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仙魄
第36章仙魄
次日一行人启程离开越都,十日之后,抵达南方天界的百草谷。
见到炎帝,他依然是那个花白胡子一大把,整天泡在制药房里的老家伙。
九霄拿出那个铜球给他看:“这是在峡谷里的月湾潭边找到的。”
炎帝“咦”了一声,伸手接过:“怎么会在那里?”
“这是个什么法宝?”九霄问。
“这叫作锁灵坤。”炎帝答道。
“是做什么用的?”
“捕捉魂魄用的。”
九霄忽地站了起来,袖子带翻了面前的茶盏。她的手微微发抖,瞪着炎帝道:“您说这是做什么用的?”
为防九霄动粗,炎帝默默地向后挪了挪,捏着指诀随时准备自卫,这才答道:“此为锁灵坤,上古神物,用来捕捉神、魔、妖滞留世间的魂魄。”
若不是对炎帝一向敬重,再加上他胡子一大把,她真想动粗。她咬牙道:“您知道我在苦苦寻找凰羽魂魄,有这等宝物,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九霄,你听我说。”炎帝摆手示意她不要发怒,坐下说话。
九霄气哼哼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九霄,”炎帝道,“我知道你与凰羽的情谊。我待凰羽也如儿子一般疼爱,我何尝不希望他复生?从那场涅槃大火之后,我也在参悟他是否有复生的希望。我知道你因为前世因缘,能感应到他魂魄的气息。你前世时,只是一个拥有鸩神一半灵力的离体魂魄,就能把他散落在四泽八荒的魂魄集齐。如今你灵力更非那时可比。如果他的魂魄还在,你也应该能感应得到。可是你说过你并未感应到半点,所以,他的魂魄必是散去了,没有再聚起的希望。我不跟你提锁灵坤的事,是因为即使把它给你,也不过是空给你些无望的希冀,不会有结果,徒增给你伤心失望。”
九霄抱着锁灵坤,眼中浮出一层薄泪,低声道:“即使无望,也要试试啊。”
炎帝道:“九霄,假如他的魂魄没散,进入了我们不知道的轮回,那是他的命运,抑或是他的福分。就算是你把他的魂魄捉住了,他的肉身已然化去,无一丝一物寄以托生,反而阻了他往生的路,将他变为一个被囚禁的幽魂。神族的魂魄被捉住又不能复生,若被心存恶意的人觊觎,会为增加自身灵力,以邪术吸取魂魄。若是那样,就真的害他万劫不复了。”
九霄捧着铜球,沉默一阵,坚定地道:“如果找到他,我会保护好他的。”
炎帝知道拗不过她。锁灵坤既落入她手,必是抢不回来,只能由她去了。
九霄看着锁灵坤,锁眉道:“为什么您家的宝物会出现在峡谷之中呢?”
炎帝脸上也现出疑惑之色。未等他回答,九霄眼中又是一亮:“我知道了!必是凰羽的魂魄干的!他其实是希望我找到他的,不知什么原因不能与我感应,于是就飘来百草谷盗了锁灵坤,然后回到峡谷中丢在地上让我捡到……”
“得了!”炎帝戳了她的脑袋一指头,让她清醒一点。
“他是亡魂,与你前世的离体生魂可不一样,就算是存在,也是薄弱得一口气就能吹散,哪能进到我设有封印的宝库中盗宝?”
九霄的热情被打击,揉着额角道:“如果不是凰羽……那么是谁呢?带着这东西去峡谷中,是要做什么呢?”她忽然记起消失在水潭边的那串脚印,有寒意蹿上脊背,惊悚道,“难道有人先一步把凰羽的魂魄捉走了?!目的难道是吸取他的魂魄用以修炼吗!”
