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莫锦清浑身是汗的醒了过来，呼吸急促的她以为自己生了病。
天色大亮，她坐起来，竟想不起这个时候是何时，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出现“战死沙场，尸骨无影”。
这是个梦吧，太可怕的梦了！
她拉了一把领子，发现自己衣冠整齐，隔壁床上也没有叶儿，每天她醒来，叶儿都还在那床上睡着觉，今天怎么会这么早起呢？
她下了床，不明白为何自己会衣装整齐的睡觉，难道昨晚就这么睡了过去？不可能，她不是这样邋遢的人，即使她不是个勤快人，也不至于不修边幅的睡觉。
她踉跄了一下，忍不住靠在了床头，头痛欲裂，她能感觉到自己额头发着烫。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胡乱做梦，毫无逻辑，浑身冷汗，原来是发烧，难怪之前发生什么事都没有了头绪。
好不容易心跳渐渐平复，昏昏欲睡的脑袋也能清醒些了，莫锦清站起身，开始往外走，这会儿似乎不是早上，虽然很迷糊，她却能很肯定这件事。
走着走着，渐渐能听到呜呜的哭泣声，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随着沉重步伐的移动，越发听得清晰，声音很大，大得让她的心跳又加快了速度，手软脚软，她无法再支撑起自己。
终于走到了正堂，母亲刘孝兰嘤嘤哭泣的样子率先映入了她的眼帘，接着是莫之山和莫锦华红着的眼眶，还有罗翠儿默默拭泪的样子，她的心逐渐下沉了，一步一趋的往里面迈进，脚步虚浮，一个不留神，整个人往前扑了出去。
“妹妹……”莫锦华大叫一声，及时的扶住了她。
一家人惊讶的站起来，罗翠儿赶紧走到她身边扶好她，“妹妹怎么出来了？你身体不好多躺会儿吧。”
莫锦清揪紧的一颗心无法释怀，抓着罗翠儿的手问道：“小嫂子，怎么了？”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无论怎么用力都说不出来。
罗翠儿伤心的看着她，动了动嘴唇也没能说出什么。
莫锦清将目光放向其他人，继续沙哑道：“有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伤心？”
“妹妹你……都不记得了吗？”莫锦华问道。
“记得什么？”她走到刘孝兰旁边，抓起母亲的手道：“娘，你为何要哭得这么伤心？我在啊，我们一家人都在啊，你不要哭了。”她也开始流眼泪，她觉得莫名其妙，抹一把吞了口唾沫，想好好的说句话并没有成。
“哎……”莫之山大叹一声，转过了身，高高的仰起头，似乎在让眼泪不往下掉。
“姐姐，姐姐你不要伤心了，皇甫哥哥会回来的，他会回来娶姐姐的，叶儿再也不会觉得姐姐留在家里好了，叶儿知道姐姐嫁人了才是最好，叶儿不会再希望皇甫哥哥晚些来娶姐姐了，叶儿错了，叶儿知错了，姐姐，你不要伤心……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罗翠儿鼻子一酸，靠在了莫锦华肩膀上。
莫锦清呆滞的愣在原地，眼睛看着刘孝兰没有移开过，刘孝兰听了叶儿说完，看向莫锦清，莫锦清虽然眼睛朝着她的方向，却完全没在看她，她一下心慌了扶着莫锦清的手臂，“锦清，伤心你就哭出来，不要这样吓娘。”
“伤心？我为什么伤心？”莫锦清喃喃。
“妹妹，你别这样，人死不能复生，可能你和子瑜，真的没有缘分吧。”莫锦华战战兢兢的说。
莫锦清闭了下眼睛，“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他说过会来娶我的，他会来的，他叫我无论如何都要等他，只要打完仗，他就会回来用大红花轿来把我抬走，他说这一辈子都会对我好，不会离开我，他信里写着呢，信还在，还在床头，我去拿给你们看，我去拿…他说一定要等他，他会回来……”
莫锦清急急忙忙的跑回房间从枕头下面把信拿出来，会心的一笑，家里人跟在后头，担心的看着她，不敢发出一声声响。
“看到没？这是他写的，一笔一笔写的，我相信他，他不会丢下我不管，他会来娶我。”
“锦清……你这样是要娘担心死吗？子瑜他已经死了，你何必要逃避这个事呢？你拿着他的信，他也不会回来了，听娘的，好好休息几天，你病了，身子很虚弱，把自己身体养好才是真的。”
莫锦清脸色平静，“娘，我真的没事，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皇甫瑞有任何事，都要他亲自来对我说，否则我不会罢休。”
