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第109章――
夜色深沉之际,乔嫣然睁开了眼睛,浓密的长睫弯弯丽丽地翘起间,骆承志极轻的声音也随之响起:“阿嫣,你醒啦。”
脑袋睡得昏昏沉沉,乔嫣然轻轻眨了眨眼,似乎有点茫然。
骆承志伸手抚上乔嫣然的额头,再轻声唤道:“阿嫣。”
乔嫣然看了看头顶上方的骆承志,浅勾唇角:“承志。”
微偏过头去,似乎不久之前天色还是明明的亮,这会儿竟然都燃起了蜡烛,声音轻弱:“天这么快就黑了啊。”
正准备起身坐好,谁知刚动了动腿,就有疼痛感猛然袭来,不由轻轻“哎哟”出一声。
骆承志伸手揽住乔嫣然的后背,小心扶她坐起,干巴着声音低语道:“阿嫣,那个……我下午有些鲁莽了,我已给你沐浴过,也帮你上了些药,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浑身酸酸痛痛,乔嫣然略缓过神来,看向骆承志担忧歉疚的眼神,只轻笑道:“肚子不舒服,我很饿。”
骆承志松了一口气,轻磕一磕乔嫣然的额头,道:“好,你等一小会儿,我让彩雨、彩云把饭菜摆好。”而后放开乔嫣然,走出内室,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又很快回来。
乔嫣然靠在骆承志身上,抬手揉动一侧的太阳穴,声调慵懒:“已很晚了么?”
骆承志见状,半圈着乔嫣然,动手给她轻揉太阳穴,柔声道:“不算早了,头很晕么,要不找爹帮你把个脉?”
乔嫣然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只是睡得有点久,净净脸就好了。”忽而转眼看着骆承志,似笑非笑道:“我下午的花没看成。”
骆承志低咳一声,附耳乔嫣然说悄悄话:“阿嫣,你下午那般好看,又第一次如此主动,我一时没控制好,有些过度,以后不会了,花我明天陪你看,好在,今日还来得及陪你赏月……”
乔嫣然红了红脸。
听到外头摆盘子的轻微动静,骆承志笑了笑:“先吃晚饭,过会我就陪你赏月。”
月明星稀,开窗望月。
银色的月光,被水洗过似的清透,有薄薄的云雾缭绕其间,乔嫣然半支着下巴,抬头望天。
夜已静谧,骆承志陪坐在一侧,道:“阿嫣,入夏才不久,夜间还是有点凉,这月亮看看便罢,你别着了凉。”
乔嫣然扭回脸,突然问道:“承志,你请辞的折子,批下来了么?”
骆承志将乔嫣然轻揽靠在肩头,低声道:“还没有,去年时,皇上原本让我接替方振山驻守北疆……如今,也不知圣心如何。”
乔嫣然只轻叹了口气,环抱住骆承志的腰:“就寝吧。”
一夜无梦。
明寅七年,四月十六,午后。
乔嫣然午睡醒来,没见到骆承志的身影,不由略感奇怪,于是问正在摆置花瓶的彩雨:“彩雨,将军呢?”
彩雨含笑应道:“回小姐,您午睡的时候,有客来访,将军去了书房会客。”
停了一停,又轻声补充道:“不过,客人好像已经走了。”
乔嫣然轻轻“噢”了一声,起身下地:“我瞧瞧去。”
阳光有些灼烈,乔嫣然带着彩云去书房,到得门前,轻声唤道:“承志。”
很快,门从里头被拉开,骆承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目光柔和地看着乔嫣然,温声道:“你醒啦,外头日头大,快进来。”
乔嫣然转身接过彩云捧着的托盘,轻声吩咐道:“彩云,你回去吧。”
彩云屈膝行礼道:“是,小姐。”
随骆承志进到书房,书房内温凉适宜,乔嫣然放下托盘,将茶盏端起递给骆承志,恬淡雅致地轻笑道:“一个人在书房里做什么,来,喝杯茶,吃些点心。”
骆承志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后放下,伸手拉乔嫣然坐在怀中,和声关怀道:“怎么来了这里,你若想见我,直接差人过来叫我就好,何必自己跑来一趟。”
乔嫣然微仰着脸,伸手刮着骆承志的颌下胡茬,细细笑语道:“我来看看,你这里有哪些书值得一阅,闲暇之时,我可以翻翻看。”
眸光微转,笑盈盈道:“那你呢,我们成亲还不到十天,你就不乐意陪着我啦,跑来书房躲清静啊。”
骆承志失笑,拧了拧乔嫣然娇俏的鼻子,眼中深情执着不移:“府里的下人,都偷偷摸摸说,你把我的魂都快勾没了,整日恨不得贴着你走……”
乔嫣然顺势环上骆承志的脖子,笑语嫣然:“他们都说错啦,其实是我整日恨不得贴着你走,这才一会没见着你人影,我不就巴巴撵了过来。”
相视一笑,勾颈搭背互拥,亲密无隔阂。
笑罢,骆承志抱着乔嫣然互贴脸颊,温温轻语道:“阿嫣,我的请辞奏折,皇上的批阅已下来。”
乔嫣然沉默片刻,低声问:“说什么?”
