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相思桥
章节名:第十三章相思桥
我的脑子塞得满满,而我的眼睛却是一片空白。只是痴了般,从茶馆到回家,再到半夜,没有讲过一句话。往事如泉涌,充斥进我身体,我的头脑,我心中的每一个地方。
他对我说过的话,仿佛还萦绕在我的耳畔:
来找你!
什么都不说好吗?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以前不信,现在你信我也信。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在第一时间将你找到,然后牵住你的手,一直牵,牵到永远都不放手。
那温柔,像漆夜里的明灯,刹那将我吸引;那热情,如熊熊烈火把我烧了个通透。
深夜,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见默言尚在熟睡,便替她捂好被子,一个人去院子里坐会儿。江南月回来后,我还没来得及把它搂热,就被瑞新抢走不知藏到了什么地方,他说这是父母留下的珍贵遗物,比他自己的生命都重要,不藏好的话指不住哪天又被我给卖了。
夜凉如水,月色轻柔,冷风微送,竹影摇晃。
看见自己的影子,似乎也在寂寞,使得心底泛起点点苦涩。我坐在竹凳上仰望着星空,那璀璨的星河中,哪一颗是你,哪一颗又是我呢?如果找到了那颗代表你的星星,我好想问它,你好吗?你在哪儿?你为什么不令车子停下?是不认得我了么?既如此,你又为何将江南月送还给我呢?你还会来找我,来听我弹琴吗?
肩上多了件小袄,我回过头,三个弟妹齐唰唰站成一排。
心下有些愧疚,我轻轻道:“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没事,真的没什么事,只是想静静地坐会儿。”
于是,我们四个又并坐在一起。瑞新惶惶不安道:“姐,我错了,我不该抢走你的琴,我把它藏在阿叔那儿了,明儿个我就去取回来,你别生我气了行吗?”
“没有啦,你别瞎想,还有你们俩,”见默言一脸的不安,我顿了顿,认真地凝视着他们说:“不是为了琴啦!其实,是因为那个送琴的人。”
他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莫名。
我补充道:“那个送琴的人,是我一直在找的人。”
瑞新纳闷地问:“姐,你以前就认识他吗,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不过现在人家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
默言对我打着手势:姐姐,送琴的哥哥,你,喜欢,他。
摸了摸她的头,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整个白天,除了茶馆里的“工作”,我所有的精力全部都用在找人上。找遍了城南的每一个角落,向所有认识的人们一一打听,还是抓不到任何线索。也曾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还会来茶馆,因此我每天都比以前多弹一个时辰,直到指甲划断手腕酸得抬不起来,可惜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向徐伯请了几天假,说自己身体有些不适,嘱咐好瑞新只要一见到他的踪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留住;然后瞒着弟弟妹妹,带好水和干粮,一个人开赴城北,大街小巷地瞎晃。
因为家住在城南,所以那一小块儿地方我还算走不丢,而城北大宅大院特别多,有钱人当官的大多住在这一块儿,形成星罗棋布的格局,没走多久我就失去了方向。
一路尽可能地把眼睛睁大,随着散乱的步子,我走走停停着,寻觅那熟悉的,深刻在我记忆里的影子。半天下来,干粮没有动,水也忘了喝,抿了抿枯裂的嘴唇,阳光照得我发晕,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散成道道重影。我走到一座看起来有些年代的小石桥上,背靠着桥栏并腿坐下,喝了些水才发现嗓子干得快冒烟。
石桥不大,宽约三米左右吧(到现在我还搞不清楚一尺一丈是多少),长也就十米左右,下面流淌着一条清澈的小河。
歇了一会儿,重新开始自己的寻人之旅。走街串巷,询问打听,仍然一无所获,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落下屋檐,暮色渐涌,而我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地迷了路。我拉着行人打听怎么回城南,七拐八弯后,还是沿着老地方打转,最后转到了那座石桥上。
天已经全黑了,我不禁开始有些害怕起来。小时候我常常迷路,俊山便再三嘱咐我:灵曦,如果你迷路了,你就坐在一个没有遮掩的地方不要动,别害怕,俊山哥一定会很快,很快就会把你找到,记住了吗?
