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 含元殿

173 含元殿

与世隔绝的原始森林深处,重叠堆砌绵延险峻的山脉中,荒凉已久的庞博宫殿,迎来时隔千百年的第一次拜访。

形容成宫殿并不准确,具体来说,更像是殿堂之外的城门,宽阔近百米,几近将整座山脉横着剖开,露出修缮平整的城墙,鬼斧神工般雕出个细致的城门模样,嵌在山体里,阙楼檐角向外延伸,楼殿两层,最高的楼檐石瓦距离山顶大概有数十米,城门所在山峰主体,比周围环绕的山峦地势稍矮,深林连绵不绝,形成广阔屏障牢牢将底下的一切锁在下面。

高耸的城门阙楼藏下久远不知多少的时光,显得威严而厚重,其实威严厚重的是逝去的时光本身,它代表了永远的不能追索,不复再得,而楼阙只是楼阙reads;。

世上所有轮回百转,有枯有荣,可唯有生灵才有生死,宫墙殿堂是死物,从一碰黄土凝聚成形,积聚生灵智慧才绽放出无与伦比的美,再从已经成形恢复到一捧黄土,看似世上走了一遭,但实质并没有改变,可惜的不过是那些才智已经无处可寻。

死物才能长久,可知活着和长久两者之间有一者必然不可得,如果两者俱在,或许付出的代价会沉重的让人宁愿选择立刻就死。

殿堂宏伟壮丽,但动辄耗费颇巨,劳民伤财,虽是死物,却陪葬了无数的生灵。

她们站在高伟城门之前,渺小如沧海一粟。

拦腰截断的老树残枝就在不远处,宛若一体的原始森林塌陷一块,露出底下腐烂破败的内在,浅薄天光从顶上照下来,在周围幽暗的基调中显得更加惨白。

城门开凿五个门道,每个高低宽窄相通,从城门所用木料到门槛的高度,从城墙的倾斜角度到每块砖石的衔接都雕的无比工整细致,仿佛真是古时劳役几十万人呕心沥血建造而成。

五个门道四座紧闭,仅有一座敞开了半扇,门道绵延不知尽头,也不知通向哪里,里面黢黑黢黑,丝毫光线也无,像安静张开的巨口,伺机吞噬。

门道正中有扇匾额高居其上,楷书古朴磅礴,朝凤门。

城门前被人刻意清理出一条通道,只是通道延伸不过十左右米就戛然而止,尽头是剖了一半的山壁岩石,山根多泥土的地方生了一簇簇枯草。

道路两旁整齐对放十八座石灯,宽底高柱,上面是木质框架和纱罩,因着时间太过长久,框架和纱罩都腐朽了,残破的只剩下三座还算完好,框架中央有个油碗,油料已干,碗底落了厚厚一层灰。

高昭然落地正好就在一座石灯旁,她摔的浑身骨头几乎散架,正要扶着石灯起身,却听对面慕颜夕急喊:“别碰!”

她的手一哆嗦,堪堪停下,往对面看去。

慕颜夕边打着手势让她慢慢收回手臂,边俯身蹲在原地,观察半晌,再从背包里摸出冷光棒,弯折几下拧亮,按东南西三个方位各扔一个,原始森林塌陷露出的苍穹在她们身后,于地面照耀出一圈雪亮的白光,越低的地方越是暗的厉害,冷光棒的光芒不同,或橙或蓝,亮起的瞬间,地面突然流泻三色彩颜色,华光流转,只不过看起来颜色深浅不同,高低不一样。

清竹和那尼姑勉定心神,相互看了眼,不敢挪步,一动不动的盯着地上。

萧墨染转过身,背对慕颜夕,也摸出几只冷光棒拧亮,贴着地面滚到远处,同样亮起片片三色光泽,随着冷光棒滚远又消散了。

石灯周围半米地方没有异常,其他地方都被彩光覆盖,可以隐约看见有丝线从彩光延伸而出,牵绕在石灯纱罩底座延伸出来的一角,有三座石灯被震塌,碎石残木散落一地,彩光撕裂开,软塌塌的铺展在地。