骆承志静静搂着怀里的乔嫣然,轻声道:“不允我解甲归田,改调我至南疆军中,六月之初就要上任,还有……”
话未言尽,乔嫣然声音平静:“还有什么?”
骆承志轻柔抚摸乔嫣然的头发,言出未尽之语:“无诏不得回京,包括……亲属家眷。”
京城是乔嫣然的家,是乔嫣然的根,她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度过了近二十年的时光。
如今,她要离开,有可能永无归期。
那一日,盛怀泽气到怒极,对她说了从未有过的狠话:你就是死,也要死在朕身边。
她如他所愿,在他面前跌倒,最后一缕神智消失前,他的呼唤声有惊惶,有失措,更有恐惧的害怕。
他还是怕她死。
她醒来之后,看到一脸邋遢的骆承志,以及听到乔爹所带来盛怀泽的成全之语。
以死威胁,是最心酸不过的得逞。
凡事皆有代价。
她如愿嫁给了最想嫁的人,代价却是她要远离家,远离亲人。
乔嫣然低低开口:“所以,我们在京城住的日子,最多只有半个月了,是不是?”
骆承志动作依旧轻柔,一下一下抚着乔嫣然的头发,轻声道:“我前些天才说过,你若想家,我随时都会陪你回去,可这么快,便要食言了……”
深深望进乔嫣然的眼中:“你怪不怪我?”
乔嫣然恍然一笑:“路是我自己选的,我怪你什么。”
骆承志亲了亲乔嫣然的眉心,柔声道:“明日,我陪你回去住着吧。”
乔嫣然忍不住暖心地微笑:“我这个将军夫人跑了,谁打点咱们上路的行装啊。”
骆承志目光关切地凝视:“家里的事,一切自有贺伯料理,你只要珍重好身体,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做我的将军夫人就可以。”
因临别在即,乔娘恨不得将乔嫣然捆到自己身上,小闺女好不容易顺顺当当嫁了出去,还没喜乐几天,竟又要远离京城,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来。
母女要生生别离,每每一念至此,乔娘就忍不住泪湿眼眶,一连数日,晨起见面请安之后,便一直和小闺女待到夜色深深,方才放她回去歇着。
这日,乔嫣然依旧与乔娘待至夜黑,回到房内之时,骆承志穿着一身宽松的睡衣,正在临窗的烛光下,认真地研究棋艺。
见乔嫣然回来,骆承志扬眉唤道:“阿嫣,你回来啦。”
乔嫣然挨着骆承志坐下,扫了一眼棋盘,笑道:“可研究出什么门道了?”
骆承志立时丢开书和棋子:“你不在,我闲着没事,随便摆着解闷的。”
乔嫣然好奇道:“那我没嫁你之前,你无聊的时候,都做什么来消遣时光?”
骆承志盘腿而坐,腰背依旧笔直,温声道:“有时候练剑,有时候刻木雕,还有的时候……想你。”
乔嫣然伸出两根指头,轻挠骆承志光着的脚底板,饶有兴味道:“是么,你那时都有多想我啊,说来我听听。”
骆承志抓住乔嫣然的手,眸色渐深,声音略沉道:“阿嫣,我和你说过,不要乱挠我,我会忍不住。”
乔嫣然眉梢勾挑间,缩回自己的手,悠哉悠哉转身而走:“我这么善解人意,你却不领情,那算啦,我沐浴去啦,你自个先睡吧。”
骆承志恍悟,敢情自己和尚了好几天,他夫人发慈悲啦。
于是,坐着耐心地等待,听着浴房不时传出的水声,想了一想,骆承志决定不再守株待兔。
热雾迷离,乔嫣然正往身上撩着水花。
望到骆承志光着脚丫子进来,乔嫣然的一切无所遁形,他们已是再亲密不过的夫妻,什么抱胸尖叫也没必要,但还是十分别扭道:“你进来做什么?”
骆承志自然而然地蹲在一侧,替乔嫣然掀动水花在身,融融笑道:“伺候你沐浴啊。”
乔嫣然趴到浴桶边,柔嫩的纤白手背搭在桶沿,有明丽的水珠凝落在地,莞尔轻笑:“真的?”
薄烟缭绕,骆承志如墨点漆的眸子,被热气染得好似春烟笼罩,温柔如水,低头吻在乔嫣然的手背,悄言低语:“你如此善解人意,我急着来领你的情。”
一手已深至水下,柔滑似水的肌肤贴在掌心,手势婉转地捏了一捏,骆承志暧昧地低笑:“沐浴好了么?”
乔嫣然柔湿的手,钻到骆承志颈中,清灵而语:“你不是来伺候我沐浴么,还不把薄毯、睡衣拿来我跟前?”
骆承志另一手也深至水下,将乔嫣然直接从水中捞出,抱在怀中就往外走:“阿嫣,何必再多此一举,反正过会还要再除去……”
乔嫣然蹬了蹬腿,脸色微红表示抗议:“我身上都是水,好歹擦干呀……”
骆承志垂头啄了一啄乔嫣然,只觉连她身上的水珠,都是一种无言的诱惑,嗓音略哑:“不必,过会我一并替你拭净。”
褪去自己的束缚,不过几弹指的功夫,触着乔嫣然柔软潮湿的身体,骆承志摩挲着体贴,极尽温柔呵护。
意识渐渐迷离,痛中夹着欢喜,无所不至的拥有。
晨光已满窗。
乔嫣然先在骆承志怀中醒来,骆承志眼睫尚低垂,睡着的模样平静而暖和,薄薄丝缕的呼吸,轻轻浅浅漫过脸颊,每日晨醒,她都沐浴在他温暖的呼吸下。
仿佛感受到乔嫣然的注视,骆承志睁眼,微笑。
见状,乔嫣然伸手摸上骆承志的脸,在被下悄语:“承志,能认识你真好。”
骆承志眨了眨眼,承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乔嫣然展颜而笑,却道:“起床吧。”
骆承志只搂着乔嫣然一动不动,声音明和而清晰:“很多年前,我娘跟着周梁仁背井离乡,时光易老,人心易变,他负了我娘……”
深深凝视着乔嫣然的眼睛,真挚无比道:“阿嫣,我不会负你。”
乔嫣然挑眉,似笑非笑道:“你敢负我么?”
骆承志明朗轻快地笑:“我不敢,你三哥会杀了我,他说了,日后闲暇的时候,就会来看咱们,若发现我对你不好,便把我的黑心挖出来,调成下酒菜,然后扔给野狗吃……”
乔嫣然轻轻“呸”了一声:“你的心是我的,若是变成黑的,我自己不会扔么。”
骆承志咬上乔嫣然翘着的嘴唇,模糊低语:“沧海桑田,矢志不渝。”
乔嫣然明媚地笑,拥着骆承志,心中如月圆满。
枕上,二人的黑发交叠在一起,密密再不可分。
明寅七年,四月末,乔嫣然随骆承志离京。
十年不复归。
宣丰城,南城门。
城墙之上,盛怀泽负背而立,望着载了乔嫣然的马车,渐行渐远。
许久之后,一身便服的刘全禄走上前来,恭声劝道:“皇上,乔小姐已走远了,您回宫吧。”
十五年前,盛怀泽第一次见乔嫣然。
她被舅母抱在怀中,又乖巧又安静,眉心贴一枚艳丽花钿,一双眼珠子水润润地透亮,又漂亮又可爱。
长长密密的眼睫轻轻眨着,软糯的清甜之音,细细柔柔地唤他:“表哥……”
他握着她的小手时,只觉掌中柔嫩而清凉,因紧张还有些颤抖,似蝴蝶扑簌着翅膀,将要展翅欲飞。
他牢牢握紧,平复她小手的颤抖之意。
蝶翅安静了十多年,终于再次扑簌了翅膀。
远远飞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