“不会的!”炎帝急忙安抚道,“那个吸神族魂魄修炼的邪术,并没有那样好驾驭,一般是这个魂魄自愿被吸取才能施术。凰羽就算是被捉住,也不会同意的。你也别乱猜了,我先查一下锁灵坤是何时丢的。”
炎帝与九霄一道去往隐在谷中的藏宝阁。看守宝物的两名药童看到九霄手中的锁灵坤,十分惊讶,立马返回奔向阁内,打开柜子一通找,结果只找到一只铜盒。锁灵坤本该藏在铜盒中的,却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空的。药童吓得小脸都青了,跪地求罚。炎帝令他起来,问道:“仔细想想,此物是何时被盗的?”
一名药童道:“我们二人日夜守卫宝阁,轮流休息,总有一人是醒着的。更何况阁内还有两只朱雀守卫,怎么会被盗宝而毫无察觉呢?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却见另一名药童面色有异,含泪结结巴巴地道:“小人……记起许多年前有一夜,本该我当值的,不知怎样竟睡着了,醒来时,我见两只朱雀也落在梁上睡了……我一醒过来就把朱雀唤醒了,当时还想怎么就都睡着了?我察看了一下阁内,也没发觉少什么,就没有声张。历年来盘点宝物,我们只要看到盒子在,就没有打开查看。没想到,竟有人从盒子里把宝物抠去了……”
炎帝问道:“还记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药童思索道:“这么一说,也有百多年了。”
“事发当晚,可有异象?”
药童低头苦思,忽然记起了什么:“我极少在当值时打盹的。那天不知谁在远处吹笛子,曲声十分美妙,听着听着,我就困倦了。”
炎帝与九霄对视一眼。
是余音。
炎帝又问药童:“你可记得那个时候,那个名叫余音的人可还在谷中?”
“在,那时余音尚在制药房里做活。”
挥退了两名药童,炎帝来回踱步思索。
九霄却是格外慌张,念叨道:“是余音,原来是余音。前几日来时的路上,我在越都遇到他了。我本想顺手灭了他,可是看他一副性情淡泊的模样,又念及他在冰阵上救我时总是存了一分真心,就没能下得去手。于是我只毁去了他的玉笛,想着他没了玉笛,就不能再做什么大事。可是他竟盜了锁灵坤,可见还是心有所谋。
“我就说,总觉得哪里不对……总是感觉……他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还当他是看破红尘,现在想来,他是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说着说着她猛地站住了,满面惊恐,“他拿着锁灵坤去峡谷中,是把凰羽的魂魄捉走了吗?!不行,我得找到他,我现在就……”
炎帝忙按住她的肩安抚道:“不会的。凰羽的魂魄你寻了那么久都不见痕迹,哪有那么轻易就被他捉去?就算是捉去了,凰羽绝不会自愿被吸取,他要个魂魄也无用。”
这一番安慰下来,九霄心中的忐忑有增无减,道:“我这就回越都,找到余音问个明白。”
炎帝道:“要找余音我倒有个捷径。当初以妖丹顶替他的心脏时,我曾剔下一片妖丹碎片捺入手心,可以此感知余音的方位。”
九霄敬佩不已:“炎帝,您真是老谋深算。”
炎帝横她一眼:“夸人时也要注意措辞。尽管余音只是个凡人,却是个有心计的。他体内植入了妖丹,我自然要防范他。”说罢炎帝握起右手,闭目感应。良久之后,他花白的眉蹙了起来。
九霄焦急地问:“如何?”
炎帝睁开眼,面露疑惑:“竟感应不到他。”
九霄奇道:“那会是什么原因?”
“有两个可能。要么他死了,要么是有了隐藏妖丹气息的能力。”
九霄听了,更是惴惴不安。当日她就匆匆告辞了。
炎帝目送九霄一行腾云而去,眉头深锁,自言自语道:“余音盗走锁灵坤的时候,凰羽不过也是离开百草谷不久。余音如何能预料到凰羽会死去,早早盗走锁灵坤,等着捉他的仙魄?”