慕颜夕攥着三棱、军刺在地面轻轻挑一下,动作极轻,待彩光难以察觉的稍稍变细立刻停下,只见军刺上挑着一条细细的晶莹丝线,柔韧非常。

她瞧着片刻,松手让丝线落回地面,就在这时,彩光突然紊乱,如同浪潮掀起的层叠起伏,身后清竹痛吸口气,慕颜夕目光凌厉,骤然回望,清竹倒退一步,解释道:“慕施主,我并未有甚不妥之行reads;。”

清竹脸侧出现一道红痕,极细极短,倒是不深,慕颜夕瞳色明暗不定,还要再问,对面高昭然也痛呼一声捂住脸,她抱着头闷声喊:“老妖精!我觉得有什么抽到我!毁容了毁容了!”

彩光鼓噪愈演愈烈,

慕颜夕脸色一变,拽过那尼姑托上石灯,“不要耽误时间,从上面走!”

地上彩光渐渐散开,却非是散了,而是透明丝线一条条断开抽离,急速抽离舞动的丝线刀锋般刮过石灯,碎落在地的石灯被丝线缠绕包裹,仿佛羽化之前的蛹,随着勒紧的丝线轰然崩裂,碎成一个个小石块。

石灯只有一米半高,很容易上去,间隔也不远,完全可以大步跨过,慕颜夕护着清竹往城门跑,萧墨染顾看那个小尼姑,高昭然在另一边也赶紧爬到石灯上走。

石灯毕竟年代悠久,在云南边境这种常年温暖潮湿的地方腐蚀这么久,已经腐朽的经受些外力就能烂了,高昭然那边尚算完好,可慕颜夕这里的石灯,待清竹安全走过以后,已是遍布裂痕。

慕颜夕纵身跃上,足下轻轻一点,悠然飘过去,石灯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崩塌。

前面清竹走到最后一座石灯,底下浮动的彩光腾空几乎跟石灯高度持平,她稍迟疑片刻,身后慕颜夕一步过来,托在腰上往前一送,直接将她扔到城门里,里面实在太黑,清竹身影一闪而过,立时不见踪影。

对面高昭然的石灯缺了门前最重要的一个,跨度太大,尤其底下锋利犹如刀刃的丝线往她那边抽离紧缩,根本过不去。

慕颜夕朝她喊:“跳!”

高昭然配合默契,瞅准机会嗖地往过猛跳,奈何距离尚远,跳过一多半,身体就受重力影响往下坠,透明丝线锋利交错,背包带垂着落进丝线中,眨眼间就被割的一条一条。

慕颜夕猛然扬手,将三棱、军刺掷出,刺擦过高昭然的肩膀钉进背包,巨大的惯性带着她跃过仅剩的一点距离,撞到城墙上,随之落下,高昭然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位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眼前一阵阵泛黑,不敢迟疑,反手拔出三棱、军刺跑进城门里。

慕颜夕轻飘进入城门,几人合力将城门关上,制造城门的木头经历不知道多少年潮湿的腐蚀,外表已经残破粗糙,幸而木门很厚重,内侧还算完好。

城门并不能严丝合缝的关住,中间还留着条窄缝,可以从里看到外面的情况。

透明丝线已经交汇在一处,所有石灯尽数崩毁,散落了一层稀碎石块,阙楼飞檐缀着许多黄铜铃铛,五个一串,高高悬挂,随着丝线舞动响个不停,一时间铃声大作,无尽的铃铛声响交错在一起,重叠回荡,震耳欲聋。

碰一声轻响。

丝线悄然四散。

激荡的铃铛声一点点消弱平复,逐渐安静下来。

通道里寂静昏暗,呼吸声糅杂在一起,几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没有人打开手电,也没有人说话,外面冷光棒的微弱光芒透过城门缝隙照过,细细长长。

高昭然靠着墙,从慕颜夕看到清竹,再从清竹看到萧墨染,深吸口气,再用力呼出来,挥散那些并不存在的压抑感reads;。可黑暗代表未知,未知就是不可捉摸,既然不知道就没有应对的方法,也无从做什么心理准备,越是想着前路未卜,就越会感到压抑。

她暗暗劝慰自己许久,感觉没有显著效果,索性决定从慕颜夕那里寻找安稳,起码她可以骗的自己比较安心。

高昭然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们现在是孤军深入,后路不能说断,也不能说不断,前路不知危险如何,退不得进不得,局面僵持,以至于她无从说起。

萧墨染乌黑的眼眸清透明亮,在漆沉的黑暗里渲着些许流光,她站的方位是最暗的地方,除了听到声音,几乎看不见人,就像散在了黑暗里。

她的声音平静温和:“现下我们一内一外,若继续深入,叶施主晚些到此,便无法进得此间,可是要在此等候?”