联想到孩堤时的情景,泪又不知不觉地泛滥成灾,女人那不值钱的泪水哟!坐在桥边,被一整天的徒步劳累,和连续几个夜晚的失眠,侵袭着昏昏入睡,直到旭峰将我找到,终于听到旭峰第一次开口大声叫我:“姐姐!姐姐!姐姐,在这里!”紧接着,瑞新牵着默言狂奔了过来:“姐啊,姐,你是想吓死我呀,呜呜……”还有阿叔举着火把,一脸担心地蹲在我面前。我想当时我的眼睛一定很花,因为他们在我的眼里全是一个头,两个大,重影使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我依然强烈感受到,那麦芽糖浆般浓得化不开的亲情。
自那天后,旭峰便开始守着我寸步不离,我们将大理城找了个遍,甚至连城外的住户都一一问过,依旧是消息全无。
半年后。
明天就是农历三月十五,大理一年一度最热闹最盛大的三月节了。
我们开开心心地准备好新衣服,瑞新将他的小钱袋装得满满的,兴奋道:“姐,默言,明天我们去好好的逛,你们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咱就买!”
我轻轻推着默言荡秋节,小家伙如今头发又黑又厚实,我便想着法儿地给她打扮,就像小时候的彩蝶那样,为了这,瑞新无数次跟我闹拐扭:“哼,阿妹长得好看你就偏心,你咋就从来不兴跟我打扮打扮,我不就长得黑点儿丑点儿么。”
旭峰还是话很少,不过表情不像以前那么冷了,有时候也会笑笑,可惜我们一直没有机会,领略他到底怎么样个“厉害法”。
第二天从大清早开始,所有的街道,城里城外熙熙攘攘,人山人海一片,家家商铺张灯结彩,就连城外的官道两边都摆满了小摊,各色商品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大理城附近山区的的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这是我们这里每年最大的集市。
这半年来,我落下了个毛病,就是习惯性的找人,可惜茫茫人海,我始终没有寻到他的影子。吃饱喝足,东西买了大包小包,我们开开心心地回到家。晚饭后,瑞新见我依旧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便提议趁着花好月圆,良辰美景,一起去城北耍耍,那边比城南繁华多了。
他带上点子鼓,我问干嘛还带这个?他说他长大了,很多女孩都说他“俊”(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差点笑闪了腰),趁今天晚上出来对歌的年青人多,定要好好露一手,当我们的面儿证明自己的魅力一点儿都不比我和默言差。
很多年青人吗?对歌吗?
我的眼前灵光一闪,奔进房里翻箱倒柜,找到一套梅姨给我做的鹅黄长裙,上身服贴小巧,袖口应我的要求做得很窄,腰上系条淡绿的丝带,把头发梳齐后,分出上半部份用条银色的缎子扎紧,像绺柳条般垂到腰际。
出来的时候,吓得他们张大了嘴。
瑞新:“阿姐,你今晚不扮风流才子改当仙女儿啦?”
默言打起手势:我,知道,姐姐,找,心上人。
我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还是默言聪明!”
