见王夫人走远了,便赶忙上前搀起晴雯来,小声道,“姐姐别哭,赶紧想个法子才是。太太一向是慈善的,姐姐不如求求老太太帮着说句话,太太想必还是肯听的。”
晴雯也知方才之事亏得小翠机灵,若是真的烫了王夫人,只怕便不只是退回荣庆堂那么好说话了。听小翠说的有理,便擦了擦泪,道,“你在这里守着二爷,我出去一趟。小心些不要乱跑,你麝月姐姐一会便回来了的。”
说着匆匆出门去了。小翠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了,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细心地把里头的粉末都下在了宝玉的药碗里。然后把那张纸揉做一团,递在熬药的火上烧的干干净净。
回身见宝玉依旧闭着眼睡着,不觉冷笑了一声,低低的道,“二爷放心,我定不会害死你的。若是你这么容易就死了,怎么对得起我那枉死的姐姐。”
这时麝月从外头进来,见她一个人站在床前,便问道,“你晴雯姐姐呢?”
小翠忙道,“晴雯姐姐方才说有些急事出去了。说这药已经晾好了,待姐姐回来便可以喂给宝二爷了。”
麝月走上前来摸了摸药碗,果然晾的差不多了,便道,“去唤醒二爷,咱们喂他吃药罢。”
小翠应了一声,上前轻轻推醒了宝玉,柔声道,“二爷醒醒,该吃药了。吃了药这伤才能好得快些。”
因着这回宝玉被打的起不来,贾府参加童子试的就只剩下了贾环,贾琮和贾兰三个,外头那些旁支的也有几个孩子一同赴考,不能一一记到。
贾赦十分看重儿子这回赴考,早早便起来拖着儿子的手嘱咐了许多话。那边贾政也不甘示弱,也是揪着贾环训了半日。贾兰是孙子辈的,只乖乖的跟在贾环身后。
吕乃友提前便和贾赦贾政漏了些口风,说这三个孩子都是有些慧根,院试应当都不在话下。故而两位老爷都颇有些得意,只在家里坐等。
谁知贾兰竟连县试都未过得去。消息传回来,贾赦倒也罢了,贾政便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亏得贾环过了,总算有些安慰。
贾兰素日在学里也是十分刻苦,这回初战便折戟沉沙,自己也是十分懊丧,只差没有哭出来。贾环素日和他还算有些交情,便安慰了几句,见他不应声,自己熬了这两日也觉疲累不堪,也便罢了。
只贾赦听说琮儿过了,十分喜悦,立刻命邢夫人预备了一桌酒席,要给儿子接风洗尘。贾琮倒有些羞赧,道,“后面还有府试和院试,待都过了,再给儿子洗尘也不迟的。”
贾赦笑道,“那时自然要更隆重些。如今就当一家人一道吃个饭罢了,把你哥哥嫂子也请出来,也教他们跟着乐乐。”
说着命人去请凤姐和贾琏。贾琏正在屋里和凤姐抱怨,道,“你动动嘴皮子,却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为着不教人家知道是我做下的事,这里头也不知道转了多少折弯。”
凤姐笑道,“我的好二爷,横竖事儿也办成了,我只领情便是。你再抱怨,莫不是想教人都知道么。”
贾琏便闭了嘴。半日才低声道,“为何定要兰儿不得出头?大嫂子素日与咱们也没甚么仇怨的。”
当日他们娘俩明知道巧姐要被发卖却冷眼旁观,这个仇怨凤姐记得可是清楚明白,早就反复算计过,这一回必定要釜底抽薪,务必不能教贾兰再有一分出息。见贾琏问起,只笑道,“我自然有我的道理。大嫂子和二太太是一气的,既然宝玉都躺下了,兰儿自然也不必出头了。有个环儿替她们挣些体面也就罢了。”
这时外头来人请二爷和二奶奶过去荣禧堂一道用饭。凤姐便起身替贾琏理了理衣裳,笑道,“琮儿才是咱们自家人,别人又算的了甚么。倒是快过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