“你这……”莫锦华赶紧拉了把刘孝兰，“娘，就让妹妹这样吧，咱们别管了。”
刘孝兰不解的还要说几句，被莫锦华推推攘攘的推出了莫锦清的房门。
“华儿，锦清她不接受子瑜已死的现实，这样下去怎么得了？你看她痴痴呆呆的，不会就这样疯了吧？她性子一直很刚烈，最近虽然好了很多，但还是个牛脾气，倔得很，我能不担心吗？”刘孝兰说着就开始抹泪，“怎么会突然出了这事？锦清的命真是苦啊，临到成亲之日才说新郎要出征，一出征竟然就出了事，这是不是造孽啊，你看她那样子，怎么接受得了哦……呜呜……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莫之山喃喃道：“给她点时间，慢慢接受吧。”
“娘，突然的噩耗，妹妹无法接受很正常，我们就不要给她压力了，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照顾好她就是，子瑜这事儿估计挺长时间才能缓过来，但是妹妹可以的，咱们要相信她，她执着于那封信未必不是好事，那封信现在是她唯一的寄托，就由着她吧。”
刘孝兰觉得莫锦华的话有些道理，哎一声，“我就怕这丫头又去做傻事！”
罗翠儿说：“我会看着她，娘放心。”
“这些日子，你就多看着她，多跟她说说话。”莫锦华交待道。
罗翠儿点点头，瘪了下嘴巴。
莫之山朝内堂里走，边走边说：“华儿，刚才皇甫兄也气撅过去了，有时间咱们去皇甫家看看，劝劝他们。”
“哎，我会多去看。”
莫之山摇头叹息：“皇甫兄也真是命途多舛啊！”
……
莫锦清呆呆的看着手里的信，叶儿半跪在她旁边，泪流满面。
“姐姐……”叶儿微弱的声音试探的叫道。
“叶儿，哥哥是个守信用的人，对吧？”莫锦清喃喃。
“嗯，哥哥对姐姐最好了，不会骗姐姐。”
“那么，他一定会回来娶姐姐，是不是？”
叶儿点头如捣蒜，擦一把眼泪：“一定会。”
莫锦清无声的笑笑，把信收好，自言自语道：“不管什么事，除非他亲自来跟我说，否则我不会相信。”
“叶儿也不信。”
莫锦清笑着摸了下叶儿的脑袋，“姐姐没事，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姐姐想休息会儿。”
叶儿担心地问：“姐姐真的没事吗？姐姐哭了，叶儿心疼。”
莫锦清紧抿着嘴巴，摇头，“去帮小嫂子看铺子吧，姐姐休息会儿就可以了，照样可以帮小酒馆卖东西，陪叶儿玩。”
叶儿破涕为笑，点头嗯道：“叶儿知道了，姐姐好好睡吧，睡醒了就可以吃饭了。”
莫锦清在床上躺好，叶儿帮她掖了掖被子之后，离去了。
莫锦清静静的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床顶，看着看着就觉得眼睛发花，偌大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耳根子清净了，心也就静了下去。
先前的一切不是做梦，之前的点点滴滴全部涌上心头，嘈杂声，哭泣声，哀嚎声，皆回到了脑海，那么真实，那么瘆人！
她伸手拿下头上的发钗，紧紧握在手心里，思绪漫溢，不自禁的咬住了被子一角，咬得嘴角肌肉抽动。
无声的泪水打湿了被子与枕头，脑海中每一个皇甫瑞的音容笑貌出现，都让她内心涌起阵阵酸楚，她可以接受任何一种不要她的理由，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无法改变的事实让她不得不结接受，她不是神仙，无法将一个死去的人死而复生，她唯一祈祷的，是皇甫瑞如果真的死了，能够像她一样，灵魂穿越到某个人的身体上，能不能和她再续前缘都不要紧，只要他还存活在世上就好了，别无他求。
她轻轻啜泣一声，生怕家里人听到围到她身边殷殷劝解，她宁愿就这样和被子在一起，依偎在被子里，被子无声的聆听着她的泣诉，不言不语，可即使身子蜷成了一团，她也无法停止抽泣带来的震动。
眼睛发涩，肿痛，莫锦清总算再也流不下泪来，她吸吸鼻子，起身用水盆的水洗了把脸，好生收拾了下自己。
天已渐渐暗下来，莫锦清再次回到床沿上坐着，看着镜中的自己发呆，自言自语道：“哭得这么丑，估计子瑜见了都不会再要你了吧！”
生离死别从来都是最痛苦的事，她赫然想起自己也是死过一次的人，现代社会留下的父亲该是多么的伤心，她永远也无法让父亲知道自己其实还在这个世界上了。
想到这，她突发奇想的拿起了纸笔，写了一封信给现代的父亲，写上了在这里遇到的一切，写上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如果有重大事情发生会继续写，就像写日记一般记下所有的遭遇，就当是跟父亲唠叨唠叨。
信封上写着父亲的地址，然后把信塞进了一个小酒瓶，埋在了后院里，埋的很深很深。