九霄返回越都,广撒眼线,暗中搜捕余音,数日下来一无所获。余音不知是躲了起来,还是已离开越都。一月之后,仍是毫无结果,余音仿佛凭空消失了。而九霄想着已是初春,远方那片森林应是醒来了。将余音列为北方天界头号通缉犯后,她就返回了森林中的茅庐。
清晨时走出茅庐,看到外面积雪已融化大半,灰烬中长出的新生树木的枝头已有新芽泛绿,九霄心中盈着喜悦,迎着朝阳漫步而行。
腰上忽然传来微微一震。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去,瞥见腰上挂着的铜球状的锁灵坤似是微颤了一下。心中颇是诧异,她把它从腰上取下来,用食指钩住上头的绳扣,拿在手中盯着看。突然,铜球无风自动,明显地朝右边摆了一下。
九霄跟着朝右边看去,隐约看到一个莹红的微影在远处的雪堆间一闪即逝。
她想也未想,飞身朝那儿掠过去,一通乱找,却什么也没找到。她站在雪地当中,心怦怦跳得厉害,呼吸都急促了。
是凰羽。确切地说,是凰羽的魂魄。在她瞥见那抹莹红时,分明地感觉到了他魂魄的气息。然而现在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拿起锁灵坤端详着。她在这里寻了十年,也没有寻到他魂魄的半分气息,今日非但感应到了,竟还亲眼看到了。之所以能感应到魂魄,或许是这个锁灵坤的作用。
她举着锁灵坤,左晃晃,右晃晃,它却再无反应——她忘记问炎帝这玩意怎么用了,于是拿着它到处乱走,希望它能再次有所感应。她嘴里唤着凰羽的名字。呼唤声仿佛被雪地吸附,单薄而孤单,未得到任何回应。
一直寻到了深夜,也再无所获。
回到茅庐中时,九霄的靴子、衣摆已被积雪打湿,满身疲惫。她竟外地发现有客人来了。
炎帝正在茅庐中悠然地饮茶。见她进来,他道:“你的婢女出去寻你也没有寻到,我就只好在这里等了。”
九霄愣怔过后,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凶巴巴道:“您快些告诉我这东西怎么用!”
炎帝道:“晃一晃,唤要捕捉之魂的名字就可以。”
这么说她的使用方法并没有错啊。九霄道:“我晃了一天了!都没能捉到他。”
“……凰羽吗?”
“是的。我看到他了。看到他的魂魄了。”
饶是炎帝老成镇定,也流露出惊讶的神气。他点头道:“如此说来,余音捕捉的本就不是凰羽。我想了这许多天,终于知道了余音想要捉的是什么。”
“是什么?”
“是颛顼的仙魄。”
在东方和北方的大战如火如荼地进行时,余音大概是偷听到了青帝传给炎帝的战报,预料到了颛顼的失败和死亡。他在战争还没有结束时,就窃走了锁灵坤,潜伏于人间。然后在颛顼死去十年之后,他趁着大雪之夜进到峡谷之中,寻到颛顼的葬身之地,来捕捉颛顼的仙魄。
九霄听得震惊,道:“难道颛顼并没有在涅槃大火中魂飞魄散,仙魄滞留峡谷中,被余音捉去了吗?”