小尼姑才缓过神来,倚靠着清竹,声音哆嗦道:“清莲师姐……能不能回去,不往里走了……”

慕颜夕翻个白眼,视线闲闲的飘过去,忍不住又翻个白眼。

“回去?”高昭然嗤笑一声,斜眼瞅她,“回哪儿去?你不会是还想原路返回,在过夜的村子等我们办完事儿吧?我告诉你,退路早就断了,你应该没见到你师姐还是你师妹的凄惨模样。啧啧,养了一身的蝳螫,就剩一副空皮囊,你要是原路回去,保准跟她一样。”

小尼姑眼睛一红,落下泪来,“慧空师姐,师姐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那时我和师姐不知被什么缠住,裹的人蛹一般,不能动弹,过了片刻,我便摔下地,慧空师姐将我从蛹中救出,叫我跟着清莲师姐,她返身去寻慧真师姐,可是……可是树里窜出许多红丝将师姐裹住,还往师姐口中钻,师姐见自己活不成了,便让我快逃,我……”

高昭然想起那尼姑的惨样,当下也不想说话,倒不是同情她们,在她看来,这次行动危险重重,自己尚且自身难保,就不应该带上这些见识低浅的出家人,她们上赶着找死怨的了谁呢,跟过来的时候就应该有心里准备,不过她们以身犯险多少有她的原因,所以也不好表现的太嫌弃。

萧墨染淡道:“既知慧空慧真两位师妹为你而死,便该小心谨慎,保全自身,莫要再累及她人性命。”

慧明愣了愣,清莲师姐虽是劝慰的意思,可是语气委实太淡了,她心里更是酸涩不堪,可也知道自己这样于事无补,勉强收敛心神,捏着衣服擦了擦眼泪。

萧墨染见她如此,声音放软,道:“生死别离为命中定数,你命不该绝,自当珍重,也算全了慧空师妹护佑你的情谊,好生活着,若能出去,为她二人立下衣冠冢,教人谨记慧空慧真两位师妹之行。”

慧明低声道:“是,谨遵清莲师姐教诲。”

慕颜夕问:“李墨凡和朱翊呢?是不是跟你们一起被掳走。”

清竹和慧明一齐摇头,说:“我等并未见过李施主和翊施主踪迹。”

慕颜夕皱眉,萧墨染追着尼姑去,她们两个都没见到李墨凡和朱翊,道长自然也是见不到的,可是道长既然能发现这俩人有异样,李墨凡她们在什么情况下才能消失的悄无声息,何况那俩人跟在道长身后。

几分钟间隔,只有这些人被掳走,如果目标是她们所有人,那可不应该有间隔的时间让人察觉,或许,带走她们的时候目标就已经达到,而同样被掳走却差别待遇,与其将李墨凡俩人的失踪想成被掳走,倒不如当做这几个尼姑是被丢下,莫非这里的某种存在,想要带走的只是李墨凡和朱翊,其他人不重要,可是那俩人从身份背景到成长经历,再到隐晦的关系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真是半分头绪都没有reads;。

慕颜夕边整合线索边注意门外动静,一直没见什么异样,说:“墨染,这里不能肯定是安全的,我和降头师一路追来,深林里面很多古怪,迟恐生变,我们还是稍作休息就往里面走,推测的方位跟这里差不许多,如果真是仿照大明宫建制规模,不会只有此地一个入口,如果叶先生赶来,看到这里不通,也可以绕行寻找别处进入。至于李墨凡和朱翊,就自求多福吧。”

