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星斗气
天穹晦暗,星河倒卷。
浮天舟上,孟希言端坐于浮天舟上,抬首望着极天之上的瑰丽星河,心绪翻滚。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军甲,近百万生灵浩浩荡荡南下,恐怖的威势仿佛镇压天地。
“少帝。”
杨安身披甲胄,一身内敛深沉的气势无不彰显着此人恐怖的尊者境修为。
其实,就连杨安自己也没想到,他能够突破尊者境。本来以他的糟粕天赋,落得个混吃等死已是最好的结局,十位妖将之中,数他天赋最低,年龄最大,悟性最差。
但世事弄人,最有天赋的林天一却死在了北伐的路上,最愚昧的他,却活到了最后,亲眼见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
眼前的雪衣少年没有动静,只是杵着下巴,呆呆望着浩渺夜空。
杨安便也不敢动弹,保持着敬礼的姿势,默默等待。
他很清楚,什么人能给他一切,什么人又能剥夺他得到的一切。哪怕,这个人并看不上自己。
佝着身子,杨安思绪陷入了心神深处。
回到了一场战争。
那是一场种族存亡之战,那是一场令人近乎绝望的战斗。
那一日,大雪。
万千蝗妖以及数个禁域无数生灵,在新帝李兆南的带领之下,北伐王庭。
霜花冷铁胄,寒气引杀生。
所有生灵都期待着这一场存亡之战,所有生灵都在观望,北伐军亦是如此。
并且,他们还坚定地相信,他们会赢。因为,他们的帝承诺,会带领他们踏破王庭。
直到那一天,异变突生。
朦胧的雪幕之中,隐隐约约有三道伫立天地的庞大虚影,衣袖飘摇,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三帝!!!”
“不可能,三帝不是被苏长离囚禁在易水关么?”
终于,有生灵认出了那三道人影。
多么绝望。
一片死寂。
北伐大军,顿时溃散,每个生灵眼中都是无尽绝望与恐惧。
在这个神灵不出的时代。
帝者已是绝对权威。
一位新帝,就敢让小蝗乱域,让水蛮国十数个禁域赌上一切身家性命揭竿反叛。
五位帝者,就敢让几个粗鄙蛮夷之国堵上整个蛮族灭顶之灾向昔日的人间霸主出手。
而雪外,是三尊帝者。
浩渺无极的强大气势,哪怕从未刻意散发,依旧让数百万生灵却步,不敢上前半步。
但绝望远远不止于此。
冰雾翻腾。
远山如潮,天地有雪,人间有妖。
那是一片白中泛灰的雪雾大潮。
从天地四极,四面八方包围而来,将所有的北伐军尽数笼罩在其内。
雪妖,出现在异雪落下之后。
无端出现,近乎不死不灭,极难灭杀,强大诡异至极。
极天之上,一位白衫女子走出,手拎一柄霜雪长剑,敕令万千雪妖。
与此同时,王庭祖地之内,牌位散乱,一道道枯瘦得仿佛骸骨的身影走出祖地,稍稍一丝气息便足以令天地色变。
孤立无援,
举世皆敌。
绝对的绝望,毫无悬念的战争。
杨安记得,那时的他,在颤抖。也不止他在颤抖,所有人都在颤抖。
只有那两道身影。
白金帝袍飘摇,李兆南面色平淡。雪衣荡漾,孟希言眸光岳峙渊渟。
大抵是太远了,风雪模糊视线之中。
杨安听不到两人说了什么,也看不清两人做了什么。
大概只能猜测,或许是几声淡笑,亦或者,是两句臭骂。
而后,但见帝袍如金浪翻滚,法相撑开云海,破开雪幕。李兆南那座巨大法相,鎏金粲然,浩然飘渺,立于万万生灵之前。
云海翻涌,雪幕被四尊通天彻地的庞大法相隔开。
而后,一尊同样为金色的庞大法相伸手,抽出一柄长戈,当头狠狠砸落,兵戈之气席卷九天。
与此同时,云海被一只土黄色的手掌,向下一捞,破开一个巨大窟窿,一掌压下。手印极大,以至于每一条皱纹,都是一片连绵起伏地山脉,横压天穹。
异火四起,九色横亘天地的庞然大物飞出雪幕,将李兆南鎏金法相缠绕,炽烈之热炼化万物,焚江煮海。
那是九条火龙,身长千里。
大音希声,那些大人物的战斗,杨安无从涉及,甚至就连观战,都未必能够看得几分真形,乃至于大人物之间的对话,他更是不得而知。
但他看到了。
那尊鎏金法相,身形忽然化作流沙消散,再现之时,已是出现在炽火法相之前。
一拳直至砸落。
而后,咄咄逼人。
一拳又一拳,如暴雨砸落。
待得其他两尊法相赶来,李兆南竟是一手提着炽火法相脖颈,陡然拔高身形,遁入极天。
惟留一阵猖狂笑声,回荡在苍茫天地。
两帝对视一眼,同样拔空。
于是,帝出北海。
李兆南引孤身三帝入北海,留下了一众北伐生灵。
只是,战争并没有结束,或者说,才刚刚开始。
“灭。”
杨安只看到那位白衣女子军师于极天之上,遥遥一指按落。
而后,万千生灵随行。
骸骨,雪妖,蛮修。
黑潮,白浪,以及荒芜黄土。
这样绝对力量的差距,尊者如云,洞天如多如狗。北伐军,无可抵挡。
无数尊者,千军之势,再次让北伐军陷入恐慌,陷入死寂一般的沉默。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逃。
于是,兵败如山倒,数十万人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可杨安没有。
他已经很老了,也活够了。
况且,他也知道,逃不掉。
那位女子军师,不会容忍任何一个余孽存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军。
于是,这位面貌不老的老头,咬了咬牙,做了一个让他一辈子都足以夸耀的决定。
“小祖!我来带您杀出重围!!!!”