炎帝道:“按理说是扛不住火,应该是魂飞魄散了,可是凡事皆不能妄下定论,有没有捉去难以断定。我今日来,就是要告知你如果遇到余音,千万要小心。上古时代也发生过仙魄被他人吸取之事,后果十分可怖。余音体内植有千年妖丹,体质已非凡人。若真的吸取了颛顼仙魄,我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你要多加防范。”
“是,我知道了。”
此事虽只是猜疑,也是事关重大,是以炎帝亲自赶来北方,当面与九霄商讨过后,方才告辞。
余音的事,九霄听的时候表情郑重,炎帝一走,这事就被她丢到脑后去了。现在她的心中只被一个影像占据:雪地里那个红色薄影。
心中充斥着激动和喜悦,她恨不能马上再出门去寻。无奈身体实在疲惫,还是卧在榻上歇一歇再做打算。她睡也睡不安宁,半梦半醒之间,那片红影总在眼前晃动。心底万般思绪纠结缠绕,又无着无落。忽有一点疑问在纷杂的梦境中浮了出来,越来越清晰,直到她从梦中猛然惊醒。
从床榻上起来,她来回踱步思量,心中惊疑不定。白天时,看到的那片疑似凰羽仙魄的红影隐约是人形的,而且忽地就不见了,显然是会动会跑。
是有意识的。
前世无烟寻凰羽的七魂六魄时,从各种古怪的所在寻回的是一片片碎片,小的莹然若光团,大的如一团炙手火球。这些碎片有一个共同特点:没有丝毫意识,不具备行动的能力。只有在被她取到,放进火焰山岩洞内的结界内时,靠炽热之地养息着本是火系的仙魄碎片,才会稍微唤醒碎片的意识,却也是十分脆弱和懵懂的一缕弱魂,在碎片拼合完之前,出不得结界半步,否则就会立刻散去。
而白天里她看到的那个红影,似乎是人形的,而且会在大雪地里移动躲避,会动会跑。
她站定在屋子中央,满面狐疑。那难道是凰羽完整的仙魄,并未像前一世那样散落四处?抑或,那根本不是凰羽……
心中狐疑难定,昨日的欣喜掺进更多忐忑。天还蒙蒙亮时,她就穿了一身利落的黑衣劲装出门了。站在悬崖边缘,她迎着晨曦握起拳头,双目炯炯有神,大声道:“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嚣张的话音未落,腰间的锁灵坤突然一阵震颤。她目中一凛,取下宝物拎在手上,顺着它微微的力道,定睛看去,就看到一道浅浅红光正在飞速滑远。她大叫一声:“别跑!”拔腿就追。
被她这样一嚷,红光蹿得更快了。九霄脚下带风,驭起极好的驾云技巧,铆足力气追去。这一次她有备而来,紧追不放,红光更似是受到惊吓,漫山遍野地逃窜。双方逐力足足半个时辰,红光得个机会,一头扎进峡谷的一段曲折之处,拐了几拐就不见了。九霄追着追着不见了它的踪影,再折返去寻,也没有寻到。又一次让它溜了。
停下脚步,九霄气喘吁吁地擦着额上的汗,喃喃地骂道:“臭小子,跑得倒快。”
不过,这一次她更清晰地判断出那红影的气息正是凰羽仙魄的气息。
那是他,无疑。
勾起手中的锁灵坤,她抱怨道:“这东西不是捉仙魄用的吗?怎么不管用啊……哦,对了,是我忘记用了……”方才她只顾得追,只把宝物捏在手中,竟忘记了炎帝说的“边晃边唤它的名字”。心中懊恼异常,她咒骂道,“可恶……”
手中锁灵坤突然又震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头一看,瞥见峡谷崖顶的红影“嗖”地缩了回去。
“站住!”她大叫一声,飞身上去。及至跃上崖顶,红影又没了踪影。这次她记得一边晃动锁灵坤,一边声声地唤道,“凰羽,凰羽,凰羽……”
渐渐变成了“凰羽你给我滚出来”“你个混蛋给我出来”“凰羽你个王八蛋”……
辽阔的雪野回荡着黑帝九霄的叫骂声。
这种她追他跑,她停下他又悄悄靠拢的把戏一天里耍了数次,直到夜色四合,九霄也没能抓到他。疲惫之极,她又不甘心这样回去,就找了棵枯木倚着,席地而坐,把锁灵坤塞进怀中,闭眼小憩一下。半睡半醒时,她感觉锁灵坤在怀中微震。她脑子瞬间清醒,却仍是闭着眼,一动没动。锁灵坤在怀中越震越烈,她也分明感觉到那熟悉气息在越靠越近。
猛地睁眼,她看到那个莹红的人形近在眼前,正朝她伸出一只手,仿佛是试图碰一下她的脸。这一次离得如此之近,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目。虽然是透明的一片影子,她仍能看清那俊美如昔的容颜。
她的猛然睁眼,似乎把他吓呆了,他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滞住。她猛地伸手抓去,想要扯住他的胳膊,手却从那透明影子穿过,如穿过空气一般。她暗骂一声蠢,情急之下又糊涂了,一个魂魄怎么能徒手捉住呢!
