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为师的责任（上）
“你可曾——听说过一种，专为残魂而创造的幻境？”
“师尊……”容寻实属不知楚涣话为何意，这种说法也是他头一回听说。没敢多想，只当是师徒之间常有的对话，便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弟子不曾听说。”
“……”楚涣闻言，也只是轻呼一口气，并没有任何的情绪表达。于是容寻就更不解了，想不明白是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楚涣沉默了多久，容寻也就在一旁站了多久，须臾，只听楚涣说：“好，既然你不知道，那为师便告诉你——”
专为残魂而打造的幻境，最早提出这点的是楚涣的师尊，同样也是第一位青衣神使。彼时真神游历人间，一眼便看中了这位气宇不凡的青年。
青年愿意追随真神，同时他也向真神提出了条件：其一，人间混乱不堪，纵使他身为神明使者，也该有下凡造福人间的权利；其二，世间英勇机敏者不少，真神也应为他们提供一个成仙的机会。
真神一一允诺，于是，便在青年的数百年努力下，有了如今的拨云塔。
在成为神使后，与魔族的交战中，青年亲眼目睹了战友的离去，也是在这时候，他首次提出了“起死回生”的方案。
千次实验中的其中一个，便是依托幻境保存灵魂的办法。
“倘若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只是一座虚假的幻境，你觉得，会是由谁所创？”楚涣开口，睁着眼睛看着他，目光中是无比的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听到楚涣的最后一句话，容寻吃了一惊，像是得知了什么天大的秘密般下意识往后退，“弟子……弟子实不知晓。”
“紧张做甚？为师说过了，这只是稀疏平常的闲谈，”楚涣瞥了一眼跟前不敢抬头瞧自己的容寻，忽而目光流转至别处，“为师也不知道。”他这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不过，”片刻后，楚涣继续补充道，“倘若是为我而造的幻境，为师希望，那个人会是你。”
容寻疑惑地抬眸，没有主动询问缘由，但楚涣最是清楚自家徒弟的心思，“纵观整座拨云塔，也仅有你有这个能耐了。”
面对楚涣的说辞，容寻并不自信，“可是，在弟子之上还有不少师兄师姐，即便是在静心道，弟子也并非最拔尖的那位，师尊莫不是……”
“不会，”楚涣急着打断他的话，“为师又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弟子？”
拨云塔内现共有修行者三百二十人，楚涣对每位弟子的长处和缺陷都了然于胸。容寻最是清楚这点的。
“战争之事，想必你也已经知晓。如若为师当真一去不复返，那这拨云塔，今后就由你来……”
“师尊，神使大人来了！”从外面突然传来其他弟子的声音，打断了楚涣的话。院内两人目光也一同转了过去。
楚涣注意到容寻视线的转移，到嘴边的话又忽地止住了，也不知容寻将他没说完的那些话听进去了多少。
“知道了，本君这就来。”楚涣朝外面的弟子回应道。说完，他就起身，将那把蒲扇收起来，稍作整理，就要出门迎客去。
容寻见状，也只好站直作揖，目送对方离开。
临出门之际，楚涣忽然想到一个人，故而回头对容寻道：“那位长禹来的姑娘，倒与你颇有几分相似，想必教导她的师父也是位心细之人。闲暇之余，你且多与她聊聊吧。”
容寻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下了。
在听说神使降临的那一刻，楚涣就已然猜到一些事。所以，当那两位神使带着他前往遥远的九天面见真神时，楚涣也并没有太惊讶。
寒书谣在见到楚涣的第一眼时，她就确定了对方的灵魂；而楚涣也是在见到寒书谣的第一眼时，就确认了某件事。
待两位神使走后，大元殿只剩下他和寒书谣两个人，楚涣试探性地开口：“阁下……如何称呼呢？”
寒书谣笑了，眼前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更聪明，“小女漼林寒氏寒书谣，按辈分，我应唤您一声师祖才是。”
不知是“漼林寒氏”四个字更令楚涣惊讶，还是“师祖”这个称呼更使他动容，楚涣眼神复杂，没有立即接过话。
楚涣没有马上回答，寒书谣也不急于这一时，“师祖难道就不想知道真相吗？”
“真相？”楚涣哼笑一声，“哪些真相？”
“所有。”寒书谣简单回答道。
“若是你想说，自然用不着询问本君。”楚涣敢肯定这一点。事实的确如此，为了能尽快从这个地方出去，寒书谣并没有要隐瞒对方的打算。
“师祖想从哪里开始？”是从他们一行人如何进入幻境起，还是自神魔大战后拨云塔所发生的变化开始？
这些都不是，“本君倒是更想知道，你是谁的弟子？”对方的实力惊人，纵观整座拨云塔，又有几个能达到这种程度？更别提，眼前这位小姑娘竟还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假扮真神！
寒书谣顿了顿，还是回答了：“师从无情道——相楠仙师。”
孟初终于在后院里找到了容寻，对方此时正于小池边驻足观望。她光是见着这一幕就气不打一处来，分明在分别前说好了一定回来找她，此刻却是把约定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亏得孟初在来之前还担心他会被楚涣警告要离自己远点呢。“公子，你怎会在此处？”心里骂骂咧咧一通，但当她面对本人时，孟初还是装作偶遇，温柔地轻声问道。
被忽然打断思绪，容寻表情上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只是很平静地回头，在看向孟初时眼神里是止不住的宠溺与柔情，“是我。”他淡淡回了两个字。
孟初尚且还没反应过来，见此情形，只听容寻再道了一句：“怎么？如今连为师都不认得了吗？”