她打开狼眼手电,明亮光束笔直的射出去,可通道异乎寻常的遥远,只能隐约看到尽头模糊的门槛,地上的经年累月积聚的厚厚灰尘被惊扰的漂浮起来,渲白的光线里缓缓落下。

周围散布许多凌乱脚印,三米远的地方,却有两行脚印延伸到里面,不过脚步痕迹已经被重新覆盖了层灰尘,因着灰尘厚薄不一样显现出来,一行进去一行出来,许是时间太过久远,有些不清楚。

高昭然疑惑说:“你见过大明宫?它可是被烧的就剩下光秃秃的城墩子了。”

“没有。”慕颜夕边往脚印方向走边解释,“我出生的比大明宫晚很多,当然不可能见过真正的大明宫,不过九瑶有大明宫的建造图纸和画册。”

高昭然更觉奇怪,“鸦神除了巫蛊术法旷古烁今,还懂土木工程呢?她是想开个房地产公司吗?真是时间太多闲的没事干。”

慕颜夕怔了下,似乎她的话有些道理,九瑶传承至今已有数千年,藏书虽然涵盖天文地理,容纳众多,可大部分还是巫蛊术法相关的孤本,其他的少之又少,宫殿图样这种完全不相干的也只有大明宫一份。

萧墨染缓步靠近,看着那行脚印道:“观其步距长短,该是女子留下。”

“有人从里面出来?还是有人进去?”慕颜夕瞥了眼高昭然,“你去试试。”

高昭然一脸不情愿的过去,在脚印上比划比划,“我怎么可能从那里面出来,都离开族里好多年了。”

慕颜夕走到萧墨染对面,俯身仔细看那些脚印,两行脚印间隔长宽都差不多,她发现什么,在脚印旁边踩了一个新的,对比新旧痕迹之后说:“不对,这不像一次性留下的痕迹,如果只进去或者出来一次,脚印的边缘轮廓应该很清晰,不像这样,模糊毛糙,不看足下内弯弧度,几乎分辨不了哪行进去哪行出来,应该是有人不止进出这里一次,每回都踩着以前留下的痕迹,只不过后来某个时间发生了变化,以至于此地再也没有人进来过。

萧墨染顺着痕迹过去,同样按着脚印的距离,狼眼手电强劲的光束下,方寸之地一览无余,她见着除了两行脚印之外,稍远些的地方还有拖拽的痕迹,间或残留着几枚特别小的脚印,“此处痕迹浅显,不易察觉,着力应是不强,不过只有离迹,未有入痕。

慕颜夕跟上她,看着光圈范围内的灰尘残留轮廓,“有个孩子跑进去,但不是从地上,然后被可以进入这里的人发现,拖那孩子出来的时候,这孩子并不老实,所以留下这些拖拽痕迹和小脚印。”

高昭然在后面插话:“难不成,是族里失踪的小孩?都被送进这里?有个幸运的跑出来了?”

“并非如此reads;。”萧墨染蹙眉道:“高施主族中确有孩童失踪,只那些孩童若被送入其中,高施主生于此地,养于此地,却对孩童失踪一事所知不详,可见其必然有去无回,又怎会独独逃出一个。若此人于高施主族中意非寻常,岂能这般疏忽让其犯险。”

慕颜夕问:“降头师,你的族人有没有死在外面没有找到尸骨的?寻到的尸体有没有孩子”

“没有。”高昭然答的肯定,“族里一直都死气沉沉,哪儿会有勇气往外逃,况且每次逃出去都剩下一具尸体被抬回来,吓也被吓住了,所以很少有人死在外面,死了的也都被找回来。”

萧墨染沉吟片刻,望向幽静黑暗的通道深处,“或许此人还活着。”

慕颜夕看着高昭然,想了想说:“孩子跑出来的时候,森林里可能还没有蝳螫,既然以前没有存在,为什么后来会有那么多,谁放的?养着蝳螫的蛊人在哪儿。”

高昭然根本不清楚,自然无法回应她的问题。

“这个孩子重要到能被人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按照惯性思维和定式。”慕颜夕阴测测的笑了笑,莫名其妙在高昭然肩膀上拍了拍,细白手指轻轻的描划几下,“那应该就是你了。”