这一捉却惊醒了吓呆的他,红影迅速向后飘忽退去。她急忙从怀中摸出锁灵坤没命地晃,一边大叫凰羽的名字。红影却照跑不误,并没有被吸进铜球中。她又急又怒,甩手把锁灵坤丢了出去,也没有砸中,锁灵坤摔在地上滚出好远。她拔腿追了一阵,却听有人喊道:“上神!上神在那边!”
迎面看到一片火把,原是她深夜不归,鸩卫们寻她来了。再看看黑暗深处,红影早就没了踪影,她不由得泄气。弯腰捡起雪地里的锁灵坤,她抱怨道:“怎么不顶用呢?”看来今日是捉不到他了。她只好跟鸩卫回去茅庐,明日再接着寻。
但是从那以后,任她怎样苦寻,再也没能看到那片红影。似乎是那天夜里被她凶猛的捕捉动作惊吓到了,红影再也不肯悄悄靠近她。她凝神感应,也隐约能感知他在这片森林的某个方位,只是当她赶过去时,他早就望风而逃了。九霄上神再快,也快不过一个魂魄。数日之后,已是追得欲哭无泪。她很后悔自己太心急。凰羽的仙魄或许心智已蒙,看到她恶形恶状捉他的样子,还以为她要吃了他呢,吓得再不敢靠前了。
她曾在暗夜里独自待着,对着黑暗轻声细语,说她希望他能出现,希望他回来,她不再恨他,不再生他的气,她只想要他回来。告诉他不要怕她,她绝不会伤害他。
碎碎念一宿又一宿,语声散进夜风不见,也不知是否有一句半句的落进他的耳中。而锁灵坤震动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后来干脆没动静了。
她怒而发了个玉简给炎帝,指责他的宝物不好用。
炎帝回复说:仙魄本就不是容易捕捉的,就算宝物再好,也不能一捉一个准。而且据他分析,不是宝物不好,而是凰羽仙魄对持有宝物的人很抗拒。全都怪她。另,他把宝物借她,还没跟她要钱呢。
九霄读完玉简,感觉被这个老头打败了。
一个月过去,事态没有丝毫进展,那个仙魄也越来越擅长隐藏,她几乎要感应不到他的气息了,她心中越来越慌,生怕有一天再也感觉不到他。
春天在这你追我跑的日子里悄然降临,不知何时已是处处嫩青。森林已然复活,凰羽却依然不知所踪。
一片和煦春光里,九霄沮丧地坐在崖边,无精打采。凭她一人之力,恐怕是捉不住这个混蛋了。而她又不敢找炎帝或青帝帮忙,担心他们的修为太高,会把那薄弱的仙魄吓散了。而修为低的兵士们根本没有能力以肉眼看到仙魄,更不能参与围捕。她只能一个人苦苦地追……
忽然有一个人的名字浮现脑中,九霄眼睛一亮,嘴角弯起一个邪恶的笑。
七日之后,黑帝的茅庐神殿的柴门外,战战兢兢跪了一个身着黑锦官服的人。
柴门一响,鸩卫走出来,对这人道:“进来吧。”
这人站起来走进小院时,腿肚子明显软了。黑帝鸩神,谁人不惧。及至进到茅庐中,他头都不敢抬,先大礼拜下,抖着声音呼道:“冥界司命星君叩见黑帝殿下。”
上方久久无声。
半晌,司命星君哆哆嗦嗦地抬头偷看,正看到椅上端坐了一名黑袍女子,容颜绝美,眼眸却凌厉如刀,正冷冷地俯视着他。他吓得浑身一抖,又趴了回去。
只听上方传来徐徐的、寒森森的话音:“司命星君,别来无恙啊。”
星君听得疑惑。他是冥界官员,从未来过仙界,对于这位出身鸩神的黑帝,他只闻其暴戾毒辣的威名,何曾见过?没有见过,又哪来的“别来无恙”?