她想，如果将来现代人恰巧挖起了这个瓶子，把信送到父亲手中，说不定父亲会相信，会到这个地方来看看，悼念悼念她，起码让父亲知道，泥石流之后，她没有死，她活得好好的。
她拍了拍手，回到房里将床铺收拾了下，坐在床沿上想着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小酒馆的事她要督促莫之山开始发展，珠宝铺子也要多样性的发展壮大，只要资金足够，就要马上开分店，像梁家铺子一样，开到其他地方去就好了。
……
“妹妹。”罗翠儿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懒洋洋的抬眼看了下，想笑却又卡住的感觉。
“小嫂子你来了。”
罗翠儿担忧的看着她，“难道你从刚才一直坐到现在？”罗翠儿放下手里的饭菜，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总算勉强露出了笑容，“什么这么香？好饿！”端起碗来大快朵颐，同时道：“刚刚睡了一觉，好多了，你摸摸，看烫不烫？”
罗翠儿半信半疑的摸上她的额头，“好像真的好了不少，我还想着一会儿让你哥去给你找个大夫来。”
莫锦清摇头道：“不用了，都好了，可能就是饿的。”
罗翠儿见她说话很轻松，心里却更紧张了，“妹妹，你真的没事？生病了可不能怠慢啊，娘也一直很担心。”
莫锦清看着罗翠儿皱着的眉头，扒了几口饭，放下碗道：“小嫂子，你是不是担心我装的，然后去寻短见，故意让自己不好过？”
罗翠儿没想到她自己说出来了，“我知道你不至于会这样，可是家里人真的很担心，你这个样子，我也不知道……”
莫锦清眨了眨眼睛，苦笑道：“说完全没事你也不会相信，如果整天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你们又会担心，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做你自己就好了，伤心的时候就发泄出来，不要压抑着自己，保重自己的身体，过段日子就会没事……想当年我爹爹去世的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下来，娘整天以泪洗面，却还要坚强的给我做饭，照顾我，为了让家里能过下去，娘把所有的农活都自己干了，还要给村里的有钱人家打杂工，爹爹虽然不在了，我却还有娘，娘这样辛苦的照顾着我，我就要听她的话，好好做人，一晃眼，也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辛苦，日子也还是能过下来，现在我也偶尔能想起爹爹，他在天之灵看到我和娘的日子能过的踏实，一定很高兴。”
莫锦清木木的看着地上，“小嫂子，你娘真的很了不起。”
“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活着的人意志消沉下去，死去的人也不会安心，我和娘懂得这个道理，妹妹你也应该明白的，皇甫将军对你很好，他会希望你好好的过下去。”
莫锦清懒懒的一笑，“小嫂子，你的话我会谨记在心，但是我真的没事，也没有逞强，可能之前我说了些让你们摸不着头脑，让你们担心的话，但是我不是傻子，也没有发疯，发生的事不会钻牛角尖的想它从未发生过。”
“你憋在心里，我们就会很担心，不管你想的多么透彻，还是需要宣泄出来，我们所有人知道这个消息都很难受，却没有看到你真正的流下一滴泪。”
“原来小嫂子是想看我哭啊。”莫锦清淡笑道。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罗翠儿紧张的解释。
莫锦清深吸一口气，严肃了些：“我已经发泄过了，就在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再怎么自欺欺人，也不会真的催眠自己说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是假的，可是没有见到他的尸首，我就还抱有一丝希望。”
“尸首？战场上那么乱，没有了就是没有吧，也不可能找到了呀。”
莫锦清面不改色的看着手里的钗，“没有见到尸首，我便不会相信他死了。”
罗翠儿一听嘴巴微张，却没有说出想说的话。
“我不是执着的犯傻，而是我对他的一种信念，我也很想就这么接受现实，痛痛快快的哭一场，过一段日子，又正常的生活下去了，可是我不能，始终有个声音在告诉我，他没有死，他就是没有死，所以除非我能见到他的尸首，不然我不会信。”
“可是，万一一直没有音讯，你就这样等一辈子么？”罗翠儿理解不了她的话。