高昭然吓的一哆嗦,视线往里瞟,越看越觉得阴森诡异,赶紧把她的手扒拉下来,“胡说八道,什么叫就是我,你演电影呢,这个地方我熟悉,这个地方我来过,我可绝对没来过这破地方。”

慕颜夕对这个问题紧追不舍,“你来的时候是孩子,就算进来,过去这么多年也可能忘了。”

高昭然咬牙切齿:“为什么这么说。”

慕颜夕笑了笑,不置可否,见她气的神情扭曲,慢悠悠解释:“瞎猜的。”

高昭然抄起匕首就朝她甩过去,慕颜夕利落转身,三棱、军刺顺势上扬,勾着匕首绕几圈唰地往上一掷。

慕颜夕脸色瞬阴,语气渐冷,“下手挺狠,是想跟我打一场分分高下?”

高昭然无所畏惧:“打就打谁怕你,死妖精黑心肝我受够你了!”

萧墨染挡在两人之间,眸光淡淡一扫,冰凉冰凉,“莫吵。”

两人各自哼一声,别开脸谁也不理谁,萧墨染对高昭然道:“颜夕无心之言,高施主莫要介怀。”

高昭然故作大度,“我才不会跟她这妖孽一般见识。”

萧墨染眸色清幽,在她脸上轻轻拂过,转而走到慕颜夕身边,压低声音,“你二人为甚突然争吵。”

萧墨染和她相处许久,对她的性子脾气多有了解,她虽多半时候异于常人的小心眼,却不会在这种地方为些琐事争吵。

慕颜夕目光往上飘,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她先动刀的,我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墨染掌心一翻,缚魂镜跃然其上,雾蒙蒙的黄铜镜面此刻竟比寻常精致还要清楚些,借着狼眼手电散光看去,只见缚魂镜左上边缘的角落,有个四肢俱全,五官清晰的小木偶倒勾着贴在城门顶上,一动不动。

她覆手将缚魂镜藏下,恍若刚才的动作不过随随便便的举动,慕颜夕还在絮絮叨叨的控诉,过一阵,她再以缚魂镜反观,那个木偶维持着刚才的形态,可是位置已经从左上角落移动到快接近中间的地方reads;。

慕颜夕啰嗦到最后,高昭然忍无可忍,摸出匕首就朝她刺过去,临到面前反手一震,匕首脱离而出,嗖一下激射到木偶所在方位,从外到里刺个通透,木偶后面粘着一根透明长线从顶上垂下来,悬空在不高不低的位置。

所有人的视线落到木偶上,周围立刻安静了。

还未待有所动作,便听到一阵极为细微的铃铛声,这种声音不像是突兀的刚刚才有,似乎已经响着一阵,但是因为言语的掩盖而没有人听见。

铃铛回音古怪非常,不仔细听的时候声声入耳,可想要听的时候又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高昭然记着城门阙楼檐角挂着黄铜铃铛,立时跨到城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铃铛声轻微飘荡,渐渐强了,随着时间越久,铃铛响动就越是清脆。

声音由内而外,分明不是阙楼悬挂铃铛发出的。

高昭然贴着门缝,忽然眼前一黑,下意识抬起手电照到外面,光线依然可以穿过,只是眼前一块地方被遮挡,她屏住呼吸,凝神细看,嫣红色彩露出些许边角,微微上翘,黑影慢慢离远了,轮廓愈发清楚。

手电白光映衬下,赫然露出一个小木偶的脸,雕琢栩栩如生,灵动鲜活,惨白的眼珠子死气森森,艳红的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诡异的笑容,歪了歪头。

木偶下颚上下合动,像是在说话,与此同时,撕裂般尖锐的女声从缝隙里传来,带着一种诡异的兴奋欢笑。

“贵客临门——!”

高昭然惊的猛退几步,指着外面许久说不出话,末了颤抖道:“它它它它它——它居然会说话!”