心中万般狐疑,他也不敢说破,只含糊道:“谢殿下,小人无恙,无恙……”
上方冷冷一笑:“司命星君,你不认得我了吗?”
他吃了一惊,抬起头来看着九霄,还是不觉得见过,木讷道:“殿下何出此言?小人哪曾有幸见过殿下尊容?”
九霄的嘴角勾起一个阴险的笑:“好好想想。”
星君在脑海里捋了几百年的记忆,也没有捋出个头绪。只是这位黑帝的脸,越看,他越觉得有几分熟悉。却还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九霄眉梢一挑,提醒道:“还记得幽冥河畔,那只失目的小鸟儿吗?”
星君一跤跌坐在地,魂飞魄散:“殿下在说什么,小人听不懂。”
九霄离座,走近几步,森森然道:“司命星君赐我重生,我还没有谢过您呢。”
星君原本就青白的脸色更青了,慌道:“您在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求殿下放过小人,小人什么都不会说……”他的眼泪都飞出来了,恍然间已知道自己当年随手推卸出去的麻烦,竟重生为了鸩神。也就是说,这位鸩神其实是假冒的。是当年那个失目的小红鸟占据了鸩神的肉身!
百年前的大战之时,三界盛传鸩神有假的传言居然是真的。更万万没想到的是,始作俑者竟是他司命星君。这事若让天帝知道了,他大概可以死一万次了。
这样的惊天秘密,只听一听,就能把他压死,更别提此事是他司命星君玩忽职守造成的。
而九霄上神这次把他招来,必然是为了灭口的。想到这里,司命星君哭得万念俱灰,完全没有看到九霄在偷偷忍笑。
但听黑帝凉凉地飘来一句:“想活命吗?”
他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点头如捣蒜:“想,想想想!”
九霄道:“你帮我做成一件事,以前的事就此揭过,权当没有发生过。”
星君嘶声道:“殿下让小人做什么都可以!”他变得气节、节操全无。
九霄领着司命星君走到茅庐外,指着茫茫绿野,道:“在这片绿野中,藏了一只凤凰仙魄。你是冥界的人,应该可以找得到他。我要你找到他,捉住,把他带到我身边。”
星君惊道:“仙魄?!殿下,仙魄与一般魂魄不同,并不受我等冥界之人约束,怨气重的还能杀人呢,小人不确定能捉得住。”
九霄斜睨他一眼,挑眉道:“你不能?”
星君精神一凛,一口血咽回肚里,狠狠点头:“我能!”
“很好。”九霄满意地点头,“去吧。”
星君领命而去,一边走,脸色一边垮下来,凄苦自语:“我怎么这么倒霉……让她变成谁不好,偏变成鸩神……仙魄岂是那么好捉的……”腹诽归腹诽,为了活命,他只能驾起一阵阴风,在原野上空逡巡徘徊,凝息感应地面是否有异样气息。
他知道这片森林曾经有过一场惨烈大战,三军将士共计四十万人丧生于此。按理说,往往会有许多不甘愿进入轮回的魂魄徘徊在此,此地应是阴气颇重,怨魂重重。要在诸多魂魄中找出仙魄所在,必是十分困难的。
可是他发现这片大地上十分干净,没有那些不散的阴魂。
像是有什么更强大的力量驱散了它们。此处果然有异。闭目凝神,他默念咒诀。突然,他睁开双目,朝着一方疾飞而去。
此时虽是白天,阳光正好,星君还是在一棵枯树之下看到了那抹红影。普通魂魄惧怕阳光,只在黑夜游荡,仙魄却没有这个避讳,大白天照样出来,只不过一般人看不到罢了。星君远远地就落在地上,慢慢走近那个仙魄。仙魄察觉到了,转身就欲走避。星君急忙喊道:“请等一下。”
仙魄停住了,侧身看过来。星君远远地施了一礼:“冥界司命星君见过神尊。”
仙魄带着戒备的神气看着他,没有应声。
星君小心地道:“小人奉黑帝殿下之命,请神尊过去一叙……”
仙魄猛然色变,化作红光“嗖”地飘走。星君急忙挟风疾追,一边嚷道:“您别跑啊!您跑了我就死路一条了!站住!”