杨安化作一道残影,瞬间来到孟希言身前,拎住了白衣少年的肩膀,就要向西方战线飞掠。
便也在这一瞬间,这位老者,却蓦然呆滞。他惊愕地发现,以他洞天十重的修为,他竟提不动这位仅是王境的白衣少年!
而后,他竟惊异地发现,自身不能动弹丝毫。时间被暂停,空间被凝滞,惟有意识活跃于世间。
杨安眼睁睁看着这位白衣少年淡笑一声,脱开他的手掌,绕过了他的身躯,向前走去。
惟有一道清冷浩渺的声音传来,
“资质不足,心性尚可……”
“大道可行矣……”
孟希言走向战场,识海之中那枚画师印记已是彻底激活,绽放。
不知道何时,身旁出现了一位平平无奇的画师,与他并肩而行。
“你欠我一个承诺。”孟希言转头看向画师神只,轻轻说道。
“我不杀人。”画师摇摇头,道,“非因由己身因果杀人,会沾染上极大罪业。”
说到这里,画师淡笑一声,“不过,我可以给你一个平等。”
孟希言按剑而行,鞘内剑气已风雷滚动,骇然如天威。
没有停下,他轻轻问道,“何为平等?”
“即是,众生……平等…”
画师轻喝一声,微微拂袖。
神力震荡,天地为笔,人间皆入画,整个王庭,无数生灵,尽为墨。
所有生灵修为,俱被压制到人王境,无一例外。
孟希言微怔,过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于是,这位白衣少年,长笑一声,道,
“哈哈哈……好一个……众生平等!”
平等,是不平的开端。
与他对敌,若众生平等,那才是最大的不平等。
这一日,白衣抽剑。
万里星渊挂剑,一剑气长千万里。
星斗气,郁峥嵘。
一剑,或是一剑。
没有第二剑,因为无人能接第二剑。
神灵不愿沾染罪业,但他无所谓。一条向死而死的道,不会在意有多少果业。
星渊大道铺展开来,一剑递出之后,又是一剑接着一剑。
直到,大雪剑惨白的剑身沾染上血色,裂纹漫布,乃至于崩溃为碎片。
白衣破烂,无数血痕漫布,可他依旧没有停下。
终于,北伐军中,终是还有血性。有人跟随星渊大道,跟着那道血色身影,向死而生。
血发荡漾在风雪之中。
孟希言抬手,一缕缕黑色细线蔓延开来。
一柄纤细狭长的黑色长剑,锋芒撕裂虚空,被少年握在手中。
黑线蔓延,所过之处,皆死尽。
…………………………
“杨安。”
杨安恍然惊醒,却是发现面前那道雪衣身影,竟是转身看向了他。
“少帝。”
无言的气势,让杨安身躯弯的更低了一些,拱手一拜。
孟希言抬手示意杨安起身,“如今是何处?”
杨安缓缓起身,微微思索回道,“前方便是齐江地域,应是……石壕镇。”
“石壕镇么?”孟希言轻轻念叨一声,记忆仿佛回到许久之前。
空间陷入沉默。
那股无名的威压之下,杨安亦是恭恭敬敬等待,不敢有丝毫怠慢。
良久。
这位沉默了许久的白衣少年起身拂袖,道,“停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