她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见着木偶会说话,这简直匪夷所思到颠覆了她所有对死物的认知。

突然,城门轰地剧烈震动,一下接着一下,尘土飞扬,呛的人呼吸不畅,整条通道回荡着一声声尖锐女音,那句清清楚楚的贵客上门夹杂了渗人的笑声。

城门震动愈发厉害,慕颜夕瞧见门旁绳索绑缚的硕大门栓,立时摸出手、枪,砰砰几个点射,将绳索打断,粗长门栓轰一声横到城门内侧凸出来的金属横栏上。

方才垂落的木偶许是因着遮挡的缘故,啪一声从上面摔下来,直接碎了,如此轻微的声响被外面猛烈的震荡声掩盖的难以察觉。

慕颜夕瞧了眼地上的碎木头,拽狠推一把其他人,转身便跑,高昭然警觉的跟着她一起跑,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逃,眼角余光瞥向后面,木头里窜出一道红黑边际线,蝳螫横断通道,如潮水般直追而来。

高昭然心里所有想法消失一空,只剩下两个字,我靠。

她总算是明白,那些凭空出现的蝳螫是原来是藏在什么地方,想起过来的时候头顶树冠里密密麻麻垂下小木偶,若是当时全掉下来……

后面腐蚀的滋滋声越跟越近,蝳螫的追赶速度实在比她们逃跑的速度快太多,乌压压一片流水一样泻过来,逃跑中狼眼手电光束不稳,摇摇晃晃,通道尽头是跟那段一样的沉重木门,高高大大,两扇紧闭的木门横着粗巨门栓,金属横栏已经变形,将门栓彻底卡死reads;。

蝳螫伴随的腐蚀声催命符一样无比刺耳,所有人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丁点不敢落后,慕颜夕越先过去,银亮钩爪尖锐锋利,扣着门栓狠狠一划,门栓与金属横栏应声而断她双手撑着城门堪堪推开刚好一人通过的地方,其他人跑的更快,一个个半分不停的从城门挤过去,旋即响起数声惊呼。

慕颜夕最后一个走,赤金色火焰悄然一簇,灼灼燃烧,她屈指一弹,火焰落到蝳螫群里,片刻之后便被压灭,她立时没了想法,穿过城门干净将门关上,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她暗骂修建这里的人太缺德,城门刚出来就是台阶。

先出来的人没注意,骨碌碌滚下去,摔的一身灰,哪儿都疼,萧墨染衣衫相对干净些,正一个个将她们扶起来。

待众人看清前面情况,具是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只见台阶延长一米平台,对面是处千米宽阔的广场,耸立沉卧一座巍峨宫殿,红墙金瓦,地面是汉白玉铺就,平台往前却齐齐断开,形成断百米长的断谷,断面一直沿着两边不知道伸到那里去,手电往下一晃,根本不知深浅,狼眼手电强劲的光束依然照不到底,平台与广场间透明丝线交错纵横,连接展开如罗网,轻飘飘覆在断谷上,丝线交叉的地方下面都悬坠着一个小人偶,断谷下呼呼冒风,吹得人偶摇摇晃晃。

慕颜夕拧亮一个冷光棒,扔下去,半天都没听到落地声,她看了看对面结结实实无处钩挂的地面,又看了看断谷上无处能走的透明罗网,一筹莫展。

高昭然急不可耐,“怎么办?有法子没?”

慕颜夕犹豫片刻,凉凉开口,“不知道。”

她倒是能化为凤神过去,但是带不了这么多人,等她送了一个再往回返,黄花菜都凉了,留下的人肯定被啃成一堆骨头架子。

木头腐蚀的声音比石头要大很多,后面声响不停,大概过不了多久城门的门槛就会被蝳螫腐蚀殆尽,如果那时候她们还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

慕颜夕抽出纸巾展开,搁在透明罗网其中一线拽了拽,好在这里的并没有外面那样锋利的效果,只是就这么从罗网上过,天知道底下的木偶会不会异动,甩了蝳螫引来木偶,人偶里也许依然有蝳螫,那就完全没有差别。

高昭然一咬牙,“来不及了!走吧!”