仙魄哪里肯听,兀自逃得飞快。周围突然刮起狂风,一时间飞沙走石,灌得星君几乎睁不开眼。他知道这是仙魄发怒所致,再招惹下去,他小命堪忧。他正欲放弃,突听前方一声喊:“哪里走!”
星君眯眼看去,只见九霄上神迎面截住了仙魄去路,手执传说中的上古神物锁灵坤,两目放出闪闪狼光,大声道:“凰羽!这次你别想跑!”
仙魄大惊,扭头转身折回。九霄跳脚道:“司命星君拦住他!”
星君眼看着仙魄卷着狂风迎面冲来,想躲又怕九霄不饶,弱弱地抬手道:“神尊留步……”
仙魄的速度却丝毫不减,凶暴地朝他冲过来,紧接着他就觉得身子一轻,被卷进了狂风之中。他一路惊叫着,翻着无穷无尽的跟头,消失在荒野尽头……
司命星君渐渐醒来时,只觉得浑身疼痛,骨头被摔散了一般。他哼哼着坐起来,只见眼前一片漆黑,耳边隐隐有滴水声,空气很闷,像是身处一个洞穴之中。他忽见黑暗深处,有个倚坐着的莹红人形光影。
那个仙魄。他被仙魄挟持进了一个洞穴里。仙魄再强,说到底也是一只鬼。堂堂司命星君居然被鬼捉了,如此奇耻大辱,情何以堪,这若是传出去,他就不要活了。
星君站起来,摸索着走近仙魄。仙魄见他过来,抬头盯了他一眼。尽管只是个透明人形,仙魄的目光依然十分凌厉,吓得星君一抖。仙魄那张十分俊美的脸上表情沉郁,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模样。不过,好在他也没有攻击人的意思,只抬了抬手,指示了一个方向。星君意会到那是洞穴的出口,仙魄在让他走。
他倒是想走,但如果就这样回去了,九霄上神怕是饶不了他。仙魄吓人,九霄更可怕。两相比较,星君还是决定与仙魄谈谈。
小心翼翼地又走近了一步,与仙魄相距五步远,星君慢慢席地而坐,动作轻缓,生怕激怒了他。他记起之前九霄拦截仙魄时喊了一声“凰羽”,于是知道他就是当年以骨血化为涅槃之火,结束那场三军大战的羽族族长凰羽。星君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对方如此大的来头,脾气必然不小,他一个小小星君,恐怕是搞不定。他抬头一看,仙魄果然在凶巴巴地瞪着他,眼看着就要翻脸。
星君赔着笑脸,恭敬地道:“尊上以身化火,拯救万千苍生的事迹,小人一直深感敬佩。本还以为尊上的仙魄已散去,没想到还滞留于此。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仙魄一脸“不想听废话,快滚”的表情。
星君捧着一颗吓得要跳出来的心脏,道:“尊上,九霄上神只是想请您过去聊聊,您就去一趟吧。”
仙魄听到“九霄”二字,凶凶的眼神忽然黯淡了。他别过头去,道:“我不能见她,你走吧。”
仙魄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星君苦苦地道:“上神的厉害,您是知道的。如果我自己回去,她必会杀了我的。您去一趟又能怎样呢?反正您都……”反正您都已经死了,她又不能让您再死一次!但这等冒犯的话哪敢说出口,他及时咽了回去。万一激怒了仙魄,星君的小命就了结于此,不用劳烦九霄上神动手了。
却听仙魄黯然道:“我不是不想见她……只是无颜见她。你只消告诉她,我魂飞魄散了,不要再寻我,如此就好。”
星君于是了然了。他身为司命,在三生石上记录过不知多少前世今生、恩怨纠葛,听仙魄说的这话,分明是前世与九霄上神有过什么难以开解的恩怨情仇,因解不开心中之结,故而愿意天人永隔。
仙魄又道:“抑或星君有法子让我魂飞魄散,也是极好。”
星君当场叩了一个头:“您杀了我吧。打散仙魄这种事岂是小人敢做的?别的不说,九霄上神就会先准备一万种毒药让我轮着吃的。”
