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
半天没出声儿的赵达放下了酒杯,他当然知道这是红豆在关照女儿。有了这个营生,往后玉兰的生活也更有保障了。虽然他们老两口子还能照顾孩子几年,但是岁数毕竟大了,万一哪天不在了,孩子多条后路,他们也放心些。
“既然红豆这么说了,玉兰子你就应下来吧。也就是多多跑几趟城里头,我这把老骨头也还能送你两年。”
赵玉兰垂头想了一想,咬了咬嘴唇,终于点了头。
红豆找了个功夫带着赵玉兰去见了朱娘子和王嬷嬷,两个人见赵玉兰面容沉静,言语温柔,做的活儿又好,也就应了下来。除了换了一个人来领活儿交活儿外,其余的跟从前也没什么区别。村子里那些做绣活儿的小姑娘依旧跟着赵玉兰做,赚的银子并不少,自然也没人说话。
把这摊子事情分了出去,红豆自己也轻松了不少。和叶致远小夫妻两个人带着小二小三,关起门来过日子,时间过得倒是也挺快。其间林源来过一次,告知叶致远,冯老将军已经洗脱了罪名,留在京中安养晚年。叶致远虽然仍为冯老将军遗憾,却也放下了心。
转眼间到了年底。
有了水车,虽然夏秋两季干旱了些,但是李家庄大多数人家的收成还是不错的。相较于周围村子,李家庄可以算是丰收了。因此,引得不少外村人羡慕——谁家都有几个亲戚,早就打听清楚了李家庄粮食长得好,是因为架了水车的缘故。就有村民去找各村里正,求着过来说说,来年开春在村子里也都架上,于是就有几个隔壁村子的里正上门来找李成了。
“不是我说啊老哥哥,你这也忒不够意思了。村里有这样的好东西,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榆树村的里正张满仓是个爽快人,张嘴就开玩笑似的埋怨。
“就是啊。要是今年咱们几个村里都架上水车,那俺们村里收成也能上去一大截。”桃花村的里正也接口道。
李成裹着厚厚的老棉袄,坐在炕沿儿上,心里满不是滋味。今年叶致远他们的水车一架起来,就有不少村民问他的主意,是村里攒钱一起架,还是怎么着。当时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自己是里正,明明意思已经很明确地告诉了赵达他们,村里不架水车,偏偏他们自己去弄了,这还把自己放在眼里吗?因此,有人来问的时候,他装着病一推六二五,根本没管。本以为自己不说话,这事儿也就是过去了。谁知道居然那么多人家,或是几家凑份子攒钱或是一家子咬牙,都安了水车呢?就是那没装上的,浇地的时候也都出了些钱租用别人的水车。
虽然知道今年村里第二季的收成好,大部分功劳是这水车的,可是对李成来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打脸啊!
僵硬着脸打了个哈哈,李成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大年下的,咱不说这个了。今儿来老哥哥这里,怎么着也得多喝两盅。我这里有才从山里弄来的山货,回来让屋里头的炒了咱们喝酒!”
张满仓看看别人,心里就有了几分计较。几个里正里边,他年纪最轻,正想着要多干出点儿什么来让众人敬服自己呢,怎么肯就这么让李成岔开话题?
张嘴道:“喝酒什么的先不说,老哥哥,我们几个可是诚心诚意过来的。就是想求你们村里,把那水车也给我们几个村子里安上。这该怎么给钱,咱们就怎么来。老哥哥你不知道,自从知道你们村里这一季儿的棒子是因为这个水车才长得好,俺们村里的人都红了眼了,说什么,也得让我来求准了你,把水车给架过去。咱乡里人望天吃饭,不就盼望着能多打点儿粮食,一冬一春的不至于挨饿吗?”
另外几个里正也都附和。
李成脸上有点儿下不来。张满仓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难道还是怀疑自己不愿意吗?天地良心啊,这水车真他妈的就不是自己弄出来的!
当下李成瓮声瓮气道:“要问那个,原本也不是我弄出来的。我还真不好管——那个东西啊,是我们村里一个小丫头子琢磨出来的。哦对了,张老弟应该认得,就是上回把你们村里张四柱胳膊揍折了的那个丫头,红豆。你们要想架水车,还是去找她说罢!”
说完,耷拉着眼皮开始抽旱烟,心里却带着点儿幸灾乐祸——他就不相信,这帮老爷们能拉下脸来去求一个丫头!
张满仓等人面面相觑,着实是没想到,这样的好法子是一个小姑娘想出来的。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可就有些不好办了。
“李老哥,不管法子谁想的,毕竟你才是这村里的里正不是?俺们今天过来,也是为了村里人,并不是为了自己。所以说,这还得你老哥哥出面替我们联络一下。”桃花村里正说道。
李成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如今一直三灾六病的,多长时候没出过门了?我这里打算着,过了年就让老大当了这里正,我啊,好好坐在家里享享清福得了。你们说的这个事儿,从我这里是千肯万肯的。至于人家答不答应,我给你们指个路,去找我们村里的赵达。他是红豆的干爷爷,能说得上话。”
张满仓等人互相看了一眼,只好起身:“那就这么着吧。时候不早,我们去那边看看。要是能行,也好早些准备。”
几个人告辞出来,对李成这种推三阻四的态度,都有些不痛快。只是毕竟多少年的交情了,谁也不好说什么。
站在门口合计了一下,张满仓说道:“我看是这样,来都来了,也不能就白着回去。咱们啊,还是去找那位姑娘看看!”