“师尊……”久违地听到熟悉的语气，孟初顿时愣住了，一时间，所有情绪皆在顷刻间涌了上来。孟初像是短暂独立过后突然找到大人的孩子，甚至有种快要流泪的冲动。
“你怎么……”孟初低声道，语气也是自然而然地放软了。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说些什么，是要责怪对方来的太慢了，还是先问问他是怎么进来？
“已经没事了，”容寻轻声安慰道，“现在为师出现在这幻境之中，就是为了带你们离开的。”
“师尊是什么时候来的？”孟初一想到昨天的容寻三番五次地拒绝自己就感觉气不打一处来，拒绝不成还躲着她，今早若不是自己足够敏锐都还发现不了对方。
“才来不久。抱歉，为师从前对陌生人太过警惕了，不该冷落了你。”即便不是容寻的错，他还是向孟初道了歉。
“不，这不是师尊的错。”仔细想想，其实这也没什么，对不知来历的外来者保持警惕本就是必然的，更何况那时的容寻只不过和存在于幻境中的一个影子。容寻居然还因为这件事向她道歉，倒显得孟初小题大做了。
容寻继续言道：“方才我读取了这个影子身体里的记忆，也知晓了一些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那个魔族的身份，我们也已经知晓，他是圣双子之一。”
这点孟初倒又有过猜测，对于容寻的话也不意外，“师尊，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容寻思索片刻，然后回道：“我本意是想瞒过你师祖，阻止这场战争爆发，而今看来，有些事，也是时候该做一个了结了。”
在容寻说出这句话时，他尚未意识到，一个曾经几近湮灭的魂体，在了解到自身所经历的一切后，将会做出何等震撼天地的决定。
孙南宥远远便瞧见邵笙和连漾两个人站在一起，今日他和沈煜都没有去竹林，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邵笙，他还在思考一会儿要怎么解释时，却不料连漾先招呼两人过去了。
“怎么是你们两个来？霍祺巫呢？”连漾见着两人，不确定地又朝两人身后方向瞄了几眼。
“你……你是连漾仙师？！”孙南宥躲在沈煜身后，瞧了瞧左边的连漾又看了看右边的邵笙。
邵笙似乎很不适应自己未戴斗笠便立于阳光之下的模样，还会用衣袖遮挡射下的阳光，在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眼睛无恙时，又欲将手放下。然而未过多久，却又因习惯而复又抬手。
连漾依旧是露出那副慈祥的笑容，朝两人颔首，示意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的确是本人不假。
沈煜见此，也是惊愕的，“仙师们怎会来此？”
“自然是来带你们出去的，”连漾不假思索地回答，“掌门仅给了我等三炷香的时间，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就是整整三天。三天之内，我们必须让这场战争结束。”
邵笙亦颔首应道：“神魔大战过后，幻境之中便会自然显现一个出口，若要将你们几个闯入者送离此地，唯有仰仗此出口。”
沈孙二人点头应着。在孙南宥看来，几位仙师的出现，无疑是给了自己和主角团一些底气。
“说起来，其他人呢？”邵笙继而问道。
几位仙师一同进入幻境的那一刹那，远在九天的寒书谣也是感知到了的。彼时她正与楚涣交谈应对魔族来袭之事，暂无心思去思考别的。
寒书谣简单将他们所面临的情况同楚涣说了一遍：来犯的魔族之中，有一人也是自幻境之外而来，其目的尚不明了。然而他们需要做的，便是力阻战争的爆发。
楚涣有一点不明白，他主动提了出来：“阻止战争爆发不过是短暂维护了幻境内的和平，可你们又该如何离开？”
“想要离开幻境，必然需要出口，然而此出口究竟因何契机而现——弟子有一大胆揣测，不过此想法未必确凿。”
“不妨说来听听。”楚涣言道。
寒书谣抬眼瞧着对方，眼底一闪而过某个不知名情绪，接着，她便道：“弟子推测，既然这整座幻境是为了师祖您而存在，自然许多事与您脱不了干系。灵魂的一次陨落，或许会换来新的生命。”
简而言之，楚涣一死，幻境自然会迎来重启。
“……”楚涣沉默着。
寒书谣也不急着他的回复。先前还未见到楚涣时，她只担心战争一旦开始，那个不知名的魂体会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死掉，到时候错过了出口开启的时间，他们便只有等待下一轮。
现如今已经不同了，即便战争爆发，其中甚至还有魔族圣双子之一，最终影响的也不过是幻境本身的稳定程度，等自己出去后，这里的一切早就与她无关了，
“师祖再好好想想吧，等想清楚了再告诉弟子也不迟。”寒书谣说道。
“那……至于要如何阻止战争的事……”在得知了自己将要死去的这件事后，楚涣变得有些忧虑不安。
“师祖认为呢？”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他早死一步，战争就无法开始。
“若是无法阻止战争也无碍，”寒书谣继续道，“那便和历史一样的发展，让仙门的诸位修行者迎战。当然，其中也包括拨云塔的弟子。”
闻言，楚涣心底的石头猛然下坠。
寒书谣这番话，分明就是在逼着自己寻死。须臾，他淡淡扬了扬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相楠……还真是教出了一个好徒弟啊——”
“师祖过奖了。”寒书谣佯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讽刺，笑回道。
无情道修为满阶的寒书谣又怎会不知，魂体自杀尤其是残缺的灵魂，此种做法最是耗费自身魂力的。楚涣都已经不知道在这座幻境当中经历了多少次的轮回了，倘若这一次当真是要了他的命，谁也都说不准的。
楚涣眼神冰冷地看了寒书谣一眼，后者面带微笑，毫无波澜。他于是蹙了蹙眉，心中情绪五味杂陈，而后，他拂了拂袖，便扬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