一路上热情的腼腆的,美丽的英俊的男女们,三五成群。
或许是冥冥中的牵引,我们一行漫无目的地,又来到我迷过路的那座老石桥。
记得阿叔后来跟我说起过,这座古老的石桥曾经有过一段动人的传说,还有一个浪漫的名字:“相思桥”。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河的两边住着两家人,一家有个女儿,另一家有个儿子。男孩和女孩隔河相爱了,可他们的爱情却遭到两家父母的坚决反对,因为两家很早以前结过仇怨,相爱的他们最后被迫双双投河殉情,后人便造了这座相思桥,以祝愿相爱的两人能跨越所有的障碍,成就美好的姻缘。
我静静地站在桥的中间,环顾四周,人来人往,心说:你在哪儿。
一轮满月似玉盘般遥挂在天际,月华洒得大地像是被镀上一层银辉,风拂得长发丝丝飘扬。我手搭着桥栏,回味着流淌在桥下小河里那凄美的故事,脑海传来前世的阿妈唱过的古老歌谣,阿妈对爸爸那浓浓的思念,清晰呈现在我眼前。
我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把肺填得满满的,学起前世里我阿妈站在山坡上,踮起脚殷切期盼的样子,纵情放声高唱起来。
嗬嗬唷哎,嗬嗬唷哎
嗬嗬嗬嗬哎
嗬嗬唷哎哎
在一个,一个遥远的地方
住着位,一位美丽的姑娘
你且细细,细细听嘞
姑娘那动听的歌声
歌声是多么的响亮
咿哟喂哟喂
歌声会让你,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
你且随声,随声寻找她的方向
那美丽的孔雀呀,也随她跳起舞
翠绿的凤尾竹哟,跟她一起歌唱
让我们一起哟喂
一起将美好向往
你且随声,随声寻找她的方向
那动听的歌声哟
让你忘掉所有的忧伤
所有的忧伤
……
那声又高又长,响亮且悠远,古老而纯朴;音又绵又细,飘渺到极致,既洋溢着山歌的自由浪漫,又张透着美声的空灵婉转,歌谣越过千山万水,穿过云层天际,声声在呼喊,切切地召唤。我闭着眼睛,手捂着胸口,一遍又一遍深情地唱着……
不知就这样忘情地唱了多久,一缕萧声悠悠传来,伴上那歌谣古老的节奏,两相缱绻。
萧声越来越近,似乎已到眼前,我睁开眼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只见桥两岸已经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我独自站在桥的正中间,就像开着“个唱”(个人演唱会)。正欲四下寻找三个弟妹,不曾想那位持萧的人正缓缓上桥,面朝我款款行来。
我痴痴地凝望着他。
他走到我的面前停下脚步,面带与前世一模一样的微笑,我们默默地打量着对方,目光流转中一时无言。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睛,一样的泪痣,一样的唇;头发跟我一样分束在脑后,一袭轻盈的月白色长衫。
使劲儿地眨了眨睫毛,我不禁伸出手轻抚上他的脸,手的冰凉到了他身体的温热。
他愣了一秒,却没有被我的唐突惊到,唇角抿出浅浅的弧线,似乎对我熟识已久。我们依旧旁若无人般,深情相视着良久不语。
就在这含情脉脉,跨代重逢的美好时刻,一阵“咚咚咚,嗵嗵嗵……”的鼓点猛烈响起。我心说:瑞新嘞,你咋捡上这个节骨眼儿拍点子鼓哟,我这边火候还没到哩……
两岸的人群欢呼涌动起来,葫芦笙小三弦此起彼伏,男女青年们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唱上了热情的歌谣,将我们两个“起头人”遗忘在桥上。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第一次,那时,你上台跳了一支你们家乡的舞蹈。
我倏地记起他前世的表白,凝思了片刻,按下自己满心的悸动,慌忙踩上瑞新的豉点,面朝着他热情洋溢地跳起家乡表达女子钟情男子的舞蹈来,他先是愣怔了一小会儿,转而扯起唇角憋不住轻声失笑。
我越跳越热烈,早把羞臊扔到了一边,笑得要多灿烂有多灿烂,没脸没皮地在桥心围着他跳转,其它一切早抛诸在脑后。就在我们两情相悦,恨不能立马私定终生的时候,人群中冲上来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年青人,两步三跃挡在我们中间:“公子,主人要见你,请速速与我离开。”
我停下脚步,苦着脸怔怔地注视着他,见他只略微沉吟了片刻,便毅然将视线从我身上调离,快步离去,只甩给我一道颀长的背影,眨眼淹没进人群。
他走了以后,我还呆在那里,痴痴愣愣地,直到瑞新对着我的耳朵喊:“我的阿姐,你傻呀,好不容易把他引出来,你怎么光顾着跳舞,不问人家叫什么名字,住哪儿呀!我的老天爷啊,我的傻大姐呀!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