别的人想了想也是这个理,虽然对一个小姑娘开口央求什么的有点儿跌面子,但是也没办法。
于是一路打听着,就往赵达家里去了。
这边李成家的送走了人,进屋子就埋怨起了老伴儿:“你说你办的这叫啥事儿啊?人家求上门,是给你脸呢,你咋还往外推呢?”
李成咳嗽两声,哼道:“你个老娘们别管这么多。”
气得李成家的一甩门帘子出去了。
再说张满仓等人来到赵达家门口,几个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张满仓上前叫了门。
可巧这到了年底,昨儿赵达一家子、杨耀祖和水杏小两口,叶致远红豆一家子昨儿都去了县城里采买年货,今儿没出去,这会儿几个女人都忙活着,赵达家的教瑾娘玉娘铰窗花,赵玉兰和水杏红豆都在厢房里。赵玉兰弯腰在给赵达老两口子裁剪衣裳,今年她靠着绣活儿也挣了些钱,手头宽泛,昨儿进城去给爹娘和孩子都买了新料子做衣裳,就连小二小三都没落下。
水杏靠在炕头上,手里缝着一件儿缎面儿的小肚兜,圆润的脸上满是幸福的微笑。她身体底子好,成亲才俩月就坐了胎,把杨耀祖高兴得大哭了一场,说什么也不让她再接绣坊里的活儿了,生怕水杏劳累着。
水杏倒也听话,反正都是为了自己孩子好。昨儿她也买了不少的好料子,孩子的产期在八月底,她已经迫不及待开始做小衣裳小被褥了。
红豆被她拉过来跟着一块儿选料子。
“你瞧,这个大红色的料子,我绣上鲤鱼和胖娃娃,鲜亮又好看!那几块儿棉布我就做被褥,到时候絮上今年的新棉花,松松软软的给孩子用。”
红豆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离着产期还大半年,你也太心急了啊!”
一边说一边翻看水杏买的料子,拿出几块儿棉布说道:“其实小孩子还是穿棉布的更舒服些。你做完了衣裳后先洗一洗,把浆洗掉了,布就软和了。”
这么说着,还是帮着水杏开始裁剪。
正忙活着,就听见外边有人叫门,赵达出去开了门,不多时就有几个人的脚步声往正房里去了。
“这会儿谁来啊?”水杏往外边看了看。冬日窗户都用纸糊得严严实实,也看不真。
红豆对着光挑选丝线,嘴里说道:“反正不是找咱们的。”
话音未落,就见小二跑进来,“姐姐,有人找你呢!”
水杏和赵玉兰都噗的一声笑出声来。
“瞧瞧你这张嘴,真是不禁说道!快去看看,谁来了。”
赵玉兰推了红豆过去。
张满仓等人正坐在屋子里跟赵达说话。知道这都是几个村里的里正,当家人,赵达家的不敢怠慢,给沏了茶水,又把炒瓜子炒花生糖炒栗子之类的干果儿装了几个碟子送过去。
“赵大娘,您可别忙活,我们是有事求上门了。再麻烦您,我们心里可也过不去!”张满仓笑道。
赵达家的还记着去年张满仓带人来给红豆解围的事儿,对他挺有好感,将一碟子瓜子推到他跟前,说道:“这算什么麻烦?你们这都是有头有脸面的人,轻易俺们也见不着!没说的,今儿我那外甥和孙女婿都上山打猎去了,回来就请你们留下喝酒!”
说话间红豆挑帘子进来了,一见满屋子的人先愣了一下。
“红豆啊,这是咱们周围这几个村的里正,有事儿来找你了。”赵达指着张满仓等人说道。
张满仓见过红豆一次,对那个一棍子打折了张四柱胳膊的小姑娘印象极为深刻。那时候的红豆满面寒霜,俏丽如花的脸上都是冰冷。张满仓只觉得这样的一个女人,大概是不好说话的。谁知道今天见了,却是与上次大不相同。
只见眼前这个少女,身上穿着桃红色对襟长棉袄,底下一条柳黄色棉裙,头发挽起做妇人打扮,显示着她已经嫁为人妇的身份。
另外几个里正也没想到,李成嘴里那个厉害的小姑娘是这样一个俏生生的小媳妇,她眉眼带笑,落落大方,虽然看上去年纪不大,但是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张满仓也不绕圈子,直接说了来意。红豆听了便笑了,“这是什么大事,值得几位里正过来问我?水车是我想出来的不假,不过做水车架水车,都是我们村里王大爷捣鼓的。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瞒着盖着的,您几位村子里想安水车,直接找王大爷就行了啊。”
张满仓等人听了这话,先放了心,看来来年春天就能安水车了。这样一来,对自己村里乡亲有的交代,也能让来年收成好些。
不过转念一想,又都暗暗骂李成——这不是成心给几个人找事儿吗?人家小姑娘都说了,这事儿也不会藏着掖着,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那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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