话音刚落,她拽着小尼姑就跑,清竹紧跟其后,慕颜夕随着萧墨染殿后,远处腐蚀声已经蔓延开了,透明丝线柔韧非常,撑着四个人的五个人的重量也没有断的迹象,底下悬坠的小人偶被震动扰的晃来晃去。

百米的距离此刻显得异常遥远,众人全力狂奔,可丝网太软,脚下不稳,非常影响速度,才跑到一半距离,高昭然觉得拽的小尼姑越来越沉,回头一看,小尼姑身上咬了十几个小人偶,她已是说不出话来,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神情惊骇欲绝,她不停的将人偶扯下去,却不停的有新木偶上来,不多时将她咬的血肉模糊,眼珠耷拉了一个在外面,无声张了张嘴。

高昭然慌神的功夫,小人偶嗖嗖从尼姑身上蹿过来,高昭然反应迅速,赶紧松开手,抬腿将她踹远,边跑边鸣、枪示警后面的人注意。

慧真明显觉察没有人会救她,悲凉又悲凉的撕喊一声,“清莲师姐reads;!”

倏忽一刻,金光闪烁,笼罩着慧真,却转瞬即逝。

锁魂禁咒对非生非死的木偶完全不起作用。

慕颜夕也瞧见小尼姑,压下缚魂镜,紧拽着萧墨染不让她挣脱,厉声道:“她没救了!你要过去陪葬吗?!”

萧墨染定定的看着慧真,眼里薄光晃的厉害,又挣一下,慕颜夕反手抓紧,“萧墨染!你不顾你的同门了?那是你师妹我可不会救她!”

她望向前面的清竹,无可奈何的闭了闭眼。

慧真的眼泪混着血水染红了衣服,最后虚虚的喊着:“清莲师姐……”

咔。

慧真的身体四分五裂,小人偶拖着一块块残肢停在原地,浓重的血腥气散如轻雾,鲜血沁着透明罗网,渲出诡异艳丽的血红。

清竹紧跟高昭然,一路躲闪小人偶,幸而这人偶虽然灵活,却并没有养着蝳螫,小心些还躲的过去,高昭然在前面抵挡大部分的人偶,她的压力无疑减少很多。

忽然脸颊微痒,清竹胡乱抹了下,却被蛰的生疼,掌心落下个小黑点,短短一瞬疼的钻心,若非她咬牙忍住,非得叫出来不可。

几人有惊无险的通过透明罗网到达对岸,发现蝳螫已经腐蚀透城门追上,但停在断谷边缘徘徊不前,无一只敢越过罗网。而小人偶也在罗网上乱窜,并不离开,赶到罗网尽头广场一侧,齐齐停下,一个个千奇百怪的笑脸对着她们。

萧墨染沉默的望过去,苍白又苍白,透彻眼眸寂灭如灯火,漫上无边无际的幽深黑暗。

慕颜夕忽然松开她,朝着清竹走去,一声不吭的捏着清竹下颌抬了抬,润白指尖往她脸颊那道细小伤痕一蹭,暗红色血珠落下,沾到汉白玉地面滋地腐蚀了个黑点。

清竹面色霎时惨白,所有人被蝳螫追赶这么久,对它的特性再清楚不过。

慕颜夕对此没有任何评价,轻描淡写:“你被蝳螫咬了。”

清竹既知死期将至,反而释怀不少,看向萧墨染,想过去,犹豫几秒又停下不动,“贫道活不成了,临死尚算做些好事,不至让慕施主被贫道拖累,贫道与清莲师姐同门情尽,还望慕施主多多劝慰,令师姐不至忧思过重,慕施主,就此别过。”

慕颜夕眼角略略勾着,神情莫测高深,“你不怕死?是不是你们清心阁的道士都不怕死。”

清竹坦然回道:“怕的,只是既已必死,无需再多想其他,徒生怨怼。”

慕颜夕定然瞧她,良久,突兀的笑了笑,指尖在□□上按一下,压出血来,抹在清竹脸颊伤痕处,一分钟后,清竹觉着脸上又是一痒,蝳螫从伤痕爬出来,直接被慕颜夕捏死。

高昭然提到嗓子眼的心随着蝳螫被捏死放下一半,她后退几步去招呼萧墨染,转身时候迎面撞上萧墨染漆黑寒凉的眼眸,落下一半的心又提回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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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天宫[盗墓]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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