“难道我和他，不是一辈子的吗？”
罗翠儿眼角的泪一下子滴落，点头道：“小嫂子明白了。”
莫锦清微笑道：“可能这个家里也就只有你能理解我了，在别人看来，我就是傻吧。”
罗翠儿摇头：“你哥哥也能理解你的，妹妹，你这么说，我也相信皇甫将军没有死，皇甫将军是个很好的人，他一定吉人有天相，会回来把你娶进门，有你这样的妻子，皇甫将军一定会很幸福。”
莫锦清眼眶里也有泪水在打转，“谢谢小嫂子。”
她抱上了罗翠儿的肩膀，罗翠儿拍拍她的背，“还想吃饭吗？我再去给你盛点吧？”
她摇了摇头，“饱了，虽然是个漫长的等待，我也不能长胖了让他嫌弃，呵呵。”
罗翠儿仍然觉得她的笑容里充满着苦涩，“那我就端出去了，好好休息，明天再来看你。”
莫锦清笑道：“我又没有生病，明天我会去铺子里帮你们的忙。”
“真的？”罗翠儿不可思议道。
“嗯，就像你刚才说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罗翠儿点点头，出了房门。
回去厨房的罗翠儿立刻被众人围住，刘孝兰紧张问道：“怎么样，吃了吗？”
罗翠儿端起空碗扬了扬，“吃了。”
刘孝兰一下放了心，莫锦华又问道：“妹妹还在发呆吗？”
罗翠儿摇了摇头，“没有，她说已经想明白了，今天身体不适，明天休息好了就会出来像往常一样的。”
叶儿接着说：“我就说姐姐刚刚在睡觉，她说没事了。”
一家人还是不太相信，刘孝兰道：“明天还是让她继续休息吧，逞强也不是个事儿啊！”
莫之山叹道：“以前锦清有点小伤小痛的都哇哇叫，生怕休息得不够，让我们叫去干活委屈了，现在竟然这么……变化太大了。”
“妹妹确实从跳河回来后就很不一样，不过这么平静，也确实让人不放心啊！”
“跳河？”罗翠儿吓了一跳，还不知道这茬。
“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怎么回事儿。”莫锦华道。
“不行，我还得去看看，不然不放心。”刘孝兰说着就往外走。
罗翠儿喃喃道：“妹妹其实和我们想的很不一样，我能明白她的想法。”
……
刘孝兰碍手碍脚的进了房间，房间里有些暗，她探头看了两眼，发现莫锦清躺在床上睡着。
待她走近时，莫锦清忽然叫了句：“娘。”
刘孝兰一颤抖，挑了灯芯，让房里亮堂了些。
“睡了？”
莫锦清稍微坐起来了些，“还没睡着，就知道你不会放心会来，在这里等着你呢！”
“胡说八道！”
莫锦清咯咯笑了两声，手指翻来翻去。
“女儿，娘知道你心里苦，还有咱们一家人在，你千万不要钻牛角尖了啊，娘可再也经受不住打击了。”
“我没有钻牛角尖。”
“你这孩子性格还是倔，从小到大这一点都未变，在爹爹和娘面前，有委屈就说出来，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嘛。”
莫锦清无奈道：“我真的没什么委屈，娘，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皇甫瑞的事是既定的事实，我知道的，该哭我也哭过了，一直伤心下去也不是个事，我知道该怎么应付。”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娘才放心了，你可千万不要唬我啊！”刘孝兰还是怀疑着。
“反正不管事实怎么样，我都这么生活，其实没有区别。”
“也是，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千万不要委屈了自个儿，好吧，赶紧养好身体，娘给你做好吃的，好吗？”
莫锦清笑着点了一下头，刘孝兰终于笑容满面的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莫锦清起了床，不止帮着莫锦华打点厨房，还吆喝着卖东西，当真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虽然不似以前时时挂着笑容，倒也不是愁容满面，刘孝兰和莫之山见了如此心里才放下几分。
忽然街上一阵骚动，莫家人的眼光都被吸引了过去，莫锦清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很好奇，旁边的几个人小声嘀咕着：“听说圣旨来了，都传到镇上来了，会不会和大将军打败仗有关呢？”
莫锦清手里的东西一下掉在地上，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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