仙魄烦恼地蹙起眉:“那你就快走,不要烦我。”
星君哪能就这样走?他苦苦劝道:“尊上息怒,且听小人一言。您现在已然只余下仙魄,也理应看破世事了。种种过往,只是前世的烟尘,你又何必挂怀,就当是一场隔世的梦罢了。”
这话一说出来,星君自己也是一愣。如此顺口,仿佛是曾经说过似的。他仔细一想,记起来了。当初在幽冥河畔被那只失目鸟儿的魂魄拦车,索要一颗失忆仙丹,他舍不得给,就以这番话忽悠……哦不,开解她的。真是天道好轮回,自作孽,不可活。他心中默默悲怆。
却见仙魄一脸黯伤,低声道:“那怎么可能?我欠下的孽债太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再面对她的。”
星君道:“既欠了债,就得还。您这样一味地躲,就叫作躲债,是十分不负责任的态度。”
仙魄道:“我还不起的。”
“哎,还一点是一点嘛。”
仙魄摇头,失神地道:“我宁愿那些记忆随我魂魄散去,永不要再玷污这世间。若非不得已,我的魂魄早就散去了。若能散去不留一点意识,也好不再受这无穷无尽的记忆的煎熬……对了,有件事请你捎话给九霄……”
星君趁他说得入神,突然出手,将一粒青色丹丸朝仙魄弹了过去。丹丸弹进透明仙魄当中,悬浮于仙魄心脏部位。仙魄浑身忽然游走着金光,缕缕金光朝着丹丸汇聚过去,丹丸吸取了金光,变得灼灼发亮,整个洞穴都被照得通明。仙魄低头看着自己身体内的丹丸,面露讶异之色,开口想问什么,尚未问出声,就向一边歪倒,晕迷过去。
星君伸出手来,金丹从仙魄中飞出,落于掌心。看着晕去的仙魄,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道:“是祸躲不过。这笔财还是破了。当年没舍得给出的忘川丸,最终还是赔在了此事上。”托着手中吸满凤凰全部记忆、金光耀眼的忘川丸,他苦着脸道,“这可是强取来的羽族族长的记忆,若让羽族的人知道了,必会跟我过不去。”他又对着仙魄道,“方才你说想要摆脱无穷无尽记忆的煎熬,这可是你自愿的。日后事发,不要找我麻烦。”
仙魄透明的睫忽然颤了一颤,睁开了眼睛。他眸子略转,落在了星君的脸上。星君喜道:“你醒了?很好。现在,你跟我走。”
据星君的经验,被抽去记忆的魂魄会变得心智懵懂,如初生婴儿一般迷茫,会无条件地依赖信任身边的人,极易掌控。想来这个仙魄也必会如此。
仙魄慢慢坐了起来,盯着星君,半晌不吭声。星君心道:之前被你的神族威风欺负个半死,这下可得找回来了。遂扬着下巴指使道:“站起来!”
仙魄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顺从他的命令。星君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有些慌了。咽一口唾沫,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给我……”
却听仙魄低低地冒出一句:“什么人?长得真丑。”
星君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仙魄微抬了一下手,洞中突起狂风,他整个人被卷起来疾速冲向洞口,伴着一阵风沙从洞中迸飞而出。星君发出声声不绝的惨叫,翻着绵绵不绝的跟头摔向前方。
但听前方传来一声断喝:“拦!”
“砰”的一声,星君整个人撞在了一层充满弹性的坚韧结界上,重重反弹在